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他越发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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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忽是如今姬家的掌权者,他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涉颇多。
姬君凌一回到院中,他的人便迎上前:“长公子,依您看,二爷如此处置二公子和阮氏究竟有何用意?难不成是想让二公子在老太爷的眼皮子底下犯错,好让老太爷彻底对二公子寒了心?”
他们来回猜测,姬君凌反倒对此漠不关心:“或许吧。”
见他冷淡,似乎没什么去深究的兴致,几人也索性不再问。
他屏退众人,独坐书房中。
窗外一阵嘈杂,是侍婢在园子里追赶狸奴:“小畜生!”
姬君凌一怔,想起了什么。
他徐徐摊开掌心,空空如也,在一侧香炉中的烟雾掠过手心时,他蓦地收拢了手掌,圈住一缕薄烟。
再摊开手,又空无一物。
这样的毫无收获的游戏倒能让他乐此不疲,反复捉住又松开。末了,他冷然低笑一声,放开了她。
那日后,洛云姝闭户不出。
一连半个月,她再未见过姬君凌,这日她带着阿九在园子里玩,姬忽来了,阿九顺道问起长兄。
洛云姝悄悄竖起耳朵。
姬忽抚着幼子头顶:“你长兄去南地镇压反贼。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洛云姝想起前几日姬忽说过,南地有流民作乱,阵仗虽不大,但疑似叛贼余党所为,朝廷遂派兵镇压彰显威严。
按理不该是姬君凌。
不过那些朝堂斗争与她无关,她只知道这对她是好事,姬君凌这样冷情的人,只是一时兴起,久了就忘了。
何须在意?
洛云姝悠然倚向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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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时光飞逝,一晃入了冬。
临近冬祭,姬宅忙着置办年节物件,连在外修道的姬老太爷也从山中回到姬宅,主持祭祀。
除了在外征战的姬君凌和禁闭的姬召郢,姬氏子弟都在。
清晨,姬宅中一片热闹。
今冬第一场大雪落在这一日,整座宅子覆上一层鹅毛软被,孩子们雀跃着出门堆雪人打雪仗。
阿九近几月体格渐好,偶尔会和府上其他几房的孩子们玩耍。见兄弟姊妹们在园中堆雪人,闹着要洛云姝和张叟也带他出去。
阿九和孩子们玩耍时,洛云姝便在凉亭中候着,外头忽地传来侍婢惊恐的呼声。
“九公子!”
“来人,九弟又发疯了!”
园子里人仰马翻,其他几房的孩子惊恐躲至一边,阿九则按住三房的八郎,双目猩红,手中拿着块尖利石子。
八郎额头出了血,抱着头害怕地哭嚎:“救、救命啊……”
“阿九过来!”
洛云姝忙上前要拉开阿九。
张叟也上前帮忙,颤声道:“九公子!不可如此啊……”
好不容易才将三房那孩子从阿九手里弄出来,阿九却像得了失心疯,不管不顾地要追上。
洛云姝低斥:“阿九!”
张叟也忙上前拉阿九:“九公子,要冷静,冷静啊!”
阿九似被劝住,略微顿住,看着一脸焦急的阿娘和张叟,再低头看看自己沾了血的手,小脸茫然:“我……”
见他神智略微清醒,洛云姝和张叟皆稍松了一口气。
不料阿九再一抬眸,定定看着身后,眸子倏然幽沉,小脸攀上冷意。
她和张叟忙要按住孩子。
阿九死死盯着后方,发了疯似地往前,一把推开张叟。
咚——
喧闹中响起沉闷的声音。
周遭静了一霎。
洛云姝刚抓住阿九,就见张叟重重磕到了雪地上,厚雪覆盖下是个棱角分明的石墩,此刻张叟身后溢出了鲜血,染红白雪。她面色惨白:“张叟!”
四下乱作一团。
……
片刻后,玉恒院中。
郎中摇了摇头:“张叟上了年纪,今日这番伤筋动骨,恐会落下病根!”
