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月轻舟
宋大娘子畅谈一笑:“行了。我也不是缺你这三个两个的,不过是以为你诓我,对我收了高价。本当你是个朋友,来问问你罢了。”
宋大娘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哎,我张罗的那马球会,有几次了,怎么邀请你总是不去?”
李笙笙对打马球无甚兴趣也不擅长,笑道:“我又不会打马球,去了不是平白给你丢脸么?”
宋大娘子却仍是诚心邀请:“你不是会骑马么?怎么死心眼一个,还非得会打马球才能去了。我可是认识这京中不少的高门子弟,你该是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世道,有丈夫的荫庇总该容易些。”
这些年李笙笙早就一个人惯了,她推脱道:“哎,我一个商贾女子,哪有官宦家的子弟能看得上我的。”
“哎呀,咱们大盛对这个没有外邦那么讲究,你又是这么水灵漂亮的一个人。”宋大娘子眯眼笑道:“当然,也定是有那般想的,这咱们也没辙,不必理会就是。但是那真正识货的人,也有对不对?”
李笙笙轻轻一笑,没有言语。
宋大娘子看她似是没有心动,又劝解道:“再者,我跟你说,你不是一直想参选那皇商吗,别觉得自己东西好就行了。你这样的生意可不比人家那些海运、盐货的大生意,不是光看实力便可以的,都是要靠着皇家和官眷票选的,得提前让她们知道知道。这马球会上,我用些你李记的物件当做伴手之礼,你再亲自去与她们交交心,不是很好吗?”
李笙笙瞧她刚还为花簪的事情生气,如今却又为自己着想,笑道:“宋大娘子,你究竟是来寻我麻烦的还是要来邀我参加马球会的呀?”
宋大娘子轻叱一声道:“嗨,我便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便罢了,你还揪着我不放啊?别说这么多,就说下次去还是不去?”
李笙笙杏眼中盛了盈盈秋波,道:“好,下次我一定去。你那花簪还有些尚未完工之处,等全部修整好了,我差人给你送过去,你便不用再记挂了。”
她将那花簪放回了盒子中,送宋大娘子出门,一直走到外边,手中还捧着那盒子,问道:“宋大娘子,这里面簪子之外的东西,是不是只有我们李记才有?”
宋大娘子笑道:“确是。值得许多。”
……
因着宋大娘子已有过一次不满,虽则李笙笙一通劝解让她满意离去,她仍是不敢对她那支名贵花簪大意,反复叮嘱别再出什么问题,失了老客的信任。
李笙笙自己亲自捧着那盒子去了另一家李记的招牌店,找了沈工师上了最后的稳固工序,以防簪子容易开裂。沈工师增固完毕,已是到了夜幕初临,灯火万家之时。
李笙笙离了店,又自己拿了盒子打算归家。
月色朦胧,行人寥寥。
她独自一人行至一幽静处。
忽然,从旁边的树丛中蹿出一个高大男子,一个猝不及防夺了她手中的木盒,转身撒腿就跑。
“哎!抢东西了!”李笙笙慌忙喊道。周围却空无一人。
那人头也不回地跑了,转瞬就没了踪影。
李笙笙此时却冷笑一声:“狐狸尾巴终是露出来了。”
那夺了她木盒的男子快步跑过了几条幽径,在一条巷子的深处,早有一穿着大帽檐衣物的中年男子等在那里。
“黎掌柜,就是这东西!说是她们独有咱们没有的,咱们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哎呦就是还有锁!”那夺木盒的男子气喘吁吁道。
中年男子正打算打开,忽听一人喝道:“都给我围起来!”
说着,十来个打手装扮的人忽然亮了火把,从树后蹿出,将两个人围住了。两个人一看大事不妙,想要溜走,却奈何被围得严严实实,插翅难逃。
那为首之人道:“抢了我们李记的东西,还想跑?如今可是人赃并获了。”他转身对旁边一个打手道:“去寻……李掌柜吧。”又自顾自地笑了笑:“嘿嘿,我今日也是过了瘾了,原来指挥作战是此般感觉。”
李笙笙等在原地,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喊她过去,她盈盈一笑,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对着树影暗处道:“出来吧,刚就看见你了。”
听了她这声音,树影中静静走出来一人,却是贺知煜。
贺知煜对她道:“一个人这么走着多危险啊。便是你有些安排,也很是不妥。”
李笙笙却很是无所谓,对他道:“这路我一个人走了三年了,不也走得好好的?”
