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十月,近中旬。

  十月, 近中旬。

  晨曦微露,月桂迎风在枝头颤颤巍巍。

  姜令檀睁眼醒来,泛着水雾的眼瞳里透着茫然, 她犹在恍神。

  目之所及眼前是熟悉的黄花梨木床榻,雕了漂亮大气的螭龙纹和吉祥云纹,藕荷色暗织榴花带子纱帐堆堆叠叠落在地上。

  她记得昨夜入睡前明明是在太子殿下的东宫, 后面眼皮逐渐沉重, 最终没了记忆,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东阁的小院。

  守在外头的常妈妈听到动静,打了热水进屋。

  “姑娘醒了?”

  “奴婢伺候您洗漱。”

  姜令檀依旧有些懵, 加上天冷她下意识往衾被下缩了缩, 伸手朝常

  妈妈比划问:“我怎么回来了?”

  常妈妈一愣, 脸上表情很是微妙,正要答话,外边传来吉喜的声音:“姑娘昨夜睡得沉,想必是睡得极好的。”

  “殿下朝会后见姑娘还在睡着, 不忍心叫醒,就直接从东宫把您带回东阁。”

  吉喜走上前,接过常妈妈手里的帕子,拧干了伺候姜令檀净脸穿衣,她语调脆生生的,面上神色再自然不过,复又蹲下身整理姜令檀腰上宫绦末端的穗子。

  “姑娘今儿这身好看。”

  “奴婢等会儿再给您梳个朝云近香髻,配上与衣裳同花色的簪子。”

  阳光透过隔扇落进屋内, 一缕缕细碎的光斑落在姜令檀身上,她今日穿着桃花云雾对襟宽袖长褙,配以烟纱散花裙, 白皙面颊上琼鼻秀挺,乌黑卷翘的浓睫轻轻一眨,下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眉目似远山青黛,绛唇映日,美不可方物。

  常妈妈立在一旁心惊胆颤看着,端着铜盆的掌心发麻。

  她今日早晨亲眼目睹,太子殿下用大氅把她家姑娘裹在怀里,根本就不避着四周伺候的仆妇,一路把人抱回屋中。

  当时她守在屋外,太子经过时,只是轻飘飘从她身上扫过,黑沉似深潭的视线,尖锐得如同有实质,重重砸在她背脊上,膝盖一软,不受控制跪了下去。

  常妈妈只要一想到那画面,只觉胸腔里心脏不受控制跳如擂鼓,嘴唇也渐渐失了血色,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硬生生把那些恐惧咽回肚子里。

  姜令檀梳好发髻,抬眼时一愣,伸手比划:“妈妈可是身体不适?”

  这是太子殿下的东阁,常妈妈可不敢让姜令檀看出半点端倪,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让姑娘担心了,许是近来忧思过重没休息好。”

  姜令檀看着常妈妈憔悴的模样,很是心疼,伸手比划:“妈妈先养好身子,不必担心我。”

  “冬夏手伤未好,妈妈不如陪冬夏多说说话,寻常我这也没事,平日也就是看书练字罢了。”

  吉喜在一旁笑眯眯道:“姑娘说得在理。”

  “您年岁大了,晨起伺候和晚间守夜的差事费神,就交给我们这些年岁小的丫鬟,您就白日陪姑娘在园子里散散心,说说体己话。”

  常妈妈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目光不经意间从铜镜上扫过,银丝已占据大半,眼角的皱眉和疲惫堆积,若柱国公府齐家还在,她这个年岁,也该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子颐养天年。

  “姑娘说得在理。”常妈妈眉目慈祥看向姜令檀,伸手亲昵理顺她鬓角的秀发。

  姜令檀伸手握住常妈妈苍老的掌心,另一只手慢慢比划:“妈妈身子骨养好,我才安心。”

  “阿娘不在了,你和冬夏不能有再事。”

  常妈妈掌心一抖,怔愣许久,然后重重点头:“老奴知道的。”

  等常妈妈走远,姜令檀暗暗叹了口气,她如何不知道常妈妈在担心什么,只是有些话她不能说出口,也不能问出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装作不知。

  她深信太子是君子,有些事,绝不会越界。

  “昨夜,司妃娘娘宫中可有事发生。”姜令檀抿了一口燕窝红枣粥,朝吉喜比划。

  吉喜笑眯眯夹了一筷子鸡汤煨出来,青绿的豆苗尖儿,放在姜令檀面前的碟子里,语调含笑:“奴婢从昨夜到今晨,藏了一肚子话,就等着姑娘问呢。”

  “姑娘再不问,奴婢都等得着急了。”

  “昨夜我们离开不久,辅国公府司大姑娘入宫拜见司妃娘娘,司大姑娘离宫回府时,据说被歹人暗算,离近心脏的部位中了一箭。”

  “至今都生死未卜。”

  初秋,凉风卷入屋内,沁骨寒凉。

  姜令檀搅着手里的汤匙,垂眸沉思许久后,她朝吉喜比划:“我猜司妃娘娘选了寿安公主去西靖联姻,对么?”

  吉喜点头:“是,姑娘没猜错。”

  “今儿早朝事,司妃娘娘跪在太和殿前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字字句句都是为陛下分忧,她求陛下下旨,赐婚联姻。”

  “陛下已经允了。”

  姜令檀不紧不慢喝了一口粥,唇角边的笑意渐深。

  “用完早膳,我想去镇北侯府一趟。”

  “今日可方便?”

