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等会……”卢湛转眸一忖,昨夜吃饱喝足睡得踏实,脑子都透彻了不少,“我知道大人去哪儿了。”
一行人提着刀带着剑刚要出门,裴晏便回来了。
卢湛松了口气,但见裴晏一身麻衣,一肚子疑惑硬憋到给裴晏送衣服去浴堂才忍不住开口:“大人,你昨晚……”
“闭嘴。”
“哦。”
“出去。”
“是……”
卢湛将衣衫放在汤池边,躬身退出去,关门时,瞥见裴晏背上那一道道红痕,想起白天那根断了的竹条,忍不住一哆嗦,又嗤叹道:“大人真是好脾气。”
说到底就是个风尘女子,再有理也不该责打堂堂四品官,简直荒唐。
一连数日艳阳天,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裴晏又花两日时间重新理好众人查到的情形,誊绘舆图,写了封信交予秦攸,命其带两三人快马加鞭送去东宫。
他思来想去,还是想从李景戎入手。
在沌阳时,顾珩虽怕他知晓内情推说是误会,但顾渊显然是知道云英通过温广林这头顺藤摸瓜找上了顾珩,所以才会连夜来江夏求援。
他先前以为顾渊求的是李规,还心道李规愚蠢,竟会将最不能见人的把柄送上门来。但听云英说李景戎为了迷奸李规的侍妾才搭上温广林。
父子相争,李规应是不知情才对。
逼李规用兵难,但逼这糊涂纨绔用兵,似乎没那么难。
若能把顾渊也搭进去,亦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
只是,此法尚待时机,也并非一定能成,但他在信中也陈情盐贩线索暂无,饶是编了不少好话,也是为了令元琅安心,别逼他行那下下之策。
一切就绪,裴晏换好官服,去了趟李府。
四处都遣人问询过,李景戎自也有所准备,应对坦荡,三两句话一说,便主动请罪,说是一时疏忽,令那流民贼寇冒名顶替,竟还敢擅闯县衙犯下血案,实在难辞其咎。
“若我没记错,奴仆犯事,翁主当按律赔偿苦主,不知云娘子需要多少?”
花厅内,李景戎请裴晏上座,斟上的茶,比那徐士元府上的更金贵些。
裴晏并未碰那茶盏,悠悠道:“李公子怕记错了前朝的律,按我朝律令,若只是盗窃财物,的确是赔钱即可。但若苦主提告,诉翁主买凶杀人,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李景戎神色一凛,试探道:“这么说,云娘子是已经找过裴少卿了?”
裴晏抿唇浅笑:“并未。我只管我的案子,在沌阳也只是受李刺史之托代为审讯,她若要告,自然也是告到县衙或州府,与我何干?我只是说……如果。”
李景戎戚戚颔首应和,神色未见舒展。
裴晏抬眼观之,又道:“你与李刺史毕竟是一家人,她又没什么好歹,判轻判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就怕元将军借题发挥,又到京中添油加醋一番,你说是吧?”
李景戎凝神思索,了然道:“多谢裴少卿提醒,我明日便去登门致歉。”
裴晏看了看天色:“按说早已散值,李刺史怎么还没回来?”
李景戎一愣,面有晦色:“家父勤于政务,兴许又是宿在州府了吧。”
裴晏笑了笑,未再多问,闲谈几句便告辞了。
侍从送他出府,还未到门口,便被叫住,一锦衣妇人带着三五个侍女款款而来,朝他躬身揖礼:“犬子劳裴少卿费心了。”
裴晏一愣,回礼道:“李夫人客气了。”
李夫人抬眼示意,侍女随即递上锦盒:“听闻裴少卿酷爱书法,家中存了些易墨剡纸,虽谈不上珍贵,但在江州还不太好买,放着也是浪费,还望少卿莫要嫌弃。”
裴晏垂眸思忖,接过锦盒:“举手之劳,多谢李夫人。”
裴晏前脚刚走,一粉衣侍女匆匆穿过水廊,又入竹林,踩着青石阶步入书斋。
李规立在案前挽袖绘着丹青,听见敲门声,扫了眼来人,气由心起,手一抖,青松枝干上滴了墨,重重沉声,一笔改作断崖,这才搁笔。
“说了多少次了,府内的事,她自己做主便是,不用来问我,也不要来此处。夫人若忘了,你们便该提醒她!”
侍女怯声道:“夫人说……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大人一定回府一叙。”
“滚。”
侍女连忙跪下:“夫人还说……大人若不去,她便来找您……”
缄默须臾,李规猛地将案前石砚砸到地上,侍女伏地颤声赔罪,但仍不改口求他三思。
里屋一阵窸窣,竹帘挑开,一娟秀娘子挺着孕肚缓步而出,李规连忙上前扶着:“你去歇着,我心里有数。”
“勉之。”她柔声覆上他粗粝掌心,“夫人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想来是真有要事,你去吧,我这便睡下,无碍的。”
李规思忖片刻,默然叹了声,扶她回去躺好,这才出来,一张脸阴沉可怖。
“走吧。”
第三十二章 背叛
云英坐在榻前,抬手摸了摸婉儿的前额,“静儿说你昨夜有些发热,我还担心呢。退了就好。”
婉儿撑手坐起身,“不碍事的。”
云英抿唇默了会儿,坦然道:“小将军此番怕是要待上很长一段时间,要不……我替你挑个顺眼的,远一些的,成个亲,躲一躲?”