她看向贺知煜,幽幽道:“贺知煜,我早不是那个每次需要你跑来救我的人了。我自己活得好的很。”
贺知煜听闻,微微叹了口气,也没有说话,面上的清冷神色似有加深了几分。
李笙笙却灵动一笑,对他道:“行了,既然来了,一块去看看我的手腕吧。”
三个人一同走了一段,到了那二人被围住的地方。
这帮打手都是李笙笙养的护院,这两日她又让张妈妈请了些新人,安排让护院的统管分了两拨人,一拨跟着那一直表面上同她不对付的张老板,一拨跟着这次真正给她使绊子和李记旗鼓相当的黎老板。
“黎老板,我早知这背后捣鬼之人是你。”李笙笙道:“前日我说了那话,便留心是谁去同你们几个同行通风报信,果然抓住了琼华宝肆里的那负责清点定制物品的伙计。今日不过是人赃并获,方便我报官罢了。”
她冷笑一声:“你可真是够阴的,自己费尽周折得了那图稿,却到了张老板手里,让他替你出头办这些明着抢人生意的龌龊事。是想着等他办得差不多了,先搅合了李记的名声,到时再图你宝林楼的生意吧?只怕那张老板,还当是自己无意中得的图稿,不知是被你利用了呢!”
那黎老板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笙笙扔给他木盒的钥匙,他打开手中的木盒一看,果然其中沉甸甸地只放了些银子和首饰,并无什么特殊东西。
他眼神中充满阴鸷:“你告诉我,你说的独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笙笙调皮一笑,冲他道:“我就不告诉你。”
黎老板没想到自己着了个小娘子的道,十分生气,阴厉的眼
神一亮,他倏的冲李笙笙一扬手。
李笙笙还没看清他扬了什么,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仿佛有什么金属制的东西被打落掉在了地上。
“小心些!”贺知煜把她朝自己身边拉了拉,看了一眼地上被他扔出的一块碎银子打掉的状似碧彤针的银针:“这东西还真是大盛产的,看来这里有不少人都会用。看着刚没冲你要害去,也不知有没有淬了什么药,估计中了也要吃些苦头。”
李笙笙觉得自己一时得意过头,反而差点被碧彤针伤到了,此时感到有些丢脸,面上讪讪的。
她恢复了冷静沉稳,指挥几个护院绑了那二人去报官。贺知煜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她安排,没有言语。
张罗完毕,李笙笙对贺知煜语气疏离道:“好了,我要回家了,你可以走了。你看到了,我不需要你,这里护院多得很。”
贺知煜看着她整个人笼罩于朦胧月色与淡淡火光之中,淡淡道:“不需要我,但需要护院。”
李笙笙看向他,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有些不满,微蹙柳眉道:“都是我自己赚钱雇来的!”
贺知煜轻笑了一声,清冷似松上白雪被风吹落。
李笙笙看着后边还跟着不少人,小声警告他道:“别再跟着我啊。”
贺知煜面上却是平和一片:“可是……我也是李娘子花钱雇来的,还是你现在这帮护院的统领。”他朝李笙笙走近一步,在她耳边轻声道:“比他们都还要贵上许多。”
李笙笙瞧着他,瞬间明白了为何刚才贺知煜跟着她的时候,没有看见有人抢夺她的东西便出手,原来他早知自己的计划了。
“还有我!”一个青年探出了头,正是刚才指挥众人之人,李笙笙一看竟是竹安,他兴奋道:“我现在可是拿侯爷和李娘子的双份工钱了!”
