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月轻舟
贺知煜极为顺利地被王妈妈指定为李府的护院统领,他走进李府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些李笙笙的影子。
没能进来之前,其实他日日都在想一件事:如何进来偷走夫人的和离书。
那该死的和离书。
只存在于旁人口中,他从未见过,但屡次对他形成了毁灭性打击的和离书。
但贺知煜终于费尽心机进入府中之后,他却忽然有另一番感受。
他恍然发现,李府和永安侯府截然不同。
永安侯府十分讲究规矩,但李府中甚至有些散漫。
按道理李笙笙在永安侯府中历练过几年,于管人管事上该是一把好手。
但李府中的下人们
似乎并没有受过严格的管理,没有极明确的规定哪个时辰该做何事,也没有要求下人们之间不许聊笑不许闲谈,但如此下来,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像他母亲担心的那般塌天大事,仍是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永安侯府里所有树木花草修剪齐整,每一处景都有章法讲究,但李府中的一切似乎全凭主人的喜好,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这里比永安侯府小得多,廊庭景致也未做到巧夺天工,不过却似一本暗暗记了些李笙笙习性的册子,他有心观察。
原来她喜欢的府邸是这样的。
“小伙子,看你像是外邦人,怎么想起跑到这盛京来了?”王妈妈带他熟悉院落,热心问道。竹安去取些东西,没有在。
王妈妈是李府中的老人了,当年李笙笙刚到这边便请了她。当时她人到了这里,身边却也没有个得力之人,经过兰溪的举荐,才先请来了王妈妈。后来才渐渐采买了些下人,日渐人多了起来。
王妈妈办事老练,人也热心,只是有时候话有些多。
贺知煜跟着她穿过一片葱葱郁郁的幽庭,道:“家中夫人于几年前偶然走失,知煜听说她曾在盛京一带出现,故来寻找。”
“你已婚配啊。”王妈妈有些失望。她见贺知煜高挺隽秀,武艺又好,看年纪该是已经结亲,却独自一人出来过活,心里猜测可能是没了夫人或者因为什么由头耽误了,生了些想给他说亲的心思,却没想到对方如此说,不太走心地问道:“唉,走失几年了呀?”
“三年半了。”贺知煜回答。
“那你也是个长情之人。”王妈妈听着时间已经很长了,又生了些好奇:“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能走失了呢?”
贺知煜静静一笑,不愿细说:“说来话长了。”
王妈妈却看了他一眼,有些同情:“唉,都是苦命人。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说不好。你如此长情,夫人却不在你身边,你还要如此苦苦找寻。可更多的时候,都是那男子薄情。像这李府的主人,李娘子,从前便是个命不好的,遇人不淑。”
贺知煜顿了顿,问:“如何遇人不淑?”
王妈妈嗤笑一声:“这种事,看结果便罢了。若是遇到了好人,她还用和离之后,孤身一人跑到这地方把这李记经营起来?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有。”
贺知煜垂下了眼帘,询问:“很难吧?”
王妈妈理所当然:“肯定的呀。不过我们娘子是个能干之人,把这事业经营得如火如荼,从一间铺子开始一直做到如今的规模。府中之事她管得少些,有些是素月姑娘在管的。但许多也是她定了方向,其他人才好细化照办的。操心如此之多,怎能不难?”
贺知煜没有说话。
王妈妈见他不言语,以为他是不信,又道:“你不信啊?我可没有夸张。就说那一年,李记想要成为官府挂名的招牌,便是这一件事她便费了不少力。大盛这边女子要独立经商,需掌柜立女户。可那立女户需要的手续繁杂也就罢了,当时京兆尹府办这事情的官员也是个不做人的,看我们娘子长得漂亮,心里生了歹意,她跑了多少趟偏就耗着不肯办,言语多有调戏之处。可若是在众人面前曝光了他,我们娘子自己的名声也不保。娘子初来乍到,也不愿得罪人,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花了不少钱才办下来。”
贺知煜可以想象此番情景,很是心疼,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仍是没有言语。
王妈妈又道:“还有,这院子里本没有护院,也是有一回,一个生意上有竞争的老板看她做的风生水起,找了些人来寻麻烦,还好是那一日娘子同阿染看货去了,没有在。那老板着人把院里的许多东西砸了个稀烂,你看看,那边那个大水缸,就是被砸烂了后来又添的新的。再后来这院里才添了这么多护院。”
她看贺知煜话不多,也不再等他回答,自顾自总结道:“虽不能全说是旁人的错,但若是家里男人做个人,没有同她和离,她该遇不到这些腌臜事。”
贺知煜低着头,轻声应道:“嗯。”
王妈妈看他似是兴致不高,转了话题:“你不是要寻夫人吗,怎的又跑来这里当护院了?”
