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姜姝笑?了?笑?,“若我肚里真怀了?男胎,大头菜就生个闺女,十几年后,我来帮你养。”
人还坐在喜床上,她便?开始打起以后儿媳妇的主意了?,韩千君翻了?个白眼给她,“等你生下来再说,随你一切好说,别没得随你家?那位范小侯爷,又奸又滑,那可了?不得。”
姜姝乜她一眼,“你家?辛公子好?”
“好啊。”韩千君毫不避讳地?夸道:“辛公子哪样不好,你若是生个闺女,就等我。”
成亲怀胎,哪有一下就能怀上的,姜姝自己过了?大半年才有了?身孕,看了?一眼跟前还未入洞房的小娘子,鄙夷道:“等你到何时?”
不过两?人上回?从长安到京城,同吃同住了?大半个月,她若是提前作弊,当她没说。
韩千君道:“你别看不起人,女大三抱金砖听过没?”
姜姝把适才她的话还给了?她,“像你说的,生下来再说,若是随了?辛公子一切都好,随了?你就难办了?…”
这?话韩千君不爱听了?,伸手去戳她,“怎么随我就难办了?,我哪里不好…”
姜姝:“瞧瞧,又动手了?!”
韩千君:“你还说…”
姜姝:“好了?好了?,咱们千君哪里都好。”
韩千君不服气,“瞧你说得有多违心,憋着坏笑?呢…”
两?人打打闹闹,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前来送嫁的宾客陆续涌过来,挤满了?屋子。
昨夜郑家?的三个小娘子安置到了?四娘子的千君阁,今早过来后便?疑惑了?,“千君阁不是表姐的院子吗,又宽敞又明亮,为何表姐会在这?小院子里出嫁?”
郑家?的表姐忙拽了?一下她衣袖,“别瞎嚷嚷。”
府上几个夫人都在,她们不知道?这?番安排想必有他们的道理,就算亲戚,旁人家?的后宅之事也不是她们能议论的。
“我知道了?,表姐是在孔融让梨…那为何四娘子就不让,府上不是还有个五娘子吗?”
郑氏姐妹的说话声,不轻不重地?落入宾客耳朵,各自听了?心下都有了?自己的估量。
前不久二爷为了一个姨娘搬出去,本?以为八成受了?国公爷的气,如今瞧来只怕另有乾坤,国公爷那般爱惜自己的闺女,先前的宅子不也给了?二房,成婚之际,二房那位四娘子竟也没想着物归原主,把占了?别人的雀巢还回?去。
姜家?夫人为图热闹,昨夜同几个要好的世家姐妹,也歇在了?国公府上。
郑家?两?位小娘子说得话,她都听见?了?。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否则还真要吃哑巴亏了?,韩姜两?家?因着皇后的原因,关系越来越近,本?打算亲上加亲,把二房的四娘子讨过来,可昨夜先是听老大过来同她说起,那位四娘子一脚把府上的奴婢踹翻,便?觉她品行?不咋样,今早又见?国公府夫人的娘家?郑家?人如此议论,便?知道这?位四娘子,她姜家?招惹不起。
待四娘子过来送亲时,姜夫人的目光便?没再往她身上多看一眼。
——
初春的阳光难得可贵,那道震天的爆竹声正好落在清晨的第一缕艳阳里,风雪后的日?头干净得如同被仙露洗涤过,澄明的光线里,新娘子一只金缕鞋陡然踏进来,灿灿金光耀人眼睛,一晃眼的功夫新娘子的裙摆便荡旋在了阳光底下,脚步自白玉台阶而下,两?位仆妇左右各立一人半蹲着,弯腰在她身前铺开朱红色的绸缎,一步步往前,在她即将要踏出的地?方,犹如开出了一片嫣红的海棠。
耳边全是哄闹声和祝福声,韩千君手里的团扇拿着稳稳当当,挡住了?视线瞧不见?前路,只能垂目盯着脚下的方寸之地?。
照当下的习俗,新娘子该有福婆牵出去,交给新娘官。
但韩国公觉得还是照着老规矩来更好,早早准备妥当,人等在廊下,要亲自背着自己的闺女出嫁。
韩千君早已不是三岁孩子了?,虽比之前清瘦了?一些,但个头不矮重量不算轻,怕把国公爷压出个好歹来,“父亲,牵着我罢。”
韩国公蹲下身,回?头招呼她趴上来,“看不起父亲了??眼下我虽为文官,早年也曾上过战场,你都给忘了??”
记得。
她怎可能忘?
