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晨灯
方才及至街口,他眼见几人对峙,容今瑶手中还持着簪子。直觉告诉他,定是江天凌又出言不逊,为难于两个姑娘。
簪子虽可作为自卫的利器,但若在争执间失了分寸,反倒可能伤了自己。楚懿思量了一下,指尖微动,先将容今瑶手中的簪子击落,而后再解决江天凌。
容今瑶神色微动,并未察觉到簪子何时被震落,只记得江天凌那句“护不护着你都未可知”。
她缓过神,开始细细琢磨楚懿的话,盘算来盘算去。
有没有受伤……
容今瑶抬眸轻扫他一眼,眼底漾起些许促狭。忽然“哎呀”一声,身子软了下来,像是失去重心般向楚懿倾斜。
夜色下,少女衣袂轻扬,宛若一片落入风中的梨花。
她毫无预兆扑进了他的怀里,楚懿下意识伸手,稳稳环住容今瑶的腰。
容今瑶轻轻伏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眼波流转,学着下午投壶那对年轻夫妻的语气,娇嗔道:“夫君。”
她眨了眨眼,仰头看着他,声
音柔得能滴出水:“脚扭到了,走不动,要抱着。”
楚懿:“……”
楚懿:“?”
……
虽不知容今瑶为什么突然犯“少女花癫”,但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楚懿无奈只能抱着她上车。
夜色微晃,马车缓缓行进,车厢内烛火晃动,将几近重合的两道人影映在了车窗上。
楚懿坐在一侧,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动,后背紧贴车壁,肩膀略微绷紧。
沉寂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了。”
容今瑶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微微屈膝,闻言又贴近了些,“不下。”
“车里有药膏。”他道。
“什么?”
楚懿眉心微动,笑了下:“你不是脚扭了?我替你上药。”
容今瑶心头一颤,“不……”用!
不容她出声拒绝,楚懿的手臂绕到容今瑶的小腿处,打了一个横抱,把她放在车厢另一侧的位置。旋即长指一伸,顺势扣住她的脚踝,轻巧地将鞋履褪下。
鞋底与肌肤分开的瞬间,微凉的夜风从窗缝中钻入,带起一丝细微的战栗感。
容今瑶缩了一下脚,不免有些心虚:“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楚懿头也不抬,目光落在她的足踝上,“我帮你岂不是更为方便?”顿了顿,看破不说破地调侃她:“还是说,你又在骗我?”
容今瑶认命,瓮声瓮气道:“怎么会骗你呢……”
反正她也可以抵死不认。
楚懿平静地睨了她一眼:“抬脚。”
容今瑶依言微微抬起脚,裙摆顺势滑落几寸,露出纤细白皙的足踝。
她的脚踝比寻常女子略瘦一分,骨节玲珑,偏偏此刻隐隐泛着一丝红肿,像是雪地里落了一点嫣红的梅影,莫名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容今瑶垂眸看了眼,略一吃惊。
扭到是假的、走不动也是假的,先前只不过觉得有些酸胀罢了,未曾察觉竟真的红肿。想来是徒步走至现在,从百戏坊到荷风街,不曾歇息,又被江天凌耽搁了一会儿,才有了如今这般模样。
容今瑶安心地靠在车壁,理直气壮道:“看吧,总把我想的那么坏做什么。”
楚懿不置可否,随手取过一旁的药瓶,倒出些药膏,指腹轻轻揉开,药香淡淡弥漫在狭小的车厢里。
而后覆上她的脚踝,回答:“还不是因为公主心里对我别有所图,万一掉进你的圈套,恐怕被卖了还要替你数钱。”
“……”容今瑶转了转眸,思索片刻,又问:“那我若是骗了你,你当如何?”
楚懿眸色微沉,在她红肿的地方用力一按。
容今瑶嘶了一声,险些又要缩回脚,耳边便传来楚懿的一声漫不经心的冷笑:“疼就对了。”
他嘴角微勾,缓缓道:“你若是骗我,我就让你这娇皮嫩肉的身子,疼上个千倍百倍,再把你绑起来关进白羽营。”
容今瑶愕然:“真是够狠。”
紧接着,她又干笑了两声以表“忠心”。而后静静地看着眼前低头替她上药的少年,心绪莫名复杂起来。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战场磨砺出的薄茧,轻轻碾过肌肤,不知为何竟带着一点发痒的意味,让她不自觉地蜷了蜷脚趾。
楚懿向来与她争锋相对,从小到大从未示过好。可现在,他却自然地、主动地替她上药。
这般反常的顺从,倒令她有些惊诧。
“江天凌说,漠北有使臣带着和亲文书前来上京,有意与大昭和亲。”
容今瑶语气随意,像是不经意间提起,探询地望着他道:“你知道他们要求娶哪位皇室宗亲之女吗?”
楚懿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嗤道:“脚都肿了,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容今瑶歪了歪头,“我不过随口一问。”
楚懿亦随口答:“漠北的和亲文书,我又怎会见到?”