贺知煜:“一时没有找到,闲着也是无事,想找个安稳地方讨生活。”
王妈妈看他穿着不凡,可听他言语又似是家中不富裕,安慰道:“那你来对地方了,咱们李娘子可是个大方的人。在这里好好干,多为咱们娘子分忧,有你的好。”
贺知煜手中一直拿着个木盒,听闻王妈妈所言,道:“我初来乍到,多有不懂之处。还请王妈妈帮我将这盒中之物,分给院中众人,当做是我的见面礼了。”
王妈妈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十件真金白银的首饰,瞬间惊住了。
这是来讨生活的吗?看着这盒中的东西,只怕得价值几百两了。
贺知煜看她惊讶,解释道:“知煜不缺钱,只是想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做些长久的事业。看咱们李府正派,刚又听王妈妈说这李娘子的事迹,心中多有感慕,便想着长久待在这里了,免得总是身无定所。”
王妈妈略有为难:“这东西,我们怎好收,也是有些贵重了,可拿什么回礼呀?”
贺知煜却道:“王妈妈同府中众人,若得闲暇之时,肯为我多说说李掌柜的情况,让我这个初来乍到之人对掌柜多有了解,莫惹了人厌烦,便是最好不过了。”
王妈妈听他是诚心要给这东西,虽则这一盒子东西贵重了些,但分给每个人的一件大约也就二三十两,也没到全然不可接受的程度,便也收下了,允诺帮他打点。
可她心中也暗暗升起些奇怪,便是为了了解些主子的喜好,至于花费如此之多吗?得多久才能赚回来。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可能真是孤苦伶仃之人,不想再继续奔波流落了吧。
两人在前院转完,贺知煜便回去了。
他思忖良久,应该如何去偷那和离书,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李府的下人管理不甚严格,他怀疑自己就是这么青天白日大摇大摆走进内院,溜进李笙笙的房中,凭着自己的功夫,只要稍微避着些人,恐怕就没人能发现。
或者等到晚间,大家都在用饭之时,李笙笙也尚未回来的间隙,偷去拿走,然后一把火烧了,这世上再也别有人提那东西来过。
他甚至悄悄跳到房顶上,偷偷画了下后院的地形。
是夜,风清月白,晴夜无云。
李笙笙听到一阵轻柔的敲窗之声。
她刚梳洗完毕,穿着准备入睡的丝帛白色里衣,在屋内拿着本书,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边梳着自己的一头如云乌发,准备一会儿便睡了。是谁?
“李笙笙。”
她听见外面竟传来了贺知煜压低的声音。
“你干嘛?”李笙笙打开窗子,看他站在窗边,没好气道:“王妈妈没说吗?后院你不能进。”
贺知煜看着她,脸上是日常淡如远山的神色:“我想看看那个和离书。”
李笙笙怀疑这人要拿走做什么坏事,不肯拿出来:“我为什么给你看?”
贺知煜看着她,有些没办法,忽然威胁道:“你拿不拿,不拿我要翻进窗子里自己找了。”
李笙笙觉得不可理喻:“你这人 ,是我花钱请的护院吗?我喊人了!”
贺知煜亦是不怕:“你喊!”
李笙笙不过只是威胁,这大晚上的,许多人都已经睡了,此时喊人过来,她该如何解释?
