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嗯?”辛泽渊侧目。
韩千君指了指他的宽袖,“水市人多,我怕走散了,我能牵着你吗?”
“好。”辛公子把宽袖往她跟前移了移,韩千君盯着那只微垂的手,指节弯曲着,彷佛生来就是为了姑娘去牵的,不觉心念大动,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捏住了他的衣袖,“辛公子,待会儿我去买吧,杀价这一块我最在行。”
“是吗?”
“嗯。”买菜和买首饰应是一个道理,韩千君道:“儿时,我跟着我爹跑过生意…”
话音未落,便见守门的那位黑衣男子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还走到了两人前面,看步伐是个练家子,这样的人,韩家也有,是爹爹和兄长养的暗卫,韩千君轻拽了一下,小声问他,“这人是辛公子请来的?”
“嗯。”
“他俸禄多少?”
“五十两。”
韩千君:……
那上回她给的银钱,只够他花一个月。
下回她得多带一些。
韩千君做足了准备踏进水市,可她脑海里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没有人山人海,也没有吵吵嚷嚷,两旁的摊贩摆得整整齐齐,见到他身边的人后,热情地招呼,“辛先生。”
“辛先生,要鱼吗,刚捞上来,新鲜着呢。”
“我这儿有虾,给辛先生装一些。”
“昨夜网子上几只大蟹,一直给辛先生留着呢…”
根本不用她讲价,人家压根儿就不收钱,免费赠送。
韩千君:……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世人皆有一颗爱美之心。
黑衣公子的价钱虽高,但办起事来很利索,一个人提上了所有的食材,不用他主子动一根手指头。从水市出来,辛公子依旧一身儒雅,脚上的布鞋干干净净。
没了用武之地,韩千君跟在他身后,几次偷着他的侧脸,见其轮廓落在春日之中映出了潋滟的光芒,如画一般。顶着这张脸长大,今日这一幕想必时常发生,而他的反应一看便是习惯了。
突然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急忙寻问道:“辛公子可有成亲?”二十三,与她世子兄长同岁,家中的催婚都快把兄长的耳朵磨出了茧子,那他呢,他的父母不催他吗?或者说他已经成了亲,定了亲,只不过娘子不在身边?
她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对方却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这话倒是问住了韩千君,寻常人不该是回答,有或是没有吗?
见她呆愣在那,似在使劲思索该怎么回答,辛泽渊没再逗她,道:“没有。”
韩千君再蠢也察觉到了自己被他耍了一回,报复性地拽了一下他衣袖,把人拽得脚步踉跄,听到他一声轻笑,方才出了那口气。
第12章 辛家大公子,你曾见过……
午食辛公子当真自己操刀做起了饭。
穷人家的公子爷即便生了一张富贵脸,从小也得自己动手解决温饱,熟能生巧,菜刀握在手里像长了眼睛似,想拍哪儿就能拍中哪儿,很是娴熟。
同样都是挽起衣袖身在烟火之中,但人家操刀的姿势,与她家里的烧火奴才就是不一样。
黑衣公子也帮着在打下手,韩千君听辛公子唤他‘杨风’,夺过了他手中刚洗好的一筐青菜,也唤道:“杨风,交给我吧。”
辛公子在忙她总不能干看着,走过去挨着他身旁站好,殷勤地道:“辛公子需要什么,同我说。”
“葱。”
“好。”葱她认识。
进宫前,郑氏也以为她将来会母仪天下,怕她当了皇后连自己每日吃的东西都不知道长成什么样,曾让人圈出了一片后院,种出了蔬菜瓜果,一样样地教她分辨过。
杨风立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蒜苗递给了主子,目光不由往主子脸上瞟去,辛泽渊的面色则不动如山,又指着她手里的葱道:“蒜。”
杨风:……
韩千君自认为给对了,当初郑氏便与她说过,这两样东西极为相似,很容易弄混,好在一年过去,自己还记得。
杨风埋头烧火去了。
韩千君吃了十七年的五谷,头一回见到制作过程,飘出锅的第一道香气令人口舌生馋,人不由往前凑去,下巴都快蹭到了辛泽渊的胳膊上,感叹道:“好香,子京好手艺。”
跟前人翻炒的动作一顿,朝她望来。
无意中看到他的小字‘子京’后,韩千君便记在了心中,一时得意,没想到说漏嘴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不敢抬头去看,缓缓地把自己的下巴从他衣料上撤回去,埋头道:“我去摆桌。
饭菜做好,韩千君凑过来,盯着桌上的虾子和螃蟹,故作什么都没发生,夸道:“辛公子好手艺,没想到人好看,做出来的饭菜也这么好看。”
辛泽渊没应她,让她去净手,待她入了座,把筷子递给她后才问道:“叫我什么?”