儿时不知道上战场,可怕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厮杀,那时候她最怕打雷,怕夜里山上的狼叫,每回?他去战场,一遇上打雷天她都会提心吊胆,小小的人儿跪在床前祈祷神明,放过他的父亲,不要被雷劈,不要被狼叼走。
而她的父亲也从未让她失望过,回?回?平安归来,一直陪伴着她长大。
在她的心里,他就像是一道厚实的城墙,永远挡在她和家?人身前,替她们挡住外面的风雪,待到了?夏季,又替他们挡住灼灼烈日?。
有了?他,她才养出了?这?一身蛮横劲儿。
没有人天生就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本?事,是因为她知道身后永远有个人在为她撑腰,是以,她有恃无恐。
可如今,这?个人不再年轻,后脑勺上生出了?一根根的白发,都做人祖父了?,还是想护着她。跟前脊背里的安稳,是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可惜,人长大了?,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爬上来,这?辈子或许是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攀上他的肩膀了?。
鼻尖微微泛酸,韩千君轻轻地?把脸靠了?上去。
韩国公也想到了?她小时候,从能放在他背上的那一刻,他便?喜欢这?般托着她,不知道背了?多少回?,背着她去抓蜻蜓蝴蝶的画面彷佛还在昨日?,一转眼,还没体?会到何为累,姑娘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趴在他的背上,叹息一声,道:“嫁人了?。”
韩千君压住喉咙里的哽塞,笑?话他,“又不是头一回?了?,国公爷还伤感了?不成?”
“不一样。”韩国公道:“上回?你急急忙忙进宫,连件像样的婚服都没有,父亲那时候便?有预感,迟早还会再嫁一回?,我韩觅阳嫁女儿,就应该像今日?这?样,风风光光。”
没有一场像样的婚礼,真要那样待在宫中一辈子,确实乃一桩遗憾,韩千君问道:“这?回?呢?”
韩国公眼睛酸涩,搂了?搂她,“女大不中留。”
韩千君听出了?他嗓音不对,伸手一只手搂住了?他脖子,像儿时撒娇那般依靠过去,轻声安慰道:“父亲,女儿永远都是您的女儿,不会因为嫁了?人便?对您疏远的,我会时常回?来看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夫君可以换,唯独父母不能…”
“别瞎说!”韩国公打断她,再换?那还了?得!闷沉的情?绪被紧张取代,回?过神后,警告道:“好好和姑爷过日?子。”
“父亲放心。”韩千君没忍住,抚了?抚他头上的白发,缓声道:“女儿长大了?,知道什么是过日?子,父亲也要照顾好自己,要长命百岁。等以后女儿给你生个大胖外孙,再生个水灵灵的外孙女,辛家?家?公不在世,往后还得靠父亲这?个外祖父替他们撑腰呢…”
感觉到韩千君的手正落在了?他的白发上,韩国公眨了?眨眼眶里的湿意,“你父亲是谁?上阵能擒敌,殿堂上能舌战群儒的狠人,区区百岁,不在话下…等你把外孙和外孙女送回?来,父亲还能带他们骑马…”
快到门口了?,这?辈子再也不能爬上他的脊背了?,韩千君突然抱住他,大着胆子在他后脑勺的白发上印了?一吻,应道:“好…”
人放下来,韩国公险些就哭了?。也知道是哪个混账祖宗兴出来的规矩,闺女为何长大了?就要嫁人呢?
