作者:末雨
驴车迎着残阳摇摇晃晃地走远,裴晏这才转身。
“就是他。”
夜色落得很快,须臾便已月上枝头。
驴车在一农户前停下,矮个汉子下车朝车夫抱拳施礼后走入小院。院子里收拾着柴火的老妪惊恐地探身看了看,张嘴刚啊呀啊呀地叫了一声便被止住。
“哑婆,是我。”健壮的身躯,一开口却是娇柔女声。
陆三闻声出来,打量一番,嫌道:“这么大手笔,这得弄三四个时辰吧?”
“你好意思说?让你去查陈二,怎么躲这儿来了?”云英嗔道,不放心地回身看了眼,“进去再说。”
关上门,云英往里屋探了探,“莹玉好些了么?”
陆三坐到高椅上,摇头道:“跟之前一样,时好时坏的,还是得找个好点的大夫看看。”
云英见他脸色发白,行动不便,拧眉道:“出什么事了?”
“陈二那姘头死了,屋内有埋伏。”陆三说着,腹部一用力,一阵生疼。
那日他刚进屋,便遭了暗算,对方一共八人,功夫谈不上好,但配合默契,甚至还有一使枪的,看路数像襄阳的颜家枪。对方招招往死里逼,图的是灭口,他几番缠斗虽杀死两人,但也落了伤。
他在山上藏了一天,再想回城时却遇上暴雨,只得躲到他安置莹玉的小院来,伤口遇雨起了疮疡,本想休养两日再回城,没想到云英倒先找来了,还花了这么大功夫易容成个男的。
云英凝眸沉思片刻,“此事先缓缓,你赶紧带莹玉去浠水,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浠水?”
陆三觉出不对,此处只有他与云英知晓,已足够隐蔽,何必要躲到浠水那么远去。
“现在没空跟你解释,赶紧走。”云英说着便拉他起身。
方才在城门外,裴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自认这身易容绝对毫无破绽,她知道裴晏爱干净,还特意随着送恭桶的车出城。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心里总是不安,还是把人赶紧送走的好。
屋外哑婆又叫了声,两人登时起身出门查看。
月色之下,院内又多了两个人,正是裴晏与卢湛。
“这便是你那陆兄弟吧?”
裴晏只扫了一眼陆三,便转眸直直地盯着她,温声含笑:“云娘子。”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3-12-18
裴大人终终终终于翻了回身!
第十九章 情意·下
“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这儿哪有什么娘子?”
陆三冷眼觑之,下意识侧身挡在云英前边。
裴晏并不搭理他,只浅笑着细细打量云英,草鞋露着半截脚踝,若是穿靴或许还能垫高些。这全身上下,确实除了身长,再找不出与那清丽佳人有半分相似之处。
他原本只有七分把握,但见这二人沉着冷静,尤其是他一直盯着,面前这人便一直回盯着他,心下便再无疑虑。
他认得这双眼。
或笑或嗔,总让他心生烦闷。
“你这究竟是如何……”裴晏在脑海里将面前这粗莽汉子与云英的脸反复重叠,着实有些好奇,忍不住伸手探向她面颊。
“别碰她!”
陆三怒喝一声,猛地抬手一挡,裴晏随即吃痛地捂着手臂,鲜血顺着指缝淌出,他这才看清陆三指尖捻着片半寸长的铁片。
卢湛见状立马飞身上前,二话不说与陆三缠斗起来。
云英担心陆三伤势,眼神下意识顺着跟了过去,她见过卢湛身手,陆三不是他的对手。
陆三身无兵器,本就落了下乘,几番来回,俯身闪躲时身子一抖,鲤鱼打挺没挺起来,下腹伤口又再撕裂。
卢湛回身一剑,对准他咽喉刺去,云英下意识出声:“卢公子!!”
熟悉的声音,惊得卢湛手中一滞。
裴晏说那五大三粗的莽汉是云英时,他本还不太信,这一声卢公子从那副身子里发出来,他这下信是信了,但满脸都写着疑惑。
“不装了?”裴晏着看她。
云英抿抿嘴,微微低头,算是默认。
裴晏冁然而笑,胸中还真有几分畅快,他总说不过她,这下总算是赢了一回。
仔细看了这一会儿,他倒也看出些端倪来。这张莽汉的脸虽无破绽,但似乎只能板着脸,并不能有太多表情。
她明明眼带凄色,脸上却纹丝不动。
但也无妨,她眼下当是何等神色,他倒也能自行想象。
裴晏松开捂着的伤口扫了眼,伤得不深,便理了理划破的衣袖,淡淡下令:“杀了。”
他本是冲着莹玉来的,没成想能在这儿遇到陆三,倒是省事了。
“卢公子!手下留情……”云英柔声又求了句,听得卢湛一个寒颤,也下意识停了手。
裴晏出声提醒:“愣着干嘛?”