  吉喜目光落在姜令檀白如洁玉的指尖上,她捂唇笑了一下:“姑娘安心,马车早早就准备好了,程京墨侍卫也在外院候着了,就等着您的吩咐。”

  姜令檀有些哭笑不得:“你恐怕是住我心里的,什么都猜得一清二楚。”

  吉喜将目光移开些,轻声道:“奴婢愚钝,是太子殿下吩咐。”

  姜令檀捏着汤匙的指尖发紧,垂下眼帘,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

  巳时一刻,马车悄无声息停在镇北侯府门前。

  姜令檀掀开车帘,人还未走下去,就听到对门的府邸传来颇为嘈杂的声音,乱糟糟的有些熟悉,像是在哭闹。

  “这是?”姜令檀疑惑不解,看向早早就在侯府门前等候的窦妈妈。

  窦妈妈压了声音:“姑娘可能还不知道,对门的府邸正是武陵侯府应家,今儿一早,陛下从宫中宣旨后,寿安公主就带人过来了,据说是哭闹着求武陵侯娶她为妻。”

  姜令檀扶着窦妈妈的手下车,抬眸朝武陵侯府方向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门前跪了一堆的人,哪怕隔着墙院也能隐约听见里头的喧嚷声。

  姜令檀不禁想着昨夜宫里发生的事情,下车时就耽搁了片刻。

  窦妈妈和吉喜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一行人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陆听澜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透过影壁传出来。

  “早就得了消息说你要过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让我好生担心。”

  陆听澜走得不快,福喜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再往后簇拥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就怕她重伤未愈,坏了还未养好的身子。

  姜令檀清凌凌的视线不赞同看向陆听澜,指尖比划:“你伤还未好全,出来作何?”

  陆听澜毫不在意朝身后挥手:“不妨事。”

  “我听小丫鬟说府外有热闹好瞧,这不是借着来接你的借口,正好能出来溜达一圈,否认窦妈妈又要念叨我,要寻芜菁娘子告状。”

  “屋里躺下去,我身上骨头非生锈不可。”

  “昨夜宫里的事,你可听说了?”

  陆听澜朝姜令檀眨了眨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你说应淮序怎么就是个铁石心肠的玩意呢?”

  “寿安公主多好的一个人啊,有司妃娘娘宠着,又得太子殿下宽容,应淮序别说是尚公主,就算是上门赘婿那也要连夜上赶着去啊。”

  姜令檀见陆听澜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说话的声音还刻意提高几分,不用猜也知道她是故意的。

  不出所料,陆听澜话音落下瞬间,武陵侯府的大门就被人由里朝外推开。

  秋凉风大,府门前的月桂细细碎碎从枝丫掉落满地,姜令檀看到应淮序大步从府内走出,他身上穿着一件玄色绣如意暗纹家常袍子,腰上束着麒麟纹革带,如高山沉稳内敛。

  谢含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双眼肿如核桃,从未有过的狼狈。

  “应淮序你站住。”

  “你今日必须说清楚,为何不愿娶我?”

  应淮序长眉微蹙,沉沉视线从对门的陆听澜身上扫过,顿了顿,不露声色移开。

  他与公主是青梅竹马,年少时不知事时曾想过娶她为妻,可随着年岁渐长,家族荣辱成了他肩上越不过的大山,反而渐渐淡了男女之情。

  谢含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声质问:“你不娶我,父皇和母妃就要我去西靖联姻,你当真舍得眼睁睁看着我遭受这样的苦难。”

  应淮序依旧沉默看着谢含烟,一双漆眸,无半点波澜,就像他这个人,可能生来就是铁石心肠。

  谢含烟倔强站在武陵侯府,无论丫鬟婆子怎么跪求,都不为所动。

  她今日之后,就无退路可言,应淮序成了唯一的希望,众目睽睽,一波接着一波的羞辱,快要将她淹没,脸面和尊荣被鲜血淋漓的现实撞得支离破碎。

  谢含烟透着恨意的视线一颤,看向陆听澜:“都怪你,若是你去西靖联姻,我又何须遭受这样的苦难。”

  “陆听澜你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就算你不愿去西靖,昨夜为何要派人刺杀司馥嫣。”

  “她已经答应替我前往西靖,你却重伤她。”

  陆听澜眼中尽是嘲讽,冷冷丢出两个字:“

  蠢货。”

  谢含烟快气疯了,脸上的妆花得厉害,她恨所有人,包括应淮序在内,在丢尽脸面的这日,她恨不得所有见过她狼狈模样的人,通通去死。

  “陆听澜。”

  “事已至此,你该回去的。”应淮序自来骄傲,少有求人的时候。

  两府对门,隔着短短数步距离,他薄唇紧抿,那张如刀凿斧刻般冷厉的英俊面容,傲然荡然无存。

  陆听澜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这几年谢含烟被司馥烟暗中指使,陷害过她多次,她做过最过分的事情,不过是把人丢到荷花池里淹过一回。

  陆听澜朝应淮序颔首,伸手牵过姜令檀柔软掌心,似笑非笑:“看在你救我一回的份上,本郡主今日赏你一次面子。”

第51章 底线、试探

  应淮序脸色有些发僵, 深深看了陆听澜一眼后收回视线。

  两人这一刻,仿佛形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各自转身回府。

  谢含烟却不甘于此, 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听澜,语调泛冷:“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死了父母, 仗着父皇垂怜才能在玉京作威作福的可怜虫, 本公主何时需要你这样的人怜悯退让。”

  “你陆听澜若是知趣, 就该在十年前年雍州兵败时,自刎殉国, 而不是被人救回玉京苟活, 抢了我作为燕北唯一公主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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