抬头看向好不容易跨进门槛的姑爷,身上的婚服被挤出了?褶子,帽子也歪了?,面上却一派镇定,进门前脸上一抹笑?容挂在嘴角,喜色溢出来掩盖不过,进了?门后,在一众起哄声中,不失风度地?理了?理被抓乱的衣袍,再扶正帽檐。
在他身后则站着国公府的三大屏障,世子韩焦,二公子韩策,和刚赶回?来的三公子韩韫。
三位小舅子个个都不是善茬。
不知道他是如何斩关过将,挤进来的。此时人端端正正地?立在国公府的门槛内,目光柔柔地?落在他身旁的小女身上,等着接人回?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家?族出来的小辈都不一样。
辛泽渊身上的那股如涓涓细流的温润,旁人学不来,他韩家?的子弟身上也没有。
为何从古至今,老祖宗都兴联姻呢?为的便?是引进自己欠缺的,优化种子。这?颗种子韩国公非常满意。
意识到自己失去的不是闺女,而是多了?一个儿子后,韩国公心头的不舍方才平息,扶着韩千君的胳膊,走到辛泽渊跟前,并没为难他,“带回?去罢。”
辛泽渊对着韩国公恭敬地?鞠躬道:“多谢岳父。”
新郎官今日?是一身绿色的婚服,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姑爷比起先前似乎又俊朗了?几分,韩国公扶他起身,“时辰不早了?,赶紧启程,别误了?吉时。”
“好。”
再抬起头来,辛泽渊便?往右侧行?了?两?小步,立在被团扇挡住面容的新娘子面前,即便?看不清她的脸,他也能认出她。
花团锦簇中的新娘子,没有一处不好,遥想当年国公府的二娘子出嫁,两?人曾隔着人海相望,无不艳羡那对新人。
如今相对而立,终于轮到了?他们,一个月没见?,思念全都在涌在了?这?一刻,既兴奋又紧张,辛泽渊抬手握住了?她五指,指尖的温度传来,辛泽渊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来了?,千君。”
这?回?没再食言,他来娶她了?。
团扇挡着脸,韩千君看不真切,只瞧见?个隐隐灼灼的身影和轮廓。一个多月,足足三十九天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听他出声再也没忍住,团扇往一边挪去。
挪到一半,郑氏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握住她手肘,毫不留情?地?把团扇重新推了?回?去,“拿稳,别闹笑?话。”
韩千君:“……”
辛泽渊的指腹在她手背上缓缓地?揉了?揉,以示安抚。
韩千君没再动了?。
对,不急于一时。
国公爷都放手了?,没人再上前相拦,辛泽渊领着人转身往门外走去,门外是辛家?的接亲队伍,见?到自家?公子接到了?人,唢呐和铜锣齐齐上阵。
韩千君很怕炮竹炸在身上,脚下正欲放快,便?听辛泽渊道:“炮竹待会儿再放。”
他知道她怕。
上回?二娘子成婚,她躲在人背后窜到了?一里之外。
可如此怕火药的一个人,竟也敢在辛巷点完了?所有的烟花。
两?年前,他出现在她跟前,不惜以美色引起她的注意,自那之后两?人相识相知相爱,路程看似顺遂,可走起来一点都不容易。
但走完了?刀山火海修出来的正果,品砸起来,除了?五味杂陈,又多了?一丝回?味无穷。
韩家?与辛家?的路程并不远,不需要凌晨来接亲,队伍走出韩家?上了?街头,正值阳光最灿烂之时,春日?不灼人,气温刚刚好。
一场盛大的婚宴,引来了?万里空巷。
人坐在马背上,身后的花轿内是自己所爱之人,沿路接受着众人对他们的祝福,能到来这?一刻,先前所经历的一切似乎都值得了?。
绕过三街六巷,到了?辛家?,韩千君的腰都酸了?,前面的依仗停下时,鸣春便?过来提醒她,“娘子,到了?。”
韩千君心口“咚咚——”跳了?两?下,拿起一旁的团扇挡在面前,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只能问鸣春,“热闹不?”
“巷子都挤满了?。”鸣春正伸长脖子往前看,忍不住低声嘀咕道:“这?阵势一点都不比咱们国公府差…”
韩千君并没意外。辛太傅算得上一代大儒了?,坐下学生遍布朝堂,加上辛泽渊在商场上的同伴和友人,辛家?这?头今日?必然也是宾客满座。
更紧张了?,万不能出丑。
韩国公嫡女,前贵妃娘娘,即将成为的辛家?少奶奶,一定要挺直胸膛,迈开步子,拿出气势来…
花桥停下来,停在了?辛家?正门门前,福婆掀起轿帘,韩千君一瞬打起精神,可人有时候越是想要做成一件事,越容易出错。
脚突然被桥子绊住,手上的团扇险些甩出去,韩千君暗道完了?,这?辈子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腰后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托住了?她。
没有绊倒,但人腾空了?。
鼻翼间嗅到的是上回?在韩家?院子里闻到的冷梅香,婚服上珠子的碰撞声先传来,随后便?是一阵震耳的哄笑?声。
“新郎官儿,是不是太着急了?。”
“辛公子一向内敛自持,何时见?过他如此性急了?,可见?新娘子太美,乱了?心曲…”
调侃声不绝于耳,韩千君没经历过这?等热闹场面,记得人在她头一场婚宴上也瞎起哄,被她呵斥一声,“放肆!”,再也没有人敢出声。
人在辛公子怀里,她总不能跳下去呵斥这?些人闭嘴,闹得面红耳赤,被辛泽渊放下来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迈出脚步了?。
手腕被人轻轻一握,身旁的辛公子偏头过来,“不用紧张。”
话音一落,耳边又是一阵哄闹:“新郎官说什么悄悄话,咱也听听…”
“没紧张。”韩千君借此把指腹探入他的手掌,愣了?愣,微微转头,“辛公子手心出汗了??”
辛泽渊握住了?她乱动的小手指,拒不承认,“没有。”
韩千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