洛云姝心沉猛地沉下。
张叟从姬忽少年时就在玉恒院服侍,又照顾阿九,无论对于姬忽,还是她和阿九,都是重要之人。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位忠仆会因为阿九的发病而受了牵连。
洛云姝眼圈泛红。
姬忽亦然。
他似完全没料到,垂下头显出懊恼:“张叟年过六十,他膝下无子,将我与阿九视为亲人,本该安享晚年,不忍阿九孤寂坚持要留下。”
转头见阿九麻木地坐着,眼中前所未有的淡漠,眼底如同一滩死水,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姬忽看着将满七岁的幼子,他从此子身上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他自己,他的长子,甚至他的父亲,他们都一样冷漠。一旦做了决定,哪怕误伤重要之人,也只会短暂地懊悔一瞬,从不回头。
从前这样,以后也会如此。
姬忽走到幼子跟前。
阿九定定看着白衣上的血渍——血不知是三房那孩子的,还是张叟的。
稚儿白净额间一点朱砂痣,如仙童降世。眸子里本该充满着童稚之气,此刻竟幽暗如深渊,眼底还颤动着邪性的光芒。
他在因血兴奋。
这一刻,和幼子对视着,连姬忽都觉后脊一股寒凉。
想到某个可能,姬忽心一惊。
他肃然看着幼子:“张叟因你生死难料,虽是毒发失控,可你如今竟还毫无悔意,尚年幼便如此冷血……来人,将九公子关入房中!”
阿九被关了起来。
三日后,张叟亦没有撑住。
姬忽亲自为张叟料理后事,许是对老仆心存愧意,他不愿见到幼子,就在数日前他还抱着阿九手把手教他下棋习字,如今提及幼子却神色凝重,人也迅速变得沉默,似被什么情绪缠绕着。
阿九亦然,他又变回孤僻的模样。比洛云姝刚回中原时还要阴冷。
那日发病误伤张叟后,他的毒性反扑,隔三差五便失控。
厢房中又是一片混乱。
濯云捂着被抓伤的颈侧,恐惧地看着九公子:“婢子提了句落雪,不知为何激怒九公子……”
洛云姝揉着发眩的额角,让她先退下,走到阿九榻边。
阿九平静地看着母亲。
被这漠然目光刺痛,洛云姝伸手触他额角:“阿九……”
洛云姝和阿九并排坐在榻边,母子眉心都有一点圣洁朱砂,坐在门窗紧闭的暗室中,如荒废破庙里缺乏香火、失了灵气的观音像。
“阿九,为何会忍不住呢……这已是第五个因你受伤的仆从。阿娘也不知怎么办……
洛云姝兀自低喃,扭头看向阿九,却见那张冷漠的小脸上闪过无措。
那神情她很熟悉。
在中原为质那几年,每当大长公主因在斗争中落败,面露无力时,她会心生无措,担心有一日这位野心勃勃的贵妇不再想争权夺势,也不再需要她,她会因为无所凭恃再次被权贵欺辱。
阿九何尝不算是当初的她?
洛云姝倏地清醒,她不该苛责个对命运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阿九近日的失控也并非刻意放纵。
过去数月他的乖巧不止因为她替他压制毒性,更因竭力克制。
是张叟的死让孩子濒临放弃。
洛云姝轻道:“阿九,阿娘也不会放弃你,若是张叟在,也不会放弃你。你也别放弃,好么?”
阿九呆坐着,许久,洛云姝听到他低而偏执的话:“那日八郎说你是南蛮子,他还说,他们说阿娘太年轻,会不守妇道……
“他骂你,我讨厌他。”
洛云姝一怔,心头酸涩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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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静阒,晨雾未散,亭台楼阁在云雾与林木中若隐若现,若蓬莱仙阁。
在姬忽提议下,洛云姝带着阿九住到洛川城外的云昭山庄里。山庄里有处四面皆是镜子的密室,重重镜面中映着许多身影,洛云姝牵着阿九,指着镜中千千万万的面孔,柔声道:“往后发病,便来这密室中待着吧,让这些镜子敦促你。”
阿九盯着镜中无数自己。
许久,他点了头。
他们母子在这里住下,过着与世无争的散漫日子,转眼又到十五。
这日本是姬忽来山庄探望他们母子的日子,但直到入夜他都未来。
洛云姝倒不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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