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她见他宁肯被打死也嘴硬不求饶,又变出半块饼,勾着他非要他叫一声阿姐。
他对上那漆黑的眸子,不甘心地认了怂。
他不想做她阿弟,但阿弟也行,这样便能跟着他们了。
又灌下一壶酒,手边已是空落落。
“谁都可以,就我不行。”
陆三弓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笑着往大堂走,刚进门,便见婉儿裹着半碎的衣裳,一身青紫地从三楼下来。
楼里已无他人,两人对视一眼,婉儿腿一颤,险些滑下来。
陆三上前扶起她,见她用那褴褛布料仓惶地遮着身子,他脱下自己的裹上她,打横抱起送她回房。
又在妆奁前翻出药膏,回身要给她抹上。
“躲个什么,你们谁我没见过啊。”
陆三满身酒气,倒也收着劲给婉儿上好药,“放心,脸上不会留印的。你这么漂亮,可不能给那混账毁了,以后还要当新娘子呢。”
婉儿低着头,也忍不住笑:“娘子说,嫁人没什么好的,一样是与人做牛马。还不如现在,及时行乐,不必守那么些规矩。”
陆三拧着眉:“你听她瞎胡诌,她早晚也得给我嫁人。”
婉儿忽地抬头看他:“那我有娘子漂亮吗?”
陆三一愣,眼尾扫了眼她嘴角的伤,朗声道:“那当然,她哪有你漂亮。”
婉儿了然笑着:“我没有娘子命好。”
陆三挠挠头,他喝这一整晚就是不想想她,自己甩不掉念头,别人也上赶着提。可他也不好发作,只得给她盖好被褥。
“别瞎想了,赶紧睡。明个儿也躺着,你那份活我帮你做。”
“谢谢三哥。”
陆三笑了笑,一转身又轻轻叹了声,推门而出。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1-15
顺利出院啦~(噶胆真痛苦啊……大家要吃好早饭)
第三十一章 青云之志
雷声殷殷,霖雨击荷,声声绕耳。
电光照亮芙蓉面,娇声淫靡,充耳不闻窗外簌簌。
“你带我走吧,求你,带我走。”
“我们能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寻个清静地方,都可以。”
“那晏儿呢?他该如何?”
呜咽声如怨如诉。
“你从来都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娉娉,你给我些时间,我想法子接你们回去。”
“我不要回去,深宅后院,我住够了,那些人,我也看透了。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娉娉你别这样,娉娉……”
几番纠缠,又起风浪,水声潺潺,从屋内涌向屋外,窗棂下,散落几页黄纸。
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
既生贪求,即是烦恼。
墨色遇水化开,溢出蜿蜒细长的丝线,暑去寒来,夜夜勒在心上,嵌入皮肉,厮磨生疮。
耳畔经声雨声淫声,声声没入夜空,只余那期期艾艾的哭声。
“裴郎……”
船身晃动,裴晏陡然惊醒,窗外夜色仍浓,枕边却已空,摁了摁前额,翻身又寻不见衣衫,只给他留了一方丝衾。
正要起身,房门开了,云英抱着一套灰白麻衫进来,见他赤身坐着,眼尾含笑。
裴晏垂眸看着递过来的衣衫:“这又是谁的?”
云英抬眉道:“不要你就光着回去,可要快些,再耽搁天就亮了。”
说罢将东西扔给他,信步走上甲板,昨夜掉下来的灯笼已不见踪影,炭炉上煨着一小罐甜乳。
裴晏穿好跟上去,见她舀出一小碗,汤勺搅了搅,热气升腾,惹得双眸分外含水。
“没有你的。”云英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喝着甜乳,睨他一眼,又将罐中剩余都倒出来,小口含饮。
唇畔沾着白沫,胸口微红,凝着水珠,落下来的几缕青丝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淡淡澡豆清香随风卷来。
恍惚的梦境魇着心口,交错着阖眼前的春情幽欢。
天还未亮,他还未醒。
裴晏倏地探身拥她入怀,掠去她唇边浮沫,又探入齿间,舌尖缠着吮着,到底还是尝着些甜头。
她胸口起伏,闷哼一声,蓦地又狠咬了他一口,推开道:“你可够了,再来,怕不只是要我帮你问话,得是要我的命。”
声音软软的,心思冷冷的。
裴晏眸色一暗,心里不痛快,顺着说道:“赵焕之找来那些农户是李府的奴仆,都是青壮男丁卖身为奴,无妻无子,无父无母。算来约有千余人,分散在李府名下位于江夏、安陆、浠水、寻阳各处山林间垦荒。”
他倚着横栏席地而坐,“户籍有载千余,实际应有更多。”
云英微微一怔,思忖片刻,了然道:“那得恭喜大人,总算抓着李大人的小辫子了。”
裴晏浅笑看她:“知道有什么用,拿着铁犁说破天也还是农户,动不了他。得想个法子,逼他们换上戎装。你觉得如何做才好?”
