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李规扶他坐下,倒了杯茶,沉着脸一声不吭。
徐士元知他能来就已经够难为了,也不指望能听到什么哭天抢地的话来,顺了会儿气,才问道:“我听说那裴少卿查到戎儿头上了?”
李规一愣,“你怎么知道?”
徐士元叩了叩桌案,“江州的事,我什么不知道?先前那赵司马暗中查你的事,就是我让人透给戎儿的,指望你,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规为了避嫌不与云英往来,但徐士元明面上与李规水火不容,但凡有酒局必有他。
李规沉声道:“此事你不用操心,我与裴贤弟已有君子之约。”
徐士元下意识环顾四周,凑近了低声道:“这裴晏来江州定是另有图谋,他是东宫的人,又是北朝人,你跟他能做什么君子之约?”
李规默不作声,徐士元细思之下,骇然道:“你疯了?!”
“文定,江州等不起,也禁不起折腾了。”
徐士元欲语还休,两人对坐无言,良久,终是一声哀叹。
“当初,你开城投降,我以为你是惜命,谁曾想,你是真死心眼。你可知你就算是死了,青史之上,你也是个降臣,是两姓家奴,叛了南朝,如今又要叛他北朝。你把自己弄得妻离子散护的那些升斗蚁民会记着你吗?不会,他们转眼就会忘了你,甚至跟着那继任者一起骂你!把这些年江州的苦,都推在你身上。”
李规苦笑道:“无妨,人生天地间,问心无愧即可。”
”你……”徐士元叹了声,“你要多少。”
李规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徐士元展开扫了一眼,气上眉梢,咬牙道,“你倒是我把我这点身家盘得够清楚的!”
“文定,我的时间不多了。”
徐士元咂摸了会儿,沉声道:“你与玄静,真的再无转圜了?她若肯求她兄长,你兴许……”
李规摇头道:“是我对不住她,不能再连累了她。更何况,她先前找人刺杀裴少卿,我怕她再铤而走险,那些太子卫率可不会留情。”
徐士元皱眉道:“为了一个歌姬,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你也知她脾性,再者,此事是我有悖伦常在先。”
徐士元叹道:“算了,你的家事,我不便多说。”他扬了扬手里那张单子,“此事我要考虑一下,过几日给你答复。”
李规总算松了口气,起身再行大礼,徐士元安坐受之。
“还有一事,也要拜托你。”
徐士元蹙眉道:“有完没完?你不会还有第二张单子吧?我可给不起。”
“我与晚香的孩子,无论男女,还请文定兄代为照拂。”
徐士元正要骂,又想起李规是已抱必死之心,这孩子身份尴尬,他若死了,难容于李氏,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两张嘴,一间屋子,我还是养得起。”
“多谢。”
夜风徐徐,晚香自竹楼出来,穿过石径,进了最里头的佛堂,跪在观音像前祷念了会儿,屏退侍女。
不多时,布帘挑起,云英走出来扶起她。
“你把东西放在院里就行,陆三回来时会顺手拿的。”
晚香笑了笑,“勉之近来都忙于政事,我也想找人说说话。”
谈笑间,她忽地眉头一皱,云英紧张道:“怎么了?”
“孩子踢我了。”
云英蹲下身贴在她肚子上,眉眼含笑,“这么调皮,兴许是个儿子。”
晚香面露愁色,勉笑道:“囡囡也挺好的,若是儿子,勉之兴许会为难。”
云英心下叹息,笑着安慰:“李大人不是这么迂腐的人,他既说了视如己出,你就该信他。”
晚香坐到了入亥,云英怕被人发现,只能送她到院门口,小心嘱咐,探身在围墙边,见她进了竹楼才放心回去。
一入内,佛堂前站着两个人。
“云娘。”
她呆愣了会儿,冲上去抱住他们,声线哽咽。
“平哥……”
陆三喜不自胜,拉着她的手,“我都跟他说过了,咱们今晚就走?”
云英神色一凛,转身踱步片刻,犹豫着开口,“不,不能走。”
陆三急道:“怎么又不能走了?”
“刘旭月底就动身去益州,元昊要设宴给刘旭践行,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宋平蹙眉道:“但也得能混入酒宴才行。现在你与元昊闹得如此,郢州城可谓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就出不来了。”
云英点点头,“有内应,此事不难。”
陆三一愣:“谁?”
身后内堂有细微响动,陆三和宋平正欲拔刀,云英摁住他们,朝里头唤了声:“你出来吧。”
话音一落,于世忠阴沉着脸走出来。
“云娘子,你此计当真可行?”
云英凝气缄默须臾,点了点头。
“一定。”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3-13
唔……是不是无人在意开车工具人(bushi)裴大人的过去? 第一次写古言,对字数剧情量真的预估有误,本以为可以在征文结束时完结的,不知不觉今天就是征文最后一天了,但剧情进度却……这两天盘了一下后面的大纲,还是想把剧情线和一些人物都好好写完。当然后面感情戏也有的,还有好多……各式各样的车没有开出来!总之,感谢大家的追更,我会好好写完的!
