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晨灯
容今瑶想了想,眼神微闪,又道:“那你打地铺吧。”
这回换成楚懿无言:“……”
打地铺?
起初,这间卧房中安置了软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悄悄移走了,八成是莲葵的手笔。莲葵主意多,估计不想让他们二人分床睡,故而出此下策。
昨晚他没得选,便随意打了个地铺。好在行军作战一年,野外风餐露宿成常态,他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可眼下,她居然还真打算让他继续在地上睡觉。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楚懿冷笑,微微眯起眼睛,“这般对待夫君,可真是情深意重。”
他特意咬重了“夫君”二字,似揶揄,又似试探。
容今瑶转而叹了叹气,十分真诚地说:“诶,左右时辰还早,你先坐下来同我说说话,不急着走嘛。”
她倚在床头,神色坦然,眉目舒展,模样分明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抬手拍了拍身侧的榻边,示意楚懿。
见他一时没反应,又幽幽道:“还是说你急着要去和哪个小娘子私会。”
楚懿原本不动声色,闻言,目光缓缓抬起,似笑非笑地看她:“哦?你这话说得,我倒是想问问,你觉得我该去和谁私会?”
“小将军风姿卓绝,又是上京贵女的梦中情人,接近你、想与你私会的自然不在少数吧?”
楚懿瞥了她一眼,转身搬了一张凳子,面对着容今瑶,径直坐了下来,道:“你成功了。”
容今瑶见状,忍不住弯了弯唇,眼底透着一丝得逞后的狡黠。
楚懿靠在椅背上,手指不紧不慢地搭着膝盖,漫不经心道:“说吧。”
容今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语气颇为认真:“虽然我们成婚有一部分原因是利益牵扯,但我心仪你,你也不讨厌我。既然已经结为夫妻,何不顺势而为,做外人眼中令人艳羡的一对儿鸳鸯呢?”
楚懿敛眸看她,片刻后,嗓音淡淡,吐出四个字:“换个话题。”
容今瑶:“……”
她凝眸,目光从楚懿平静的神色一路下滑,忍不住心道:这人还真是铜墙铁壁,滴水不漏。
让楚懿真正动心,甘愿为她破例、为她失控,着实有些棘手。在凌云堂做同窗的时候,楚懿与她不是针锋相对便是冷嘲热讽,偏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恣意模样,叫人咬牙切齿。
现在的话……相较于前几个月试探的态度,他明显温和了一些。也就只有“一些”。
她未经历过情事,之前也未曾与哪个男子相恋过,情爱于她而言,向来是遥远且虚无。唯一对这些事有所了解,还是从话本子里看到的,或者从莲葵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
那些坊间流传的话本子里,少男少女初遇时,常是眉眼含情、红晕满面,哪怕是袖角轻轻一碰,都能让人心跳加速,夜不能寐。再进一步,便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燃。
然而——这些情节和反应,完全和楚懿搭不上关系。
她在他面前撒娇,他神色不变;她主动唤他“夫君”,他觉得她图谋不轨;亲他抱他,还被推开……
想到这里,容今瑶不免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额角。
正当她思索着该如何再进一步时,楚懿却突然开口道:“以后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若是再遇见类似江天凌这种事,别想着硬碰硬。”
夜色已深,一缕晚风悄然穿透半阖的窗棂缝隙,拂动帐幔,带着些微凉意。
少年坐在那里,身影被烛火映得半明半暗,好似一把隐匿在夜色中的利刃,锋芒收敛,却依旧凌厉,和他腰间的断月刀一般。他没有多余的情绪,所言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侧面揭露她以卵击石。
容今瑶愣了下,随即道:“武试老师教过骑射和武艺,虽然那时候我总是装病躲避考试,但基本的招式都记在心里了。”
“光是记住有什么用,你没有趁手的武器,总不能赤手空拳吧。”楚懿道,“凌云堂教的,不过是些防身之术罢了,花花架子应付江天凌可以。要是真碰上习武之人,动起手来,一把可以拧碎你的腕骨。”
他边说,目光边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手指微曲,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力道。
楚懿说的不无道理。
她在凌云堂学的那些武艺,说好听点是“防身术”,说难听些,不过是花拳绣腿,在关键时刻,能护住自己已是侥幸,若真遇上狠厉之人,怕是撑不过几招。
回想起来,她基本上只能应付两类人。
一是杏莺楼碰见的醉酒大汉,他们大多脚步虚浮,反应迟钝,稍加威吓或是用些技巧性招式,便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二是像江天凌这种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嘴上嚣张跋扈,实则动起手来只会些华而不实的招式,甚至连她这点功夫都未必能勉强应付。
她原本没想过要学武用刀……可现在细细想来,若能借此机会让楚懿亲自指导,不仅能顺理成章地拉近两人关系、有一些亲密的肢体接触,还能学一门真正的防身之术,岂不是一举两得?
容今瑶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划算,眼神一亮,道:“那不如你教我?用刀,或者用剑!”
楚懿一顿,“理由。”
容今瑶微微一怔,“什么理由?”