云英回身自木桶中舀起一大勺清水,倒在炭火上,青烟之下,眼如寒冰。再回身,已换上盈盈笑颜:“凿堤。”
“再过月余,夏汛便至,若大江决堤,桑田难保,水患后又极易染瘟,六畜不宁。提前收买些本村无赖煽风点火,民一变,只要郢州城敷衍懈怠,李大人必会铤而走险。”
她倚坐到他身旁,纤手替他理着衣襟:“原来大人是想让我替你凿堤。”
裴晏冷不丁捏住她手腕,指腹朝里,从袖口抽出那刚离鞘的短刃。
“我若说是,天一亮就该躺在这湖底了对么?”
云英浅笑:“那可不行,我天天睡在这儿呢,得死远些。剁了喂狗,留具白骨,碾碎了冲到大江里。”
“那你坐下来时就该动手了。”
“大人一个人来的,我有没有兵刃都无妨。”
“也是,你喊一声,那陆三就从隔壁飞过来了。我看他是早就想杀我了。”裴晏笑着将短刃合鞘,放回她怀里,“你就是因为这,才一直没有除掉李规?”
他直了直身,脊背靠紧横栏:“换个比他识时务的刺史,你的生意岂不更好做些?但朝廷,怕是挑不出几个如他这般勤政爱民的官来。”
“大人又试探我。”云英扯扯嘴角,“你可高看我了,我不过是懒得折腾,三品大员,也不好说杀就杀的。”
“我看你方才倒是真想杀我。”裴晏语调微扬,心底酸溜溜的。
“你不还好好的么?”云英白他一眼,起身走到另一边,“但大人想罢李大人的官,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还没想好。”裴晏苦笑,“但毁堤淹田,断不可行。如此不择手段,与武王之流何异?”
云英凝眸看他,良久,低声道:“本也没什么差别。大人以为,换个仁厚的天子,北朝人便容得下南朝人,士族便看得起寒门,庶民便有好日子了?”
“事在人为,太子向来乐于提携寒门,如登大宝,亦可效仿先帝开科取士。至于那些士族……”他沉吟片刻,其声朗朗,“雍州自去年起试行均田之制,荒田统一收归朝廷,按丁租予农户,严禁私下买卖。然仅限荒田。若能以天子令,无论出身,均按官职授于定额公田,不买卖,不继承。长此以往,何愁高门难破。”
他看着她,月色虽淡,然眸光如星:“你我蚍蜉之力,护一人、十人、百人又如何?唯有这九霄敞亮了,方能求个河清海晏。”
水天之际,霞光乍现,落在她背上,隔着薄衫,暖意缓缓浸入皮肉。
裴晏仰头迎着光,看不清她面容,微眯双目道:“你不信?”
云英倏地一笑:“我就是个卖皮肉的,不懂大人这些道理。我只是好奇,太子究竟允了大人什么,值得你舍得陪他一道掘自家的坟?”
士族高门,他裴氏与外祖崔氏首当其冲,东宫若有此志,裴晏的确是那卸磨杀驴时最好的刽子手。
裴晏抿嘴转眸,“这与你无关。”
“不说算了。”云英撇撇嘴,“天都亮了,大人再不走,卢公子怕是要提刀来寻人了。”
他笑笑:“是你非拉我进来的,这便要赶我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我可贵着呢,大人还有钱付么?”
裴晏哽了声,苦笑起身。
红轮冲破云雾,映得湖岸一片丹赤,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岸,一个朝西走一个朝南去。
“裴大人。”
她忽地叫住他,一回身,锦袋砸在了胸前。
裴晏一愣,嘴角止不住扬起:“不收钱了?”
“见面费,我收过了。”
她眉梢微扬,“这是我付你的。”
卢湛一觉起来,催着曹敦去做了些吃的,秦攸不在,府里的伙食着实素了许多。
他端着饧粥敲了半天的门也不见应声,推门才发现裴晏不在房中,顿时心下一紧,放下食盘便跑回卫队寝屋把昨日值夜的都叫了起来。
裴晏怕吵,卫队夜巡都只在紫竹小径外,不让靠近。他当时便觉不妥,但又犟不过裴晏。
“大人酉时说出去走走,很快就回,难道一直未归?”一人说道。
戌时正是换班的时候,眼下府内人手不足,旧的以为他稍后便回,新的不知他出去了。
气氛顿时紧张,曹敦道:“眼下城门未开,赶紧通知县衙,封城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