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借此她要搬出国公爷夫妻俩的院子,过上真正自在的日子。
说完便提起裙摆,步伐矫健地下了台阶,身后一众仆人毕恭毕敬地跟随其后。
那架势,活脱脱的贵妃娘娘出宫微服啊,四娘子看得眼珠子都绿了,待彻底不见人影了,才跳脚大怒,“瞧见没?还以为自己是娘娘呢。”她想不明白了,“陛下为何要把她退出来,怎就没把她打入冷宫,老死在宫里!”
这问题不仅她不明白,所有人都疑惑。
当夜四娘子便跪在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让那瘟神早些嫁出去,最好明日就议好亲,嫁个穷酸人家,看她往后还如何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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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子的许愿,翌日就灵验了。
韩千君一早出发去世子爷的樱桃园,坐在马车上,还在看那五副寒门子弟的画像,照模样看,应是寒门里的门面。
做过一回贵妃娘娘,再嫁也不会赛过往日的荣光,倒不如找个听话的嫁了,一辈子活得自在。
不得不说昭德皇后挑选出来的五副画像放在一处,极为养眼,似乎把世间男子的美色都包揽在内了,但要她选出其中一个,便有了一种逛首饰店看完了琳琅满目的珠宝之后,无论买了哪样,都会有的遗憾。
还是出宫了好,在宫中哪怕她看个俊俏的太监看久了,都会暗中盯住,治她一个水性杨花的罪名,哪能想有朝一日还能这般随性看男子的画像。
鸣春见她把那画像翻来覆去,迟迟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娘子心里可是还念着陛下。”
韩千君摇头。
无论是东西还是人,只要是过去了的,她都不会再惦记。
当初她争着要进宫,图谋的也只是皇帝容颜,可进宫一年,见过皇帝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得清,后来她连皇帝到底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最后一次请辞时倒是见到了真容,然而对方应承的太过于爽快,以至于让她生出了挫败感,没功夫去留意他的长相。
马车快要驶入闹市,韩千君把画像收起来搁在了膝上,“画像也瞧不出来好歹,反而挑花眼了,还是看本人最真实。”
出宫后头一次出来街市,韩千君打算好好感受一番重获的自由,刚撩起帘子,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打马声,接着一道声如洪钟的嗓音入耳,“千君,是你吗?”
阔别一年,那嗓门韩千君依旧能认出来。每个姑娘身后都有一二拥趸,她的忠实追求者便是与她一道长大的皇家子弟,太上皇的幼弟,年岁与他侄子皇帝相当,人嘛,哪儿都好,唯独块头肥。
这人是个死脑筋,儿时办过一次家家席,便认定了自己就是他媳妇。
先前两人不可能,进宫当了一回贵妃更不可能了,前妻给自己当婶子,她愿意,皇帝也不愿意啊。
韩千君不想惹麻烦,忙催促车夫:“赶紧走。”
来人却不死心,紧紧跟在屁股后面,一面追一面喊。
“千君。”
“千君,在里面吗。”
“千君,千……”
前面便是闹市了,就他那嗓门喊下去,所有人都知道马车里面坐着的是前贵妃,脸要丢大了,千君不得不让马夫先停下。
小王爷翻身下马,端端正正地立在直棂窗外,看着露出帘子外的半截手指,嗓音克制不住的兴奋,“千君,你不用担心,本王愿意娶你。”
她担心什么,嫁不出去?还真不用他操心,她手里正捏着五个公子呢,千君本不想出声,不得不开口,“多谢王爷好意,我不配。”
“你配,你配得很。”小王爷一腔真情,激动地道:“千君,你不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有多久,我日日都在盼着你能出宫,专程请了云山寺的师傅在家中塑了一尊菩萨,日夜叩拜,上天有眼,总算如愿了。”
韩千君:……
有这么咒人婚姻的?怪不得她在宫中诸事不顺。
“千君,你出宫那日我便去找过你,国公夫人说你身子抱恙,不知道是哪儿不舒服?”
韩千君心道,我能吃能睡好得很,国公夫人又不蠢,就算自己的女儿将来没人要,她也不会让你进府。
小王爷显然会错了意,“我早说过,宫中的日子不适合你,呆久了容易伤身,近日我寻了一些药材,风寒,头疾,都能治……”
再这般纠缠上去,今日估计相不成人了,后果是国公夫人会吃人。
“不必劳烦王爷。”惹不起她躲得起,过了闹市,下一个路口再上马车也行,韩千君同鸣春使了个眼色,在她耳边悄声交代了待会儿碰头的地方,偷偷把手撤回来,换上了鸣春的,再与她交换位置,挪到了马车侧门边,轻轻推开门,卯着腰,悄无声息地下了车。
身后的小王爷还在继续叨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不必如此客气,咱们还是像儿时那般相处……”
千君忍不住腹诽,要说同样都是先皇的儿子,太上皇做了那么多大事,为何你就不成气候呢?脑子太简单,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谁还愿意同你牵牵小手过家家,没听过男女大防?生怕被他察觉,脚下不敢多停留,走了一段才发现她把画像也一道顺了下来,当下一手夹着画像,一手提起裙摆,健步如风,速速远离麻烦之地。
右侧是一条胡同,穿过去拐几个弯,便能回到前面的街道。
穿过暗巷,进入了一片开阔的天地,刚捋直了腰钻出去,还没走几步便撞见了一位老熟人。
对方见到她也愣了愣,面色从震惊到怀疑,再渐渐地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嘲讽和兴奋,“哟,我没认错吧,这不是贵妃娘娘吗?”