还记着呢,韩千君只好如实招了,“我早上过来,翻了你枕头边的那本书。”又道:“子京,挺好听的,很符合你啊,辛公子有学问品德又好,能教书能下厨,无所不能,我认识的那些公子爷,但凡有点姿色,便自持清高,眼睛都快要长到头顶上,一副谁也看不上的模样…”她说的就是皇帝。
杨风立在廊下,闻言忍不住又往里望了一眼。
这话倒是熟悉。
辛泽渊见她脸色并无异样,没再问,把菜往她身前推了推,“吃饭。”
不能白吃了他一顿饭,韩千君道:“先生何时休沐,我带你去直街逛逛吧,我来做东,辛公子想吃什么随便点,眼下春季,酒楼里应该有不少新酿的酒…”
“好。”
得到了答复,韩千君开始动筷,记不清多久没与人这般轻松地用过饭了,在宫中吃点东西,担心被人投毒。等银针试完了,菜也冷得差不多了,遇上好吃的多夹几口都觉得罪过,生怕别的妃子吃的比自己少,比自己苗条。如今不用比美,韩千君吃得畅快,无意间抬头见辛公子盯着她的嘴角。
通常这等情况,都是脸上沾了东西,韩千君抬手去摸,上下左右都摸了个遍,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嘴角的那一粒米饭。
“没有啊。”韩千君面上一团茫然,脸也往前凑去。
余光瞥见辛公子从袖筒内掏出了绢帕,内心砰砰跳动,期待着下一刻他手握绢帕轻轻地拂过她的嘴角,辛泽渊如她所愿地伸了手,然而刚抬起来,她嘴角的饭粒没能坚持住,先掉了。
掉在了桌上。
韩千君:……
它就不能多黏一会儿吗。
嘴角上的东西没了,辛公子也撤回了手。小心思再一次落空,韩千君规规矩矩地吃完了一顿饭。
回去的路程得要一个多时辰,是以每回用完午食,坐不了一会儿她就得走了。
虽舍不得离别,但韩千君很享受被人相送的感觉,尤其喜欢与辛公子肩并肩穿过那片油菜花田,私塾比她想象的要大,上下左右的几个院子算起来,有四五个。自古至今,山之胜,多妙于天成,坏于人造。里面的陈设虽不似芳华殿的精致,没有名贵的花草,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可这里的一切都很真实,很舒心很轻松。
最后是在他的注视下登上马车,无论她何时撩起帘子往后看,都能看到那道身影站在那。
除去父母之外,他好像是头一个愿意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离去的人。
—
回到家中,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已在家了,映夏把人接进来后,急忙禀报道:“大夫人差了阮嬷嬷来传话,说今儿夜里府上设晚宴,所有主子都得过去,娘子收拾完早些到,适才阮嬷嬷没见到娘子,恐怕已生了疑。”
韩千君从不会低估郑氏的疑心,沐浴后换了一身衣裳,速速去往海棠阁。
今日午后,国公爷在宫门口遇见了梁家大公子。
梁大公子态度谦卑,一看便是在那故意等着他,上前与他说了几句话,是关于他和二娘子的婚事,意思是让韩家放心,自己即便没了母亲,也一定不会让二娘子受委屈。
女人嫁人幸不幸福,头一桩就是看所嫁的郎子是不是个有担当的。韩觅阳心头还挺欣慰,梁家的家主窝囊没用,生的儿子倒成才。
府上老二一家子乱成了一锅粥,二娘子爹不管娘瞎管,若非梁大公子求到自己跟前,他这个做大伯的是真不想插手,可让他眼睁睁看着韩家姑娘毁了大好婚姻,又做不到,这才定下了晚宴,今夜无论谁来阻拦,二娘子也得嫁去梁家。
跑了一天,国公爷一身的疲惫,回屋泡了个澡,再出来便看到韩千君坐在了郑氏身旁。
韩千君刚来不久,郑氏的目光还在她身上打探,适才听阮嬷嬷说没瞧见人,深知她闯祸的本事,正欲派个人去瞧瞧,见人来了方才打消了疑心。
“父亲。”韩千君起身行礼。
“今日过得可还好?”韩觅阳每回见到她,便觉得自己操劳了大半辈子,所有的成就都体现在她身上了,离晚宴开席还有一段时辰,生怕她饿着,令婢女拿来糕点,让她垫垫肚子。
韩千君喝着茶吃着点心,听国公爷夫妻俩咬耳朵。
都做过贵妃娘娘,朝中大小事她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避开她的,国公爷问郑氏,“你那边怎么样,可见到辛家夫人了?”