楚懿指尖轻叩扶手,慢条斯理道:“想让我教你,总得需要理由,我可不是你的便宜老师。”
容今瑶稍加思索,神色一正,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有一个能傍身的招式归总归是好的,遇到危险时不至于给你拖后腿。”又笑眯眯地补充:“兴许未来还能护你周全。”
楚懿:“牵强。”
“第二,夫君戎马倥偬,日后若是有机会与你并肩而战,想来也算一桩鸳鸯佳话。”
楚懿:“天方夜谭。”
“第三——”
容今瑶凑近了一些,仰起小脸,眼底透着促狭的笑意,声音拖长,握起楚懿的一只手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楚懿:“……强词夺理。”
他的初衷是想提醒容今瑶以后莫要冲动行事,谁知她怎地想到了练武这一层。本该直截了当的拒绝,可对上她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似是一只绵软的兔子窝在雪地里,人畜无害,却又像是试探着猎物接近——
楚懿目光微动,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少顷,他道:“明日辰初,我派人接你到白羽营,过时不候。”
话音刚落,惊喜之色登时浮现在少女的脸上,“你答应了!”
容今瑶心中一喜,指尖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低头飞快地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那一下极轻极快,如同羽毛拂过,带着少女唇瓣的柔软和一丝温热的气息,浅浅地、暧昧地,猝不及防地印了他的肌肤上。
甚至,他能隐约感受到,有舌尖轻轻点出来一圈涟漪。虽然无意,却莫名调-情。
楚懿整个人定在原地。
手背上还残留着那点温热的痕迹,然而那微妙的酥麻感却直直顺着手腕窜上脊背,他耳后的温度陡然升高,甚至连指尖都微
微泛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猛地收回手,突然站起身,转向门口,抬脚准备离开。
容今瑶讶然,不知楚懿为何突然反常,下意识问了句:“你去哪?”
“……”
楚懿喉结微动,似在咬牙,匆匆迈步离开,低声丢下一句:“……去沐浴!”
……
这个夜晚十分漫长,足够涤荡所有躁动的情绪。
楚懿沐浴的时长拖延了许久。大概一个时辰后,他躺在书房的床上,闭上眼睛,思绪飘远。
忽然想到一年前,在崎岭山驻扎的日子。
皎月初斜,乌鸦成群越过驻扎在崎岭山山脚处的军帐。彼时天色已晚,雨意将止,军帐旁篝火炙热明亮,暖意冲击着簌簌凉风。
白羽军营中有许多将士同家人、爱人分开,就在这个夜间,借着酒意同身边人倾诉衷肠。
酒过三巡,远离热闹人群的草垛上坐着一少年,正吹着凉风。
月色如梦,少年眉目俊朗,气质斐然,一袭寡淡的黑衣也在这俊容之下添了生气。皎月淡淡的光泽勾勒出他的轮廓,寒气弥漫周身,韶朗清隽的脸看不出情绪。
慕昇从背后走来,手臂搭上少年的肩侧,嘴里带着酒气。
今夜他有感而发,敞开心扉,囫囵说着感情之事:“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和喜欢的姑娘示爱,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月光像银丝一样洒落下来,静得让人心慌……”
“那时候我还傻乎乎的,哪懂什么风花雪月,就想着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后来,我总算鼓起勇气,站在她面前,结结巴巴地说心仪她,谁知她只是沉默……”
楚懿悠悠开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她?”
慕昇答道:“喜欢?那还不简单,就是心跳加速呗!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快乐,会因为她的亲近而害羞。就像我现在,心里念着那个姑娘,一想到她,还砰砰地跳呢!”
楚懿嗤笑他:“瞧你这点儿出息。”
慕昇讪讪地挠了挠头,一脸八卦地问:“小将军,你……有喜欢的人吗?会让你心跳加速的?”
楚懿是他所见过的世家公子里,最礼貌沉稳的了。他真诚又潇洒,举止得体有分寸,不会过分张扬,也不会自卑。银鞍绣障的少年郎,意气自是风发。他总觉得,这样的少年不会缺乏追求者,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应当也是会顶顶温柔的吧?
楚懿想了想:“……没有吧。”
慕昇看着他,劝慰道:“没事,还年轻着呢!小将军身份尊贵,以后的妻子定然也是个不俗之人。”
“是么?”
楚懿笑了笑,双手后撑在草垛上,望着天边一弯明月,缓缓道:“若我有明珠一颗,我肯定不会忍心让它久久蒙尘。我希望它尘光尽生,照破青山万朵。”(1)
第34章
第二日一大早,天边泛起鱼肚白,像一块温润的玉石,渐渐晕染开来。
朦胧的曦光透过窗牖洒进室内,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打了哈欠,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先伸手在锦被里摸了一番,试图找个更舒服的姿势再睡一会儿。
然而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容今瑶猛地回过神来惊醒,才忆起今日要去白羽营找楚懿。
这么早起床的生活,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在凌云堂上学的日子。
每日卯时便要开始起身洗漱,紧接着晨读、策论、武试、考核……那时候她一心想当个乖巧无害、娇弱易病的孩子惹来父皇疼惜,所以武试几乎都被她装病躲过去了,久而久之她也便成了同窗眼里最不出挑的“文弱公主”。
好在凌云堂对女子武试并无硬性要求。
容今瑶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长发微散,刚起身,莲葵便端着温热的水进来伺候她洗漱了。
她随口问道:“莲葵,你看到楚懿了吗?”
莲葵拧了拧帕子,道:“小将军早早同青云策马走了,去的方向,约莫是白羽营。”
容今瑶神色微妙,还以为自己起得足够早了,谁知楚懿早已出发。
今日的发型遵循容今瑶的要求,梳一个简单利落的马尾,莲葵灵巧地将发丝拢起,束得高高的,以一根梅花玉簪固定,又细心地将几缕碎发别在耳后,发尾自然垂落。
衣裳是湖绿色的劲装,腰间系着一条墨色软带,袖口微收,别一番英姿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