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岁千
“我竟不知主事的是我爹,还是祖父。”
阿彤听得两眼泛红,擦去眼泪后提出不一样的答案:“有可能是二爷。二爷比老爷官衔高,府上二爷说话比老爷管用,而且……”
阿彤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徐蜜缃。
“那个黑衣服的小爷来寻婢子后,二爷把婢子叫到一边递来了这封信。说是交给大姑娘。”
徐蜜缃也不避着阿彤,拆开信来一看,却是二伯要徐蜜缃出王府回徐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徐蜜缃把信折起塞了回去,起身就要走。
“姑娘去哪?”
阿彤跟着她。
徐蜜缃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给阿彤交代:“我要去给王爷说此事,你跟着我吗?”
话音刚落,阿彤立刻点头:“姑娘这说的哪里话,婢子一定要去给王爷磕头的。感谢王爷心善救了姑娘一命。”
主仆二人出门时太阳已经西斜,满园积雪映照石榴红似的,看着格外温暖,却毫无半分日照下的温度。
正房的暖阁里早早灯火通明,烧着地龙的房中温暖如春,麟王殿下清闲地靠在美人榻吃着葡萄,面前是两个歌伎在弹琵琶。
徐蜜缃一进去就先脱了斗篷,领着阿彤去给麟王行礼。
阿彤面对麟王时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磕了头,感激的话愣是没说出口,自觉退到了徐蜜缃的身后,犹豫中抱着琵琶的歌伎扯了扯她衣袖,叫她一道跟着暖阁里其他侍女都退了出去。
偌大的暖阁只剩下徐蜜缃和明玉泉二人。
她这才拿出信来直接递给了明玉泉。
“王爷,我二伯想要我回去见一面。”
明玉泉半靠着美人榻,在跳跃的烛火下他的面容阴晴不定,翻看完简短的一封信朝徐蜜缃晃了晃。
“你二伯写的什么看明白了?”
“字还算简单,都认识。”徐蜜缃坐在小杌子上,小心斟酌着字,“二伯说怕我想家人,又说长辈有事想叫我去商量。”
“错了。”明玉泉手腕一晃,窗外翻进来一个黑衣侍卫,从桌上拿过烛火半跪在他面前。明玉泉直接将信递到跳动的火焰上,火苗一点点吞噬信纸,墨迹早已干去的内容很快被火全部吃下。
“你二伯说,你既然没死,那就是个好利用的趁手工具,叫你干活呢。”
明玉泉的翻译显然让徐蜜缃抵触又看清真相,垂着眉眼敛去眼底的一抹难过。
麟王瞧见小姑娘的神色,想到她才过了十四的生辰。不管发生了什么,还小。
“无妨……”明玉泉敷衍的话才到了嘴边,只见徐蜜缃抬起了头,在烛火下没了悲伤的那双眼明亮清透,眼底跳跃着一抹烛火的焰芯,生机勃勃而又孤注一掷。
“那我这个工具,殿下用得上吗?”徐蜜缃咬着唇,还是仰起头将自己放上了秤,“殿下若是用得上,我算不算趁手?”
明玉泉在半昏半暗中对上徐蜜缃的眼,他抬手挥退了侍卫,离去的侍卫裹起窗外的风,一股凉意笼罩徐蜜缃。
半响,明玉泉抬手捏住徐蜜缃的脸颊用力揉搓揉搓,给她紧绷的脸蛋揉得一团红通通,揉得她吱哩哇啦乱叫,才满意地往后一靠,懒洋洋开口。
“本王若是连小丫头都当工具使唤,骑马出门三步,马都被笑话地不敢抬脚。”
徐蜜缃警惕地起身抱起小杌子往后退了两步,想了想又往后退了两步,才放下小杌子重新落座,捂着通红的脸蛋不满地哼了声。
“当不了就当不了,那我还去见我二伯吗?”
“见啊,”明玉泉从榻上小几扔了个金桔给徐蜜缃,自己闻到桔子味却嫌弃地甩了甩手指,慵懒地眯起眼,“你回去后他们哄着你亲近你把你当蜜桔糖,叫你心回意转眼含热泪扑进亲人怀里,再把王府金银珠
宝抬几箱回去孝敬。没几天你就是徐府一等一的火热,你家无论是个谁也得看你脸色行事。”
徐蜜缃顺着明玉泉的这番话想了想,面色愈发地别扭。
“待你将王府掏个空,他们再给你一包药叫你来毒死本王,然后继续把你塞我棺材里——陪葬。”
“我不会的!”徐蜜缃听到一半几乎整个人都跳起来,气鼓鼓地说道。
“知道你现在不会……”明玉泉话没说完,徐蜜缃狗胆包天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腕,整个人凑上去直挺挺将自己的手强行塞到麟王的掌中,清脆地啪了一声,掌心相合。
“现在不会以后不会永远都不会!”