韩千君恨不得翻白眼,国公夫人选日子怎就不看看黄历,送走了一个麻烦,又来了个煞星。
遇上的人正是国公府的死对头,庄妃的亲妹妹,薛家二娘子。
薛二娘子今日同薛夫人出来选料子,在铺子里呆得无聊便自己出来逛,谁知会遇上韩千君。
半个月前便听说她被陛下一顶轿子送回了韩家,心中不知多高兴,为庆祝此喜讯,特意与家中姐妹开了宴席,还邀上了同薛家交好的几户人家的小娘子,好生聚了一场,一顿饭从头到尾只为嘲笑她,薛二娘子很想瞧瞧她是何等惨状,奈何迟迟找不到机会,今日逮住了人,都不敢相信有如此好运,再想起上回在宫中自己对她下跪的情形,仿佛看到了天赐的报应,讥讽道:“瞧我这记性,韩三娘子已不是贵妃了,该称弃妇才对,这活着走出宫的贵妃,我还是头一次见,新鲜得紧。”
嘲讽的话韩千君听多了,没什么攻击性,本着不想生事的原则不愿搭理她,奈何薛家二娘子却死死堵在了她面前,不让道。
韩千君凉凉地看着她。
薛韩两家同样都是京城里的大户,出身却相差千里,前者倒腾狗皮膏药起家,后者乃百年书香门第,薛家上下无一不讨厌韩国公一家子的自视清高,薛二娘子也不例外,对她的冷眼嗤之以鼻,“都不是娘娘了,威风给谁看呢?国公府不是一向拿名声做门面吗,怎么就留下了你一个污点,不怕沦为笑柄?”
笑你老母!
看来今日是避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韩千君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故作软下语气,“不瞒二娘子,往日的事我确实有些后悔,要不,二娘子先把人遣开,我给二娘子道个歉。”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也有她韩千君认错的一日,薛二娘子看着她颓败的神色,‘噗嗤——’一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韩千君没理她,往身后的巷子里退,手里的画像也放在了一侧。
薛二娘子道她是见不得人,笑够了,倒也把丫鬟都打发走了,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好了,你道歉吧,我听…啊,啊…”
韩千君没等她说完,两拳头已狠狠地砸在了薛家二娘子的腹部,没给她半点缓神的功夫,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
打架这事,韩千君从小天赋异禀,不顾薛二娘子的痛呼,拽着人往巷子里拖。
薛二娘子没想到她都落到这般境地了,还敢打人,痛得弯起腰来,去护自己的小腹,头发又被她拽住了,反应过来再不还手,自己就要被打死了,一面忍着痛抽手也去抓她头发,一面痛骂,“韩千君,你竟然敢动手,你这个粗鄙的泼妇,难怪陛下要把你给废了,你的廉耻礼仪喂狗了…啊,啊…”
“贱人敢尔!”韩千君顺着她扯头发的力道,把人压在了巷子里的砖墙上,旁的地方不打,专撕她的嘴。
宫中的妃子为何个个惧怕她,是因她不仅嘴上说,“贱人找死!”,她还真会动手。
薛二娘子的个头比韩千君高一些,但力气没她的大,动作也不如她敏锐,一张脸要被撕烂了,想去抓韩千君的脸,头发却被她死死拽住,怎么也够不着,只能狠狠地薅她头,痛骂道:“你个泼妇,啊…我要去陛下那告你,让你们韩家满门陪葬……”
韩千君一般不动手,一动手便会让对方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这些年你们薛家告得少吗?我韩家不也好好的活着。”
最好她今日就去告,皇帝正对自己的主动退出感激涕零,想着法子补偿呢。
薛二娘子脸都被她掐麻了,嘴角尝到了点点血腥,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想起了要搬救兵,“来人…呜…”
韩千君撕扯着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喊破喉咙也没用,有本事惹是生非,就该想到要付出的代价,往后见了我,你最好绕道走,否则,见一次我打一次……”
薛二娘子的惨叫声,还是把人引过来了,不是薛家人,只是个路过的。
薛二娘子先看到有人经过,顾不得去看对方的脸,犹如见到了救星,忙唤道:“快,快过来帮一把,把这泼妇拉开,打死她也成,后果我负。”
韩千君的头发被薛二娘子拽住,正眼冒金星,抬不起头,只看到了半截衣摆,和一双青色的布鞋,认出来了是位男子。
今日真不是个黄道吉日,但天底下没有无利益的买卖,韩千君咬牙开价,“十两……”
薛二娘子大惊,她怎如此不要脸,是她在打人!惊恐之下正欲竞价,嘴角被韩千君狠狠一掐,疼得张不了嘴。
来人青色的衣摆在她的视线内渐渐放大,韩千君紧紧地盯着对方的鞋,这类布鞋,她只在府上烧火婆子的脚上见到过,但不如这般干净,一时竟还有闲心好奇,他是怎么做到走路一尘不染的。
正寻思他要是敢对自己动手,她保证立马玷污了这双鞋,对方突然开口道:“都松手。”
嗓音低沉清润,看来是位年轻男子。
可他的话,没有半点成效,两个姑娘依旧扭成一团,薛二娘子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先松!”
