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听着张叟满是心疼的诉说,洛云姝坐在榻边,面色越发凝重。
回到中原时,见到阿九变得寡言沉寂,她尚还不习惯,却没想过孩子的沉默背后藏着多少不安。
张叟说阿九发病时会伤人,见血后会近乎病态地兴奋。
而阿九所中的奇毒诡异,会激出一个人内心深处压抑得最深的一面。
可洛云姝印象中的阿九乖巧善良,两岁多那会连蚂蚁过路都忍不住上前帮忙。为何阿九会压抑着嗜血的冲动,是她离开的几年里发生了什么?
洛云姝想得出神,许久才发觉姬君凌还在。他立在榻边,沉默地看着她和阿九,也不知看了多久。
洛云姝收敛心绪,敛裙站起身:“方才多谢长公子相助。”
说着要送他出门,姬君凌视线落在她发间,只一眼,又淡淡移开。
“不必送。”
洛云姝便也没送,回到内室,一扭头偶然窥见镜中,才发觉她因担心阿九,散着发就跑出去了。
世家重衣冠,她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已经算得上“衣衫不整”。
难怪适才姬君凌走前看了一眼她发间,想到那位世家公子欲言又止的目光,洛云姝眼角就一抽。
她的长辈风仪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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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谢了。”
梨花林中,阿九立在树下,身后跟着与他形影不离的老仆张叟。
张叟与九公子主仆情深,九公子在院中窝了三日终于肯外出了,此刻见小主子开心,老翁发自内心地欣慰:“九公子您看!树上有鸟窝。”
阿九抬眸望去,头顶方位果真有个鸟窝,其中应当有几只雏鸟。
鸟窝不算高,若有人抱起他就能看到,他跃跃欲试,可看到张叟佝偻的后背,又默默压下渴望。
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停下。
阿九回头见到长兄高大的身影,上次发病咬人被长兄看到,内心的骄傲让他不想被长兄嘲笑。
他板着小脸见礼:“长兄安。”
姬君凌将幼弟别扭又高傲的模样尽收眼底,他蹲下与他平视:“无需担忧,上次的事我已忘了。”
阿九别过脸:“我并不在意。”
就算长兄也和其他族兄弟妹一样说他是“怪物”,他也不在意。
刚说完,就听到长兄轻笑了声,阿九不大高兴地抬起头。
长兄不常笑,即便是在笑,也比爹爹和阿娘看起来冷漠许多。但他才不怕,平静地和那双清冷凤眸对视。
阿九学着阿娘平日的冷静腔调,问道:“长兄因何而笑?”
话没说完,身子骤然凌空。
“啊——”
小公子惊呼出声,下一瞬,他被鸟窝里的雏鸟给吸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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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云姝本在琢磨着怎样才能让阿九发病时没那么痛苦,忽然听到阿九的呼声,扔下书便奔过去。
眼前一幕让她始料未及。
梨树下立着玄衣金冠的青年,是姬君凌,他正单手抱起阿九让他看树上鸟窝。青年冷漠的侧颜在暖阳下有许温柔,阿九眼睛亦微亮。
这一幕堪称兄友弟恭。
这边阿九看够了鸟窝,仍不舍得下来,他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但从前鲜少有人将他举起来。偷瞄长兄,见他并未不耐烦,假装继续看鸟窝。
又一会,姬君凌终于发现他的小心思,问:“想爬树?”
阿九一顿,继而摇摇头。
“不想。”
姬君凌自小练习骑射,体格康健,而幼弟孱弱,他又是初次抱小孩实在不大习惯,听阿九如此说,也不管幼弟是不是口是心非便放下人。
面对长兄突然的亲近,阿九无所适从,下地后半晌不知该说什么,生分道:“谢长兄。”
姬君凌亦不习惯,只淡淡颔首:“回吧。”说罢欲回到自己院中,转身见到一道与梨花同色的身影。
姬君凌脚下稍一停顿。
阿九也发现了洛云姝:“阿娘。”
洛云姝徐步上前。微风拂过林间,她臂弯垂落的披帛被春风一勾,顿时如同有了生命,缠绕上梨树枝干的弧度柔软缠绵,又一触即分。
一如其人,温柔但若即若离。
姬君凌余光掠过那抹轻若流云的披帛,又淡淡移到别处。
“您来了。”
洛云姝还对此前的狼狈耿耿于怀,面对这位“晚辈”的问候,她极力让自己尽可能地从容:“长公子。”
问候过姬君凌,又揉一揉儿子的发顶:“和长兄玩得高兴么?”