容今瑶状似无意地分析道:“漠北王廷向来狡诈,也许这个消息只是他们打探大昭虚实的手段。一旦传开,陛下、朝臣、大昭百姓,自然是希望通过和亲,兵无血刃地止战。”
楚懿未置可否,挑了挑眉,“你知道的还挺多。”
容今瑶微微一滞,目光落在他的侧脸,声音不轻不重:“楚懿,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吗?”
楚懿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指尖停留在她脚踝上半息。片刻后,他轻轻提起她的脚踝,将她的鞋履重新替她穿好。
少年眼底意味难辨,轻嘲地笑道:“为人臣子,奉君之命。我掌白羽军精锐,为大昭基业征战四方,除了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并无别的希望。”
容今瑶愣了愣。
他答得理所当然,字字句句皆是大昭将领该有的气度,忠君为国,护佑江山,言语间不夹杂任何私人情绪,仿佛天下安宁便是他唯一的追求。
——可她总觉得,他的答案未必如此简单。
车厢内一时间沉寂下来,只有马车碾过道路的沉闷声响。
容今瑶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随意拨弄着衣角,似是在思索什么。
“还不是因为公主心里对我别有所图……”
他知道。
楚懿一直都知道,她对他别有所图。
先前她佯装倾慕、费尽心思撩拨,所图不过是让这段婚约如期履行,不曾深入到感情这一层面。
可现在,因为江天凌的话和楚懿捉摸不透的态度,她无故生出一丝不安,总觉得自己头上正悬着一把剑,不知何时便会骤然落下。
仅是相敬如宾,已然不够了,她须得多走一步。
譬如,让楚懿喜欢上她,从而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需要她、护着她。建立另一种关系。
容今瑶望向窗边人,目光不自觉收紧了一瞬。
今日夏至旬休,他未着平日里操练的劲装,而是换了一身常服,勾勒出肩背凌厉的线条。浅色锦缎在烛火照耀下隐隐泛着冷光,少了几分甲胄加身时的肃杀之气,反倒衬得他皮肤稍显冷白,几分禁欲和矜贵。
容今瑶轻轻勾了勾指尖。
此时此刻开始,她所想所图,只为楚懿的心。不过这只狐狸太过心机叵测,她得一步步慢慢攻陷。
……
檐下的灯笼渐次亮起,暖黄色的光在夜里缓缓晕开,把府邸笼罩在静谧中。
容今瑶没有脚伤,脚踝处磨出来的一点红肿早已不见踪影。不过做戏要做全套,既然她已经开口撒了娇,那么回卧房这段路,自然还是得由楚懿代劳。
楚懿不出意外地哂笑道:“容昭昭,这么娇气啊。”
话虽如此,但该做的一样不差。楚懿抱着她跨入房门,稳稳将她安置在床榻之上,动作干脆利落。
安顿好,楚懿没打算久留,正欲起身离开,衣袖却被人突兀地攥住了。
他目光微动,偏过头垂眼,看着抓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再上移到她的脸,露出疑惑的神情。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
只见少女往墙侧挪了挪,留出床的另一半,随手理了理枕衾,把被褥放在中间,横亘出一条界限。
他尚未开口,容今瑶已仰起头,神色自若道:“上次说分房是我草率了。”
她眉眼澄澈,剪水秋瞳湿漉漉的,脸颊绽出红晕,“今晚开始,我们要像寻常夫妻那样,同睡一处。”
第33章
“今晚开始,我们要像寻常夫妻那样,同睡一处。”
话音刚落,楚懿眸色微沉,盯着容今瑶看了片刻。
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着屋内暖黄的烛火,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软与乖顺。脸颊绽出的红晕似三月初开的桃花,娇艳得恰到好处,偏又带着一分掩不住的狡黠。
这种乖顺他常见,往往是眼前人刻意伪装出来的面具,用以让人卸下防备。
经历过几次,楚懿早已轻车熟路地判断出一个事实,那便是——容今瑶又在暗自盘算他了。
从碰见
江天凌和孟芙后,她的举止就开始不对劲。又是“夫君”、又是“要抱着”、又是“主动留宿”……态度十分反常。明明前几天,她对于真正的夫妻之实还有所推拒,当下又一反常态。
他始终看不透,容今瑶所图究竟为何。
不过,她图什么并不重要,他总能寻找到化解之法。兵法有云,三十六计,欲擒故纵。纵是手段,擒是目的,逼则反兵。
他并不着急戳穿她。
思及此,楚懿轻笑一声,语气不急不缓地翻出旧账,重复道:“我晚上睡相不好,容易把身边人当成软枕压着。你不是脚扭了吗?为了你着想,我们暂时不方便同睡一处。”
这句话落下,屋内一时安静。
容今瑶显然没料到他会用她说过的借口搪塞,不禁失语片刻。
好一个“体贴”的人。成也脚伤,败也脚伤,她也算是尝到了回旋镖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