郑氏点头。
国公爷忙问:“辛家夫人怎么说?”
国公夫人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眼,自嘲地道:“亏你藏着捏着,我这头还没寻个理由上去呢,人家倒是大大方方寻了过来,说辛家大公子已进宫面见了陛下,暂且还未领职位,之所以不出来见人,是因大公子性子所致。且辛家踏入朝堂乃迟早之事,避免不了,但将来辛家人即便真在朝中谋了职位,曾经的太子殿下依旧是辛太傅最得意的学生。”
这番话够坦荡。
谈山林之乐者,未必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谈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
辛家也曾是京城内的望族,谁不想再登顶峰,且国公爷先前的想法不过是猜测,谁也不知道陛下重新启用辛家的真实目的,今日辛家都如此说了,应不会做出违背良心之举。
反而是薛家,怕是容不下辛家再返朝了,在辛家大公子领职前定会有所行动。
韩千君对朝堂的纷争没什么反应,唯一动容之处,同样都姓‘辛’,一个富得流油,一个却穷得穿布鞋。
韩国公突然转过头,看向她道:“说起来,咱们季婵还曾替那位辛家大公子撑过伞呢。”
韩千君一愣,她连辛家大公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不明白何时替他撑过伞了。
韩国公见她一脸茫然,笑着提醒道:“五六年前,你跟着我进宫去见你姑母,路过前殿,那辛家大公子正跪在烈日底下,你非要过去替他撑伞。”
韩国公至今还记得她说过的那句话,“谁说天晴不能打伞,烈日就不伤人了吗?”
后面还真是晴天之下降下了噩耗,太子战死,秦家满门被斩,辛家被罢官,所有人贬为庶人。
五年前的事,韩千君没什么印象,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幕,可一点也想不起来辛家大公子的模样,应该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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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宴席设在了国公府前厅。
时辰到了,韩千君随着国公爷夫妻俩一道前去,老夫人昨日那番一闹下不了台,今日托说头疼,没来。
她不来正好,国公爷也不想看到她,入座时瞧见二爷又屁颠屁颠地跟着蒋氏身后,打算与她一道入席,当场黑了脸,“老二要坐到哪里去?”
二爷的长相比国公爷要斯文,但干的事一点都不斯文,妾室都纳进来二个了,膝下的儿女已有五个。
不等二爷回话,蒋氏像是这才瞧见二爷跟在身后一般,忙同他道:“老爷糊涂,怎还被个孩子牵过来了,夫人正等着老爷呢,快去入席罢。”
一句话便保全了二爷的面子,如此识大体的举动,是余氏如论如何也比不上。而二夫人余氏这时候一贯摆出了臭脸,只会在心里骂几声贱人,若非二爷护着,他一个妾哪有资格参与家宴。
国公爷手再长,也伸不到弟弟的后院里去,懒得管这些。
今日除了老夫人,还有尚在书院的三公子没有来,府上所有人都到齐了,长辈在前,晚辈在后,一大家子坐在了一起,二房的人占了一半,韩千君的对面巧好是蒋氏的小儿子,今年十岁,个子长得很高,人却没长大,饭菜一端上来,便见他拿起筷子皱着眉,从碟子里一块一块地挑出鹅肉来,扔在了跟前的木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