“我不会对殿下有任何不轨之心!更不会给您下毒!”
徐蜜缃脆生生的起誓:“如若我对殿下有半分祸心,就叫我——唔!”
话未说完,明玉泉笑意微敛,抬手拎着她后衣领子把人按过来,相合的掌心抽出,屈指响亮地在徐蜜缃嘴唇上弹了个嘴崩儿。
“行了,急什么,就是一出戏的路子罢了。”
徐蜜缃捂着嘴皮子半跪在美人榻的边缘,眼泪都在眼眶里打圈圈了。倒也不是疼,就是委屈。
“那也不是我会做的事。殿下污蔑我,诬蔑以后的我。”
明玉泉看了眼整个人都快爬上美人榻的徐蜜缃,头疼地抬手揉了揉额角。
“也没人告诉本王,养个小孩这么麻烦……”
徐蜜缃鼓起胸膛气鼓鼓地刚要硬气,只犹豫了那么片刻,又软绵了下来,声音里有些生硬的小心强调:“麻烦就麻烦,养,还是要继续养的……吧。”
“行了,”明玉泉抬腿,用膝盖顶了顶徐蜜缃,将人从美人榻上顶了出去,“摊上你这么个听不懂话的小孩,算本王福气好。”
徐蜜缃顺着脚踏圆润地滚回自己的座位,拍了拍不存在的灰,顺手捡起麟王又扔给她的小金桔,麻利扒开了,扒出漂亮的果肉也不给明玉泉分,嗷呜一口全吞了,鼓着腮帮子艰难地咀嚼,摆明了一副我有气但我不说的沉默反抗样。
明玉泉看着她这幅小脾气模样直乐。
“得,这出戏唱不唱回头再说,你这个角儿得先哄好。”
“明儿去账房支钱去,本王派给你一些人手。想去哪里玩去哪里玩,想买什么买什么。把自己哄高兴了再回来。”
徐蜜缃满嘴窜着桔子味,好不容易吞咽下去,含糊着问。
“账房支钱,能支二两银子吗?”她在徐府一年的钱。
明玉泉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指着她手指都颤了颤。
“本王给你支了这么大个摊子你张嘴就是二两……行,本王算是知道了,他们徐家一家子加起来凑不齐一份良心——别用不服的表情看本王,你不算,你现在是本王的。”
徐蜜缃感觉到自己被嘲笑了,但她真没见过几个钱。整个人生中见过最值钱的还是她的生辰礼物,麟王殿下送的金砖,就算是金砖她也不知道价值几何。
“那……十两银子!”
徐蜜缃狮子小开口。
明玉泉拿起一个金桔砸在徐蜜缃怀里。
“明儿花不出去一千两,你也别回来了——麟王府不养钱都不会花的穷鬼。”
第7章
一千两真不禁花
徐蜜缃睡了一觉起身,房中的两个女使早早准备好她今日要出门的行头。新做了一身轻絮洒金长袄,外头穿着一条银狐红斗篷,脖颈还围了一圈毛茸茸的兔毛围脖,整个人穿得密不透风。
府里用马车的时候少,这头才说徐姑娘要用,那边马车里已经提前备上了小零嘴并两个软乎乎的棉靠枕。等徐蜜缃用过早膳跟着女使上了马车,那绵软靠枕甚至都是才从火炉上取下来的,晒得蓬松暖和,靠在腰后抱在怀中十分惬意。
“殿下,这里这里。”马车轱辘才转动,徐蜜缃看见明玉泉穿着紫灰金毛斗篷懒洋洋打着哈欠路过,热情地给他招手。
“自己玩去。”明玉泉瞥了眼裹得厚实的徐蜜缃,朝她随意挥了挥手。
“殿下要出门就一起呀,我们同行。”徐蜜缃不死心邀请。
麟王殿下手指了指舒适的马车,又反手指了指被侍卫前来的高大黑马,微微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么冷的天骑马冷呀。殿下一起上来呀。”徐蜜缃瞧着那匹马高大威猛,眼珠都不会转了,却还是秉持着关切的基本,邀请明玉泉。
“本王若是跟你乘马车出门明儿满城就要疯传,”明玉泉当着徐蜜缃的面翻身上马,身姿飒爽好不俊朗,他把玩着马鞭,轻笑着模仿,“麟王失心疯,青天白日和小女娘马车里孟浪不轨。”
