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混着蜂蜜的香甜,顿时在口腔里爆开,喉咙在这瞬间本能想要作呕,他不想驳了她的好意,正准备强行咽下去时。

  微深幽暗的视线,忽然落在她发髻上簪着的那一枝月桂上,墨绿的枝叶,金色碎星一样的花瓣,口中桂香就像是她冬日里若有似无的芳香,莫名品出了一点相似诱引的滋味。

  他神态自若又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唇角勾了勾:“尚可。”

  “哐当”一声。

  谢三殿下手中的象牙筷因为眼前过于惊恐的画面,掉在地上。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痛得嗷地一声,脸色都青了。

  然后又不死心,想要去掐谢珩:“太子大哥,我掐掐你,你痛不痛,看看是不是幻觉。”

  掌心还没伸出,就被谢珩用眼神逼回。

  实在忍无可忍的谢清野,冲出书楼逮着正躲在一旁吃点心的程京墨一阵乱掐:“你应是不痛的,方才本殿下许是脑子出问题了,竟然看到太子大哥吃了一口糕点。”

  “糕点那玩意,对太子大哥来说,不比鹤顶红还毒上十倍。”

  “你说他要是死了,父皇会不会立我为太子?”

  “东阁是不是也是我的了?”

  谢清野满脸痴心妄想,对着程京墨胡言乱语。

  程京墨还十分认真思考了一刻钟,然后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

  “长幼有序,要轮也是轮到二皇子殿下。”

  谢清野立马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那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程京墨正准备点头,却一不小心撞上了太子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胡乱解释:“主子,属下真的什么都没说。”

  “谢三。”谢珩声音微微下压。

  谢清野从他泼天

  权势的美梦中回神:“嗯?”

  “明日出发去西靖。”

  “若不去。”

  “孤就......杀了你。”

  谢珩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薄唇勾着淡笑,清冷凉月落在他颀长的侧影上,银辉泠泠,灯芒晕染化作人间最温和不过的君子。

  谢清野却觉得似站在冰凌堆里,浑身僵冷,杀意犹如有实质笼罩在他身上。

  他想拒绝,但是没有理由。

  西靖他不喜欢,更不喜欢和贺兰歧一起装疯卖傻。

  “好。”谢清野闭了闭眼,冷汗已经悄无声息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裳。

  谢清野走了,伯仁等人也悄无声息退到暗处。

  姜令檀晚膳没用多少,她见屋内气氛不对正准备行礼离开,但还未转身,就听到身后清冽的声音:“善善。”

  既清又淡的语调,混了秋夜特有的清寒,慢慢攀上她的身体,渗进她骨头里。

  姜令檀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胸腔里心脏猛地跳了起来。

  昏茫茫的烛光因着幢幢暗影,太子往前迈了一大步,语调平缓就像在诉说与他无关的故事。

  “孤从记事起,从未被允许尝过甜食。”

  “因为孤的母后认为,孤是南燕的储君,不应被外物所引诱心思。”

  “孤因为好奇,偷偷藏了一颗糖豆在荷包里,被收拾衣裳的嬷嬷发现了,嬷嬷派人告诉母后。”

  “母后当着孤的面,让人把所有伺候孤的太监宫女全部乱棍打死。”

  “那夜,滚烫的血几乎染透东宫大殿的每一块转缝。”

  “然后母后笑着把孤藏起来的那一颗糖豆,塞进孤的口中,她说这就是代价。”

  姜令檀的面色陡然变得惨白,她不敢相信往后退了一步,指尖紧紧掐着掌心:“我......我不知。”

  谢珩笑了笑,视线悄然落在她乌发上簪着的月桂上,上次的芙蓉酥是她亲自喂进口中的,他咽下去了。

  而今日的桂花糖蒸栗糕,似是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他同样觉得没有那么难接受。

  好像一切,只要和她有关,就会变得理所当然。

  他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岌岌可危的疯子,在他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的时候,她纤弱的手会在无意间把他拉住。

  温暖柔软,他又怎么舍得松开。

  谢珩不知道这种是什么情绪,心底却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告诉说,要得到更多,谁也别想沾染。

  “夜深。”

  “送你回去。”谢珩指尖揉了揉隐隐发胀的眉心,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又从容。

  姜令檀沉浸于对他过往的震惊,心软根本就不会拒绝他:“好。”

  两人沿着廊庑慢慢往回走,一路上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碰到。

  姜令檀走得不快,谢珩似乎比她更慢些。

  夜凉如水,小院前远远就看到常妈妈提着灯笼,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

  “姑娘。”常妈妈见姜令檀回来,眼中喜色闪过。

  等看清她家姑娘身旁跟着金尊玉贵的男人时,常妈妈笑容僵在脸上,控制不住抖着身体行礼:“老奴给太子殿下请安。”

  谢珩并未理会常妈妈的小动作,他依旧在笑,伸手动作亲昵,揉了揉姜令檀的脑袋,温和道:“明日记得来书楼。”

  “好。”

第55章 入冬暴雨

  “姑娘, 怎么好端端的又去书楼?”