卢湛方才回神,刚应了声,却见云英倏地从袖中拔出匕首抵住裴晏胸口,他心下一惊,唤了声大人。
云英看向裴晏,手腕一转,刀尖抵上自己的咽喉。
裴晏眉间微蹙:“云娘子这是何意?”
“裴少卿费尽心思,不会只是想收我们这两条贱命吧?”
裴晏一怔,这才回身细细打量了下躺在地上的陆三,转眸沉思不语。
陆三啐了声,“老子不要你管!要杀就杀,少他妈废话!”
“你给我闭嘴。”
云英轻声骂了句,陆三便悻悻别过头去,不再叨叨。
“裴少卿,先前是我不对,多有冒犯,少卿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你想要什么……”云英看了一眼陆三,“我们可以谈。”
裴晏沉下脸来,这话才像是那攀枝菟丝,无根浮萍该有的样子。
做小伏低,楚楚可怜。好操控,易拿捏。
他看了看陆三,又看了看她。
原来是凄凄一对苦命鸳鸯……
他总算是捏住她的七寸了,但方才那些畅快也不知怎的,忽就没了。
“倒是我想错了。”裴晏轻笑了声,“原来娘子这般情深意重。”
云英低声吟吟,“裴少卿是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配有真心是吗?”
这才像是她说的话,可不再是那般趾高气扬,裴晏便也没了针锋相对的心思,扬手示意卢湛放人。
云英松了口气,收起匕首,上前扶陆三起来,伸手探了探他腰间的伤,青灰的衣衫已晕出一片殷红。
“不碍事。”陆三低声道。
云英嗯了声,转身看向裴晏:“大人手上的伤,还是处理一下的好。”
裴晏想了想,颔首应允。
云英让陆三去打盆清水,带着裴晏和卢湛进了屋。
正堂不大,左右各有一间屋子,仅靠挂着一块灰白的布挡着。屋内竹篮竹筐七倒八歪地,泥墙上挂着几条风干的鱼,鱼身已有青灰的霉斑,看上去像是间荒废已久的农户。
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云英拭了拭椅子上的灰,示意裴晏坐下。陆三将水盆放在她手边,又从左侧里屋拿了个木盒出来。
云英将双手没入水中泡了泡,右手捏住左手,用力一掰,将覆在肌肤上的面膏卸干净,又取木盒里的澡豆认真濯了几遍,手腕往上并未处理,粗壮的手臂连着纤纤玉手,颇为奇异。
“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裴晏微微扬眉,他又凑近了些,这张莽汉的脸,虽做不得表情,但着实纤毫分明,实在看不出破绽。
云英轻笑一声,她本是看裴晏爱干净,才将手上易容卸去好给他处理伤口,见他惦记,她便伸手捏着眉心,用力抠下一块来,从脸上剥到颈脖,又往下,将肩头、前胸的面膏一一剥下来。
魁梧的身形,眼看着便小了一大圈。裴晏伸手捡起一块来捏了捏,有些黏手,像是用什么黏胶裹细面制成的,外层涂上了厚脂粉。他看见的那些沟壑、暗疮,都是用暗色的胭脂画出来的,胡须体毛则是一根根嵌进去的。
卢湛说画舫去了五六个人待了三个多时辰,想来应是一直在做这个了。卢湛这回倒有了些机敏,知道盯着身形纤细的公子看,却怎想她是易容成了这般魁梧莽汉。
“娘子手艺精细,我算是大开眼界。”
云英苦笑,“不也还是被大人看穿了么?”
裴晏抬眼看向她,她正伸手探向衣襟里,一块块剥下胸前的面膏,正中处肌肤微微泛红,应是撕扯黏胶所致。
裴晏忽地一怔,连忙叫停,“好了。不必了。”
她这身粗麻衣裳破旧不堪,胸前还特意敞开着给人看见体毛。但这些面膏都是直接粘在身上的,都剥去了,那便与裸身无异。
云英笑了笑,为裴晏包好伤口。
“大人想要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莹玉是不是在这里?”
云英凝眸不语,点点头,“但莹玉恐怕帮不上大人。”
“她死了?”
云英看了眼陆三,“大人看了便知道了。”
裴晏跟着云英进了里屋,榻上躺着个昏迷不醒的娘子。他上前细看,左眼眼角一颗小痣,的确与画上女子相差无几,只是面容枯瘦,神采不再。
听见声响,莹玉似是醒了,云英赶紧上前去扶她起来,可莹玉见着裴晏卢湛,惊恐不已,发狂地挣扎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