徐蜜缃当即扣上帘子,片刻后又掀开来讪讪的问:“一定要这么早出门吗?”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出门的小女娘有热闹看。”麟王慢悠悠甩着马鞭,牵动缰绳,“玩高兴了再回来。”
徐蜜缃目送高头大马载着麟王殿下远去,趴在窗边轻叹,骑马可真飒气呀。
徐蜜缃在徐家那些年也没有怎么出过门。这会子马车走到了长街,她不知道能做些什么,靠在窗边只一双眼打量着外头的一切。折柳怕她在马车里憋着,建议她去长街的安记大酒楼坐着边看边吃些小食。
等徐蜜缃同意后先派人在靠窗的包间添了两个火盆,烧得隔间里热意暖暖,再让阿彤陪着徐蜜缃上楼。一进去,暖意让徐蜜缃舒服地长叹。脱去斗篷,她靠在窗边依着栏轩看她从未有机会欣赏过的京中长街。
冬雪皑皑,清晨的长街少有路人,能出来这么早的要么是开门做营生的要么就是已经下了朝陆陆续续返家的京官。
覆雪长街零零散散过的那些马车枯燥无趣,徐蜜缃却能有滋有味一辆一辆看过去,还手指着和阿彤说这家马车上挂着灯笼,那家马车上绑着一截桃花。
安记大酒楼早晨的小食也足够丰盛,没有任何糕点,单单酥果子和各种果脯蜜饯桃花奶皮子茶饮子都摆满了一桌。就算徐蜜缃用过早膳,面对外头这些小食的诱惑还是停不下来嘴,和阿彤你一口我一口,边吃边看楼下路过的朝臣,快哉惬意。
还是折柳怕她吃撑了积食,让她用了一小盏金丝燕窝后劝着她走动。
“这会儿底下热闹,姑娘不若去看看?”徐蜜缃一想也是,难得出门不能在一处吃吃喝喝个不停。索性就裹上斗篷在折柳的陪同下出了酒楼。
“酒楼花了多少?”徐蜜缃没有付钱,但她还记得出门的任务是一千两,忙问折柳。
折柳扶着她迈过门槛低声说道:“此处用膳不用姑娘出钱。”
徐蜜缃倒吸一口气。眼睛顿时亮起。酒楼用膳不花钱!天底下还有这种的好事!
她喜滋滋地才在嘴角挂起了一抹笑,从街道对面跑过来一个小厮,被两个侍卫拦下,那小厮忙喊着:“我是徐府二爷跟前的,来给大姑娘问好的!”
王府的侍卫都知道如今在府中的这位姑娘姓徐,旁的也都不知晓,闻言扭头看向徐姑娘。
徐蜜缃不认识那小厮,但是在街道的对面停着一辆青布马车,马车帘子微微掀开,露出一张和她父亲有些相似的脸。
和麟王殿下的谈话内容还在她脑袋里回旋,这会儿她紧绷神情,移开了视线。
那小厮已经从两个侍卫跟前钻了过来,在徐蜜缃跟前躬身问好:“大姑娘安,二爷刚下朝,难得在这里遇上大姑娘,请大姑娘过去叙个话。”
徐蜜缃犹豫了下,还是叫上阿彤陪她过去。
她有些好奇。好奇二伯是不是真的如麟王殿下所说。
长街人来人往逐渐热闹了起来,徐蜜缃没有上马车,而是在车窗旁驻足:“二伯。”她是小辈,秉持着最基本的礼貌率先问候了声。
徐二爷视线扫过她的一身装点,语气沉沉,“叫你回家也不回,在外头吃吃喝喝。小小年纪不明是非,这是记很上家中了?”
徐蜜缃有些想笑,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二爷有话直说。”
“麟王府拿一点衣物首饰就收买了你,一点甜头就让你狂到和长辈说话这么没有礼貌!”徐二爷拧起眉头,训斥道,“没有规矩,目无尊法!都是你母亲没教导好你!”
徐蜜缃抬头怒视徐二爷 :“我母亲是最好的母亲……二伯凭什么指责我母亲?您是隔房长辈,莫要议论隔房女眷!”
徐二爷冷笑:“你那个娘有什么议论不得,满府上下谁不知?就是顾忌到你才缄口再三,你还不领情顶撞长辈,果然是在麟王府学坏了。”
徐蜜缃气得要死,虎口都快抠破了,她扭头想走,却想起什么强忍着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