她看着贺知煜良久,忽然轻笑道:“看就看,这有什么不能让你看的,你快看看清楚。”
她转身从雕花盒子里取出了和离书,递给贺知煜:“看吧。”
贺知煜打开那和离书,他轻轻用手指划过上面每一个字迹,似是想参透李笙笙写下它们的时候心中在想些什么。
李笙笙却紧紧盯着他,以防他忽然把这和离书带走,或者忽然直接撕毁。
可贺知煜看了良久,只是重新小心折好,塞回了李笙笙手中,像是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一般,低声问:“明天做什么?要我这个护院统领保护吗?”
李笙笙看了他片刻,忽然道:“明天江宛哥哥要回来了,我再陪他逛逛。”
贺知煜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李笙笙看他一脸隐忍不悦的样子,心中轻笑一声,面上却也没什么变化,又道:“陪我年少时的心悦之人。”
贺知煜沉默了片刻,似是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声音中带了些微生气:“走了!”说完便作势转身准备离开。
李笙笙无甚所谓,毫无挽留之意,准备关窗了。
“哎,”贺知煜却支住了窗子,看着她手中的和离书道:“早晚我会让你自己烧掉。”
李笙笙哂笑一声,似是并不相信,关上了窗。
第62章 追妻 重回少年时
翌日, 李笙笙正在琼华宝肆里低头忙碌,忽然一双白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停在了她的面前。
李笙笙抬头,看着来人笑了:“江宛!”她问道:“怎么才回来?”
江时洲却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笑容暖阳和煦:“给你带了桂花酒。”又道:“我这几日都没在,今日阿笙可得抽空陪我逛逛。”
李笙笙看着他手中的桂花酒,嫣然一笑:“走, 今日带你去个地方。”
江时洲也不问是何地,跟着她便去了。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一处宽阔的院落。
院落古朴安静,似有光阴之水无声流过。只有几株银杏枝桠参天, 已快至中秋, 但因大盛气候和暖,银杏叶尚未全然转黄, 半绿半黄, 亦别有意趣。
两人朝内走去, 恰听得提醒时辰的钟声悠悠响起,又隐隐传来阵阵授课讲学之声, 似有隐秘天地于其中。
江时洲一看,便明白这里是个学堂。
他走近朝里张望了下, 可这又似乎不是普通的学堂, 里面的学生也并非都是少年人。
江时洲有些不解, 他看着李笙笙,等她解释。
李笙笙粲然一笑,摆了摆手,轻声招呼他道:“走, 咱们悄悄过去看看。”
两人悄悄走近,于窗边静静看了一会儿,江时洲见那台上夫子正在讲授商法,终于看明白这原来是个讲授商课的学堂,问道:“这是阿笙开的学堂吗?”
李笙笙点点头,一双杏眼漾起盈盈秋波:“怎么样?”
江时洲看着她,笑如暖风,嘴上却故意说:“尚可而已。”
他停了一会儿,又似乎有些自得:“不过你这学堂,虽非传授普通读书人所学之课,但从这院落的风格到布局,再到师者传授的方式,看着倒是与我们江家的学堂有几分相似。”
李笙笙看着他灵动一笑:“这便是我想象中学堂的样子啊。”
江时洲言语中带了些玩笑意味:“是想建学堂还是为了赚银子啊,李大掌柜?”
他思考了片刻:“不过仔细想想,这倒确实是门新奇的好生意。不光盛京没有,汴京也当是没有的吧。从前教你些经商的知识,你竟自己动了脑筋,又开了这学堂,连我自己都未想到了。”
江时洲说完,又笑着看向李笙笙:“学我们江家的学堂又学我给你讲的课,你赚了银子,该与我分些。”
李笙笙很是大方:“那有何难?我分你一半,一会儿回去就把这契约签了。”
她又倩然轻笑:“但你下次再来,得给我备些好课程,江大状元。”
江时洲当她说的是胡话,面上一片和颜悦色,嘴上却道:“谁还再来看你。”
李笙笙却丝毫不在意,又道:“走,还有一个要让你看的地方。”
江时洲有些惊奇:“还有啊?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