阿九道:“尚可。”
话虽如此,他小嘴却微微翘起。洛云姝看在眼里,同姬君凌道:“阿九爱面子,长公子多担待。”
正说着话,林子后方传来一个清润的男子声音:“为父莫非是走错府门了,听下人说见长公子抱着九公子在掏鸟窝,还当是他们看错了。”
洛云姝回头,一袭玉白锦袍的姬忽从树后走出,温文气度与梨花甚是相衬。对上她目光,姬忽淡淡一笑。
他不疾不徐地走近,到姬君凌身侧时拍了拍长子肩头:“为父才听闻日前你遇刺中毒,可还好?”
姬君凌仍是下属待上级的疏离态度,淡道:“一切无恙。”
姬忽略一颔首,这才与幼子说话:“阿九和长兄玩得可高兴?”
阿九乖巧道:“高兴。”
洛云姝在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她发现阿九在姬忽面前总是规矩又乖巧,会敛起沉寂,像个天真的稚儿,却不似在她面前时随意。
甚至面对姬君凌这位不熟的长兄,阿九都更为真实。
想来是姬忽一向克己自持,事事周全不出错漏,才令孩子拘束。而姬君凌的冷淡则是我行我素的随性。
洛云姝一心想着天山莲叶,希冀地看向姬忽:“回来了。”
暖阳映照下,那一双桃花眼微光莹莹,满是期盼。姬忽温和的目光停落在她眉间,唇际笑意温煦:“嗯。”
这对曾为夫妻的人虽差了十来岁,但姬忽养尊处优,乍看也只大洛云姝六七岁。一人温和稳重,一人温婉但难掩散漫本性,倒是很般配。
姬君凌置身事外地旁观着。
璟瑄院中的老人曾言:“夫人和二爷乃指腹为婚,夫人希望郎君温存些,奈何二爷性子内敛,那三年二人虽和睦,也只限于相敬如宾……”
多年后父亲再娶,众人也说:“郡主与二爷相敬如宾。”
姬君凌也曾如此以为,他父亲待人温和,却从未把谁真正放在心里,与谁成婚都只会和对方“相敬如宾”。
然而此时父亲含笑望着洛云姝,露出少见的温柔。显然,他与这位前继母并非相敬如宾,而是两情相悦。
父亲这样克己的人也会沾染情爱,温柔对待一个女子。
这让姬君凌颇为意外。
但他始终认为,情爱这种东西除徒增牵绊之外,别无用处。
-
姬忽终是带回天山莲叶,剩下那味峚山丹木亦有了消息。
与此同时,姬君凌的毒也将近解清。这毒本就不难解,是因以毒攻毒的法子伤身才需分几次服药,最后一次调制解药那日,洛云姝放了许多血,刚让人将药送至璟瑄院,眼前便一黑。
“当心!”
淡雅的沉水香靠近。
洛云姝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姬忽温润的面庞在她眼前忽隐忽现。
望见那双凤眼时,洛云姝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缠住。她定定望着他,一时半会分不清他是谁。
是前夫姬忽?
还是他那位长子姬君凌?
洛云姝脸贴在他胸口,仿佛只要如此就能填补心中空洞。
上次这般还是在遇贼那日。
一次可能是错觉,两次总不会。洛云姝再次谨慎起来。
莫非真的是情蛊苏醒了?
已然和离的两个人再次被情蛊绑住,对彼此都不是好事。
思及此,洛云姝头都大了。
“云儿?”
姬忽关切的呼唤如砸入水中的石子,勾得洛云姝动念,她压下内心想靠近姬忽的冲动,虚弱道:“我无碍……取了太多血一时体虚罢了。”
姬忽什么也未说,无言地将她抱至内室的贵妃榻上。
洛云姝已经很困倦,却被身体里难以言喻的难受搅得不能入眠,她想去握姬忽的手,又克制着缩回。
挣扎之际,姬忽先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若觉得痛便握住我的手。”
双手肌肤相触那一刻,她若溺亡之人被拉出无底深潭。
身体里的喧嚣被他浇灭。
“姬忽……”
洛云姝满足地轻唤。
她更紧地握住姬忽的手,假装是疼痛难忍才要如此,借此将失态藏起,握着姬忽的手安生睡去。
榻边,姬忽拂过前妻的睡颜,若有所思地凝着被她抓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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