李笙笙幽幽看着贺知煜,半晌没有说话,忽然她笑了一下:“贺知煜,你这可是自找的。”
第61章 追妻 家贼难防
贺知煜终于如愿以偿光明正大地进入了李府, 而且是获得了可以长期居住的权力,虽然只是在外院。
不是被李笙笙邀请入内, 而是他终于因为府内王妈妈张罗护院之事而给自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进入方式。
贺知煜去报名参选护院统领的时候,心中升出些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前几个月,他还日日都在北境,是人人拥护、坐镇指挥的将军。金兵退败早就已成定局,但仍有最后的双方交涉和谈在拉扯。
这仗打得太久了。
于战场之上,他的沉稳冷静性子很是适宜, 每每对待敌军像一个看猎物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走进陷阱,想尽办法无法挣脱,最后只能认命认输的饶有兴味的猎人。这是他的长处。
但这次拖得时间比他想象的更长, 金军虽早已不敌, 但仍是比他预计的要更顽固。
仗打得越久,后期的重建安抚便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 受到波及的无辜民众也就越多。而更大范围的影响, 是对于国库的消耗会越发加重, 长期下来连锁带来的便是难以避免的苛税。
最后半年里,他已开始时常焦虑不安, 常常孤夜难眠。但从将领到兵士,近十万双眼睛盯着他, 他若软弱、焦躁、失了冷静平和, 这种情绪传递下去, 瞬间就会成为整个北境大军的灾难。
每每这个时候,于深夜之中,他会起床开始制香,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些。
制香, 是去到北境之后才开始有的事情。
当年他从汴京离开,手中仅剩下夫人留下的最后一丁点幽兰松柏香。他觉得那是他与她之间的一点点羁绊,纵是不过渺如轻烟,他也不愿让它就此消散。
北境多地物产丰富,兰草、松柏这些也都是常见之物,整军途中又恰逢遇见了个贩卖香料的商人。贺知煜采买了许多基础的原料,打算自己试着制着看。他又想起之前夫人说制香时缺了一味原料,想来该是个稀罕之物,又增买了不少名贵品种。
他没有任何制香的知识与基础,这些风雅闲趣亦是他过去的二十多年生活中被要求不能涉足的部分,只能听那商人匆匆讲过,又自己要来几本书,比照着书中所载慢慢摸索。
制香是个复杂的过程。
需要选取底料,衡量份量,精细融合,最后掌控火候,细品其味。
贺知煜既无底方也无经验,只能靠着一个最终想要配出何气味的目标,一次次从头来过。
后来有些香料渐渐缺失,他无处可寻,又于空闲时寻到当地的山野百姓家中找到些更原始的材料,更是增加了制香的难度。
所幸他并不着急,此事绵长安静,他常一边调配一边思考用兵布局之策,两者常常都有进益。
两三年过去,他发觉自己已成了制香的高手,但不知为何就是调配不出和当年的幽兰松柏香一模一样的味道。
突破是在最终一切尘埃落定,与金人签订合约的那天。
他看着两方签订的合约,忽然有种不知为何拉扯了如此之久的感觉,似是十分没有必要。那合约上写的分明,两方牵扯无非都是些银两往来、地域划分、战俘分配之事,并无什么新鲜之处。
他亦想起了他反反复复已配置了几年的香料,冥冥中觉得有些什么方向错了。
回汴京的前一日,那夜军中欢腾一片,将士们把酒言欢,庆祝胜利,热闹非凡。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每个人都为可以归家而狂喜,从以往常常探讨的用兵之策、军中要务、岗哨换防,开始讨论起家中的夫人和走之前已呀呀学语的孩子。
贺知煜为他们感到感慨以及欣慰。只是他便是全须全尾满载荣耀而归,没有变成哪条不知名的河边的无定之骨,却也再不能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的春闺梦里人。
热闹过后,贺知煜独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强烈的孤寂之感袭来,他又开始配置起自己反反复复无法成功的幽兰松柏香。
他脑中浮现出那看似不过平平无奇无甚新意,却让双方拉扯磨合了半年之久的合约。
这一次,他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以及盛那幽兰松柏香的瓶子中仅存的一缕香气,去掉了所有稀罕的奇异原料和复杂的配比方子,只是用了核心的几味再加上基础的底料做并无太多难度的调制。
他成功了。
清冷的松柏木质气息中若有似无一点暗香,正是那经年难寻的气味。似雪后空谷寂静无声,又有芳草幽味暗生涌动。
也是于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当年夫人那一句“缺了一味原料,暂时配不成了”不过是伤心之下的推脱之语。
自己一直被这句话误导,以为其中定是有什么难寻的稀罕之物,才迟迟没有成功。
原来是自己连最基础之事都未能做好。
原来自己所谓的心悦对方,只是空中楼阁。同这香料一般,他只是喜欢这现成的味道,却从不知道这香料如何配得。
非料难寻,是无解心。
他想念夫人,却又不解夫人。不解她为何会弹复杂的古琴,不解她为何一定要经商,不解她到底在府中受了哪些苦楚,也不解她为何一定要留着那冠玉让他忧心。
他渐渐想明白了其中一些,但也没有机会再全然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