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时眠
姜令檀不擅长下棋,因为下棋费心,还容易过多暴露她的想法,若是想多了恐怕夜里要睡不着,看书习字这种一个人也能做的事,才是她喜欢的。
可今日谢珩说什么都要她陪着下棋,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已是深夜,窗外草丛里随着天气转暖出现的细微虫鸣声,也渐渐消失不见。
姜令檀悄悄打了个哈欠:“殿下,我该睡了。”
谢珩长指捏着棋子,视线漫不经心从棋盘上扫过,然后抬手指向屏风后方的软榻:“那睡吧。”
“嗯。”姜令檀垂眸站起来,才绕过屏风,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看向谢珩,“殿下呢?”
谢珩不紧不慢站起来,掌心滑过折出淡淡痕迹的袖摆:“孤自然与善善一同。”
姜令檀觉得他可能是疯了,这里是寺庙,就算在东阁她也不一定能同意,何况是出家人清净之地与他同床共枕。
傍晚司馥嫣和寿安公主出现时说的那一番话,她看似没有放在心上,以她的聪慧怎么会想不明白两人话中夹杂的意思。
无非是她身份低微,就算得了太子的宠爱也不见得能长久,太子就算不娶司馥嫣为太子妃,那也一定是要娶玉京贵女。
姜令檀没觉得难受,因为这是她从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
撑着还能控制本心的时候,她不要自己变成像寿安那样可悲可恨之人,见过了天地的宽广,闻过草木的清香,她宁可藏好心思,远远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春夜,渐渐下了一阵雨。
姜令檀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明明她拒绝了太子,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是在他温暖宽阔的怀抱中醒来。
散漫的晨光从薄薄的窗子落进屋中,外头安静,偶尔有水声低落。
姜令檀在谢珩怀中挣了挣:“殿下。”
谢珩看似在睡,
实际上他早就醒了,微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还早,善善不如再睡会儿。”
被他这样羞耻抱在怀中她如何能睡得着,他身上滚烫,特别是贴着她身上的地方,比夜里的汤婆子更暖。
姜令檀暗暗叹了口气:“殿下,臣女该起了。”
谢珩这才松开,双手后撑,在她之前坐了起来。
两人身上只装了薄薄的亵衣亵裤,这模样倒更像寻常夫妻晨间醒来的样子。
外边听见动静,吉喜和吹笙已经守在门外,只是两人顾忌着太子的身份,并不敢擅自进去。
“进来。”谢珩披衣起身,去了净室。
姜令檀大半个身体蜷缩在衾被下,脸颊红扑扑的,一半是羞涩,另外一半则是气的。
等穿好衣裳,两人一起在屋中用膳。
还好早膳是茹素,不然姜令檀更要良心不安。
这时候伯仁站在屋外:“主子。”
“说。”谢珩慢条斯理搁下碗筷,掏出帕子擦手。
伯仁小心翼翼看了端坐在侧旁的姜令檀一眼,才鼓足勇气回禀:“严大人因为检举辅国公府一事,方才早朝刚过,被圣上下入大狱。”
“哐当”一声。
姜令檀手里的汤匙掉在地上,瞬间裂成数块。
她红润的唇因为喝了热汤,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诱人,眼下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白:“伯仁……伯仁方才说什么?”
伯仁喉咙咽了咽,尽量有平静的声音回答:“今儿早朝,陛下因恼了严大人的举动,大人被……”
伯仁话还没说完,姜令檀猛地站了起来:“殿下,我……我想回长宁侯府一趟。”
她死死抿着唇,眼底看似有湿湿的泪意。
谢珩慢慢丢了手里的温帕,深深盯着姜令檀看:“善善,孤说过,你想要什么只管求孤。”
“回长宁侯府是为了什么?”
“孤需要一个理由。”
姜令檀根本说不出恰当的理由,她贝齿下意识咬着唇,背脊笔挺:“我。”
她声音顿了顿,还是把齐家的秘密给藏了回去:“我突然想到,阿娘临终前给臣女留了一个盒子,我想回去取回来。”
她看着谢珩的眼睛不躲不闪,因为说的是实话,只是没有说盒子里可能藏了重要的东西,不光是能给齐家平反,还能救严既清一回。
因为盒子里的东西恐怕是能断定红鱼印章里,那个藏着的小章的真假。
谢珩深深看她很久,眼尾勾出锐利的冷芒:“只是因为所谓的匣子?”
姜令檀点头:“因为那是我阿娘留下重要的东西,臣女想要取回来。”
“好。”
“去吧。”谢珩的声音适中淡淡的。
姜令檀反而是心虚愣住:“殿下真的同意了?”