婉儿笑道:“娘子不是常说,嫁人就是做牛做马一辈子,运气好挣个牌位,可连名字都没有,也不知道那些香烛纸钱在地府找不找得到自个儿。”
云英亦跟着笑开:“想日子过得好,指望男人当然不行,但若是躲瘟神,找个男人临时嫁一嫁,倒有几分用。”
“你与静儿她们不同,过去在京城,我们可是一起挨过白姨的鞭子的,什么人我能动,什么人不能动,你心里也有数。”
婉儿低垂着头,轻轻应了声。
云英叹了声,握住婉儿的手,眼尾扫过榻边汤药,水面如镜,“我记得那时候小将军也没来过,怎么就回回盯着你不放呢?他现在要在江州常住了,我怕你熬不住。”
婉儿顿了顿,眼眸微转,反倒安慰起她来:“也就是过去来得少,多来几回,兴许就腻了我了。”
“也是,男人哪有长情的。”
云英笑了笑,未再坚持,只叹道,“早知会这样,当初那个在京城娶了你,贬官至此又卖了你的小县令,我就该留他一命的,横竖也算个挡箭牌。”
不等婉儿回话,端起药碗递上去:“你看,光顾着说话,药都凉了,赶紧喝了歇着吧。”
后院里,陆三光着膀子劈了一地的柴,正午的暖阳落在身上,汗珠顺着后背那些沟沟壑壑的旧伤淌下来。
云英从婉儿那出来,倚在樟树下看了半晌,她不说话,这小子就闷不做声地一直劈。
“柴房都要堆不下了。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把衣服也洗了。”
陆三睨她一眼,扔下斧头,一声不吭地转身提桶去。
小厮讪笑着迎上来:“三爷昨儿个又喝高了,天没亮就去东市把人李掌柜从床上拎起来,酒窖里这会都塞满了。他这几日,又是买菜又是修船的,觉不怎么睡,饭也不怎么吃,东家要不还是劝劝?”
云英看了眼远处那闷着头在井边打水的家伙,心情好就赌个几天几夜不着家,一生气反倒到处找活干,还尽挑动静大的,生怕别人不知道。
这要是反过来多好。
晾好衣服已是未正,楼里别的人早就吃过饭歇着了。陆三在厨房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捞着,骂骂咧咧地又拎上一壶酒回了房。
过了好几日,他哽在胸口的那口气早就拧成了一根绳,天天抽着他干活。
人家晾着他,他就更慌了。
半壶酒入了腹,肚子一阵叫唤,鼻尖微动,嗅到些香味,刚要起身,云英端着碗馄饨进来。
他嘴角迅速一提又赶紧耷拉下来,嘟囔道:“干嘛?我又不饿。”
“那我拿去喂狗了。”
“我早上喂过了!”陆三赶紧抢过来,舀起就往嘴里塞,一口下去,眉间紧蹙,“什么味啊?”
云英脸一晒,作势要拿回,“我就这手艺,不吃拉倒。”
陆三伸手护着,又囫囵吞了几个,一口没咽下,呛了半天。
云英叹声上前拍了拍背,陆三缓过劲来转身抱住她,头埋在她肚子上,闷声道:“我不喜欢他。”
“谁?”
陆三微微抬头恨恨地与她对视一眼,云英顿时了然,抿抿嘴道:“谁要你喜欢他了。”
“我也不想看见他。”
“那不行。”云英伸手顺着他后背轻抚而下,“若到时候承平要杀了元昊报仇才肯走的话,还得用上他。”
陆三松开些,仰头看她:“那用完了,你让我杀了他。”
她一顿:“人家怎么惹你了?”
“就惹我了。”
云英想了想:“他和李规一样,是个好官。杀了可惜了。”
陆三冷哼一声:“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咬唇,狠捏起他耳朵,揪得通红:“我就知道是你,听人墙根,恶不恶心?”
见陆三不动不挣扎,可怜巴巴地像条被踹出门的狗,又松了劲:“床上说的话,人家都不会当真,你倒当真了?”
“真的?”
云英用力将他的头摁在自己肚子上,望向窗外。
“当然是真的。”
一家人的隔夜仇,来得快去得也快。
抱了会儿,她松开让陆三赶紧吃完了醒醒酒,临出门,忽又想起件事。
“婉儿的伤,是你给上的药?”
陆三嘴里塞着馄饨,含糊地应了声,“怎么了?”
“真伤?”
陆三放下牙箸,回想片刻,点点头,正色道:“你还是怀疑她?”
云英想了想,“也不是……只是他乡遇故人,实在巧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裴晏早晚要算计元昊,我打算将计就计,借他的桥,谋我们的事,不能有差池,小心些总是好的。婉儿对你有意思,你可不要一躺上床就漏了风。”
陆三白她一眼,端起碗吃完最后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