  常妈妈扶姜令檀进去,就像是无意中随口问了一句。

  “书楼本就是日日都去的。”

  “毕竟我受殿下庇护,暂居东阁, 闲来无事帮他整理书架,也用空闲时间翻看里面的书册。”

  姜令檀不可置否,眼中露出淡淡的笑容, 在半空中慢慢比划的双手, 轻轻握住常妈妈因为常年操劳有些粗糙的掌心, 拍了拍,接着伸手比划解释。

  “我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 吉喜一直在身旁跟着, 书楼外侍卫也不少。该明白的道理我都懂, 太子殿下是守礼的端方君子,我也知与他身份悬殊,不该有的非分之想绝对不会有。”

  “但是我既受了他的恩惠,若能在琐事上帮点忙, 这样也能心安理得些。”

  常妈妈勉强笑了笑,温柔的视线落在姜令檀身上。

  摇曳灯火笼在她周身,桃花云雾烟罗直领对襟长褙,海棠花色百蝶穿花的八幅湘裙,衣襟处隐隐约约露出一点镂金百蝶穿花白月色绸衣,腰上系着掺金珠线穗子宫绦,就连脚上的绣鞋都缀着浑圆挑不出半点瑕疵的珍珠。

  冰肌玉骨,明眸皓齿, 那种介于少女懵懂,又隐隐有女子独当一面的聪慧,就如同天上皎月, 可望不可得,只会诱得人毫无招架之力。

  更何况,惦记上她家姑娘的人是太子殿下。

  常妈妈心口猛跳。

  很多话,她不敢说,也不太能说。

  硬生生压下心底的不安,常妈妈眼中露出几分笑:“是老奴多虑了,只是书楼隔得远,等入冬后落了雪,若是日日过去,恐是天寒伤了身子骨。”

  姜令檀望了一眼外头漆黑的天色,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书楼含蝉和中箭受伤的事,她都没有告诉常妈妈,一来是怕常妈妈担心,二来则是因为寒蝉那事,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想着等差不多能说话时,也算给常妈妈一个惊喜。

  沐浴换了衣裳,姜令檀缩在厚厚的衾被里又看了一会闲书,然后在吉喜的哄骗下,喝了一碗热热的牛乳羹,漱口后躺下休息。

  白日出了门,又整理了书楼的册子,然后用晚膳前又被三皇子吓得够呛,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吉喜轻手轻脚上前,又在床榻里加了一个汤婆子,轻轻放下帐子后,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常妈妈心里压着事,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曾经,等翌日清晨姜令檀醒来时,就有小丫鬟来说常妈妈今晨醒来起了高热,已经叫郎中来看过也开了方子。

  这时姜令檀才起,眼底透着还未清醒的睡意,软软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一听这话,整个人顿时就精神了。

  她急忙掀开被子,随手拿了一件宽大斗篷披上,就要往常妈妈住的屋子里去瞧一,幸好才走了两步就被吉喜给拦下了。

  吉喜不露声色瞪了一眼不懂事的小丫鬟,又解开姜令檀身上的披风,拿了厚实的衣裳一件件给她换上:“姑娘莫要着急。”

  “郎中开了方子,常妈妈服了汤药已经睡下了。”

  “昨夜的确是烧得厉害,是我们这些做丫鬟的怕您忧心自作主张。”

  “但这天儿不作美,大清早开始落雨,淅淅沥沥也没有停歇的时候,不如等常妈妈睡醒,再去也不迟。”

  姜令檀并不是那种不听劝的人,更何况她现在过去恐怕是要把常妈妈吵醒,只能点点头:“好。”

  大雨如瀑,风刮得凄厉。

  常妈妈高热退了,就是人精神不好,姜令檀用过早膳趁着雨小,去看了常妈妈。

  常妈妈却不愿意她待久,就怕她传染了病气。

  好说歹说,姜令檀终于起身回去,她身上裹着防水的斗篷,穿过廊庑,白皙的脸颊被湿凉的水雾沾湿,绣鞋也同样湿透。

  一进屋,就被一群人簇拥着换衣沐浴,又喝了一碗熬得浓浓的姜汤,吉喜不放心哪怕在屋里,也要往她手中塞一个热热的汤婆子:“姑娘才淋过雨,可万万不能大意。”

  “冬日若伤了身体,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别说是奴婢,常妈妈知道了恐怕要自责。”

  姜令檀用舌尖卷着口中的牛乳糖,轻轻点头,视线落向窗外的雨水,眉心微微蹙起。

  按理说十一月入冬后,就算不落雪,也不该下这样的暴雨。

  可这场暴雨就像是没有停歇的时候,从清早开始,一直到午膳后,反倒是越下越大。

  雨水夹着寒风,不要命地顺着窗沿的缝隙往屋里灌,现在别说是人走出去,就连廊庑旁种的花木就折断不少。

  姜令檀看了一会儿书,又写了一会儿字,却怎么

  都静不下心来。

  吉喜在一旁轻声劝着:“姑娘若是累了,不妨睡一会儿?”

  姜令檀摇头,轻轻搁下手中的毛笔,伸手指了指窗外:“太子殿下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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