“你先松……”
对方沉默了片刻,许是看出来了不出手不行,道了一声,“得罪了。”
话音刚落,韩千君便感觉到拽住她头发的手一瞬松开,紧接着薛二娘子的怒骂声传来,“你揪住我干什么呢,打人的是她,你快放开我……”
薛二娘子被那人一个剪刀手擒住,动弹不得,韩千君终于能抬起头,起身扒开脸上凌乱的发丝,满意地看着薛二娘子被撕烂的嘴角。
带着这身伤去告御状,所有的人都知道是她嘴贱,以此也能杀鸡儆猴,少嚼点自己的舌根。
薛二娘子一对一都吃了亏,更何况二对一,顾不得骂人了,敞开了嗓门哭喊道:“救命…”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韩千君捡起地上的画卷,便往外跑,逃时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帮手,没问对方愿不愿意,拖住他的衣袖,闷头便往巷子里窜。
活了十七年,韩千君曾无数次地庆幸自己有一个能吃能跑的体格,关键时刻从不会拖后腿。
身后彻底听不见动静声了,韩千君才停下,一屁股坐在巷子内的柴堆里,连连喘气。
并非薛二娘子战斗力薄弱,打人不痛,而是她能忍,此时安静下来,整个头皮火烧火辣,不知道被那贱人薅去了多少头发,得亏她头大,发丝浓密,被薅乱的头发此时竖立头顶上,蓬松如同鸡窝,倒也看不出少了。
被她拽过来的人体力也不错,一直立在她前方,很安静,一句话也没说,想必还在等着她兑现承诺,付那十两银子。
第4章 辛,不是个好姓氏
十两银子买薛莹吃瘪,花得很值,韩千君爽快地去掏腰包,手却摸了个空,原本挂在腰间的荷包没了。
定是与薛莹打架时扯掉了。
韩千君一脸歉意地仰起头,看向对面的人,下一瞬眼珠子便定住了,适才她只顾着打架,只知对方是一位嗓音好听的年轻公子,没来得及观他长相,竟不知今日走了大运。
在男子的样貌这一块她天生有一种特殊的鉴赏能力,十七年的岁月里她目睹的芳草没有一百,也有半百,见过英俊雄武的少年将军,见过温润如玉的世家贵公子,也见过雌雄难辨的美艳少年,都不如眼前人这般比例完美。他身上有少年将军的英俊,但丝毫不显粗蛮,有世家公子的贵气但不傲慢,五官美艳却看不出半点阴柔,一身青衣布鞋立在那,干净得宛如一道水洗过的明月。
以她十七年看人的眼光确定,这个人真,的,很,好,看……
上一个让她如此失神的还是皇帝,可当初的惊艳早已在皇宫的蹉跎中消磨没了。一眼的功夫,韩千君已在心中问完了公子贵姓,家住哪儿,家中人丁几许,可有婚配?昨夜看过的五福画像也顷刻间在她心中失了颜色,不再是稀释珍宝,滚落在地,散开在两人脚边。
见她全然没有要去拾起来的意思,对方不得不提醒她,“画册。”
“嗯?”漂浮在云端荡了一阵,韩千君头还有些晕眩,顺着他视线茫然望去,地上的几张寒门门面已然成了挡路石,忙去解释道:“公子莫要误会,他们是我兄长。”
对方倒也没问她误会了什么,称呼道:“魏姑娘?”
韩千君一愣,见他正盯着画像右下角标注的名字,懊恼自己说得太快,但还是能圆回来,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义兄。”
对方又看向第二幅画像。
韩千君扯了扯嘴角,干巴巴的道:“二义兄。”
那人弯身把滚到他脚边的那副捡了起来,递给她,语气半似调侃,“三义兄?”
她哪里有那么多的好哥哥,谎言就差一层窗户纸了,可就算被戳成了窟窿,此时韩千君也能将它糊上,僵硬地摇了摇头,“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