第五十四章 分飞·上
东宫的回信与江州上请奏准的募兵令一前一后抵达。
元琅在信中详述了益州战况,党项攻下江原后,乘胜东进,所幸益州暴雨,正南江涨水,不便渡江,故退回江原整兵。吐谷浑亦于三日前夜袭凉州边境,滋扰一番又自行退去。
很明显,此番是吐谷浑在为党项做掩护,益州才是他们的目标。
益州若失,凉州宁州都将腹背受敌,且益州东面关山险隘,天堑难渡。当初朝廷攻益州足花了三年,打到最后,益州牧只守不攻,围城近两百多天才耗尽元气。
丢城易,收复难。
但也有好消息,元琅应他所请,若李规能安抚灾民,既保秋收,又筹出足够粮草辎重支援益州,则可将功抵过,贬往荆州,主事水利。
裴晏盯着信出了神,秦攸半弯着腰也不敢起,还是桃儿来添茶才打破局面。
裴晏收好信,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理解元琅的顾虑和难处,也明白李规的心意,这已经是各退一步,最好的结果了。
“你差几个人去一趟沌阳,请沈县丞明日来府里。”裴晏顿了顿,“莫让旁人知道了。”
秦攸颔首:“属下明白。”
桃儿见裴晏心情转好,赶紧回厨房把吃的送过来,却不见人。她转回正堂遇上李环才知,刚才她一走,裴晏就过来拎了卢湛说要去州府。
李环笑盯着她手里那盅炖肉:“你这也不能浪费了,要不……”
桃儿闪躲道:“你们的份刚才都吃完了,大人的份得留着。”
李环调笑道:“那卢湛和秦头怎么回回都有夜食吃?你这丫头学会踩低捧高了。”
桃儿理直气壮:“他们天天都来帮我忙,当然有得吃,李大哥要来,你也有。”
李环笑道:“我都可以当你阿爷了,不凑这热闹。”
一旁另外几人亦了然笑开,桃儿这才听明白李环的意思,脸微红,把她准备给裴晏的冰镇酸梅汤递过去,“李大哥嘴馋,喝这个好了。”
卫队每个人都上过这鬼当,李环一见那竹筒就牙疼,忙摆手找借口溜了。
一辆马车停在州府门外树荫处,金镳玉络,连卢湛都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几眼。
典吏道李规在内堂见客,领裴晏在大堂就坐稍候,佝着身子一路小跑进去,好一会儿也不见出来。
卢湛心生不悦:“什么客人,竟让大人等这么久?”
裴晏理着袖口反问道,“江夏有几户人家坐得起外头那辆马车?”
还没等卢湛想明白,李规便同徐士元一道出来了。徐士元朝裴晏揖礼告辞,李规引裴晏入内,告知徐士元是来给钱的。
“如此重修江堤一事便无虞了。近来气候转凉,今年夏汛兴许就这么过了。”李规明显也轻松了许多,“只可惜了那些青苗……”
裴晏并未接话,先问道,“有人跟我说,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以徐公商道,敢问使君应了他什么?”
李规一怔,坦然道:“我与文定总角之交,昔日也算志同道合。只可惜南朝昏聩,他对朝廷失望了,便一心做个富贵闲人。他嫌我冥顽不灵,一口气憋得久了,心里不痛快,处处较劲,就等着我低头求他。”
李规朗声笑道:“几句话的事,能换来江州安定,我这买卖可不亏。”
裴晏浅笑颔首,默了会儿,“若使君尚有来日呢?”
李规诧异地看向他,裴晏想了想,将元琅的意思如数告知,更劝道:“江州水患,也不仅仅是江州的事,荆州的江陵堤失修已久,扬夏水道也淤塞多年,难以行船,使君之志,缘何不能在荆州实现呢?”
李规抿唇不语,他自然知道治水非一州一县之事,若荆州能泻大江之险,江州自然不至于连年水患。
“那作为交换,东宫要什么?”
“将功补过只能保你一命,江州的局,还需要一些筹码牵制住吴王。”裴晏想了想,还是坦诚相告,“还请使君早些送尊夫人回扬州,以免殃及池鱼。”
李规愕然,正要开口,门外卢湛不知与何人在争执。
“我管你是谁?不许进就是不许进!”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裴晏唤了声让卢湛进来,门一开,不等卢湛开口,那粉衣侍女便钻了进来,朝着李规施礼道:“夫人请刺史大人回府一叙。”
李规蹙眉,“我上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侍女欲言又止地觑看裴晏,裴晏识趣地起身告辞,推着卢湛离开,临走前,又折回两步嘱咐道,“时不我与,方才的话,还望使君三思。”
佛堂内烟熏雾绕,陆三呛了几声,恨不得一瓢水泼到香案上。云英说将行大事,非要他临时抱佛脚早晚三炷香地磕头。
他心不诚情不愿,这香烧了也是白烧,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