“嗯。”谢珩在笑,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姜令檀这才稍稍松了一大口气,匆匆朝他行礼后,连早膳也不吃了,而是对吉喜挥手:“你随我回去一趟。”
吉喜点头:“是。”
一旁站在的吹笙欲言又止,但姜令檀只是慢慢避开吹笙的视线,因为她并不信任吹笙,于她而言吉喜才是最能相信的丫鬟。
从观音禅寺出发,驾车的不是侍卫伯仁,而是一个眼生的暗卫。
姜令檀上了马车后也没有多想,先是吩咐他去镇北侯府接人。
陆听澜一早就得了长宁侯府送来信件,她派人去东阁寻姜令檀却被告知她与太子去了观音禅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忽然避开玉京。
陆听眼心底莫名慌乱了一下,她总觉得太子的不寻常之举藏了深意,好在她很快镇定下来。
等同样用过早膳后,她在院子里练习射箭,外边窦妈妈匆匆进来汇报:“郡主,善善姑娘来寻郡主了,奴婢看她着急,就先行一步来同郡主说。”
陆听澜一愣:“我去见她。”
她随手拿过帕子擦了脸颊,大步朝外边走去,看见姜令檀身后只跟着丫鬟吉喜。
“我正要去寻你,你怎么来了?”陆听澜见姜令檀额心渗着薄薄的冷汗,她笑了一下,快步走上前。
姜令檀拉过她的手深深喘了一口气:“我今儿听说严大人入狱了。”
“恐怕因为他检举司家,手中就算有证据还是少了齐家那枚丢失多年的印章。”
姜令檀捂着心口,小脸泛白,她平复片刻才身后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红鱼印章,印章中间的鱼肚子用力一摁,竟然掉出一枚更小的章子。
她看着陆听澜,压低了声音说:“他们找了多年的东西,恐怕就是它。”
“但是我不能确定,我得回长宁侯府寻回我阿娘留下的匣子。”
姜令檀和陆听澜说话时,吉喜刻意避远。
陆听澜盯着她雪白掌心里的印章,良久后点了点头:“好。”
“我正好告诉你,你嫡母周氏今日派人往我这送了请柬叫你回去了,八成是姜云舒口中给你定亲的相看,正好现在回去有了正儿八经的理由,也算是避人耳目。”
两人也不敢再耽搁,陆听澜只匆匆去屋内换了一身衣裳,她拉过姜令檀的手:“你回去,可有同殿下说?”
姜令檀看着她,认真点了点头:“说了的。”
陆听澜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
“虽然我不把长宁侯府放在眼里,但毕竟府里人多势众,若真遇着什么事,殿下也知道你在哪里。”
“嗯。”
马车里,姜令檀紧紧握住新年时陆听澜送给她的那把巴掌大的小匕首:“我只是拿匣子,拿了匣子不管周氏怎么留我,你只管带我离开就好。”
“我知道。”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长宁侯府门前停下。
前头站着一个伸长脖子不停朝外边望的婆子,婆子见有马车赶忙跑上前,等吉喜撩开车帘露出姜令檀那张脸时。
长宁侯府门前的婆子长长松了一口气:“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妇人和夫人盼了许久,就等着姑娘回府呢。”
姜令檀看着面生的婆子并不说话,而是扶着吉喜的手慢慢走下马车,婆子脸上堆出一个讨好的笑,等目光落到陆听澜身上时忽然僵了僵:“郡主怎么来了?”
陆听澜似笑非笑:“怎么,难不成长宁侯府不欢迎本郡主?”
婆子连忙摇头:“郡主多想了,郡主能来那是蓬荜生辉,如何会不欢迎,只是今日府中有客,夫人下的请柬也只想请姑娘一人回来。”
姜令檀冷冷地盯着婆子,拉过陆听澜的手面无表情走了进去。
她回来的当场,就有人进去通报了。
人还没走到内院,周氏已经带着一群丫鬟迎了出来:“善善回了。”
“数月不见,母亲这是日日想着善善茶不思饭不想。”
姜令檀静静看着周氏许久,慢慢抬手比划问:“不知母亲叫我回府作何?”
她只装作不知,也不打算让周氏知晓她的失语症已经痊愈。
周氏低笑一声,看了眼陆听澜:“许是郡主新婚不久,这样的事自然不好开口与你说。”
“是母亲娘家的侄子,顶顶好的郎君,正要说亲。”
“我与娘家的姐姐们说了,善善是家中最好
不过的姑娘,你们又年岁相当正好般配。”
说到这里,周氏想装作亲昵去拉姜令檀的手,被她不动声色避开。
周氏只得忍了脾气,努力做出温和的表情:“你放心就是,嫁过去是当正儿八经的正妻,他是嫡子,府中是受宠的。”
“你若嫁给他当正妻,周家上下谁不宠你,你又是我的女儿,这嫁回我的娘家,也算是亲上加亲。”
姜令檀才不信这样的好事情能落在自己头上,她心底冷笑一下,与陆听澜对视一眼。
陆听澜接过话,盯着周氏冷笑:“夫人真是说笑了,善善的婶娘在雍州已经给她定下一门好亲事,庚帖都换了,只是还未曾写信与家中说。”
周氏面色一变,表情也冷了下来:“庚帖?”
“亲事?”
“三房算什么东西,也能指手画脚她的亲事。”
陆听澜往前一挡,似笑非笑说:“可夫人您定下的婚事,本郡主的善善大抵是不愿意嫁的,宁可回了雍州嫁给她三婶娘给定下的少年郎君。”
周氏气得脸都红了,却不敢对陆听澜不敬,反而是咬牙切齿把视线转向闭口不言的姜令檀身上:“姜十一你好大的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