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他们之间已经有太多误会,姜幼安不想再平添一桩莫须有的,让萧无衍误会她不想与他亲近。
萧无衍自然知晓他方才有多过分,可那时只想放任自己失控——娘子主动亲他、娘子记得他们之间的誓言、娘子与他说和他成亲此生无悔,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怕当真只是用来欺骗他的手段,那他也愿意让她再骗一次。
总归,他这条命,早就是她的了。
“我明白。”萧无衍牢牢抱住她,薄唇在她耳边亲昵地蹭了蹭,嘶声低喃:“幺幺……不会太久的,再给我一些时间,待我将诸事办妥,镇远军虎符……我自会送来东宫。”
裴大夫尚未随大军入长安,但早在庆州遇见他时,萧无衍便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他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在宫宴之前,他的确想过杀了太子为娘子报仇,也的确想过搅乱长安这滩浑水换个人去坐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可在见到太子之后,在发现当今太子便是他娘子之时,萧无衍的这些念头便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她会是一个好君王。
所以他会在死之前,助他的太子殿下——得到一个四境安稳的大燕。
姜幼安闻言神思回笼,不禁想起两人先前未说完的话,蹙眉问:“你与父皇到底说了什么?”
萧无衍并不愿多谈此事,只含糊道:“臣子去见圣上,自然是表忠心。”
姜幼安不由睨他一眼:“夫君应当知道,就算你不说,改日我去问父皇也能得到答案吧?”
萧无衍闻言桃花眼竟潋滟含笑:“那殿下便改日去问圣上。”
姜幼安:“……”这人怎么突然耍起无赖来?
她顿感无奈,却又不好在两人感情刚刚缓和的时候就咄咄逼人,只好先按下此事不提,道:“好吧,不说算了,但我有话要对你说,你要听好。”
萧无衍见状蓦地正色:“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字字句句,臣定铭记于心。”
姜幼安闻言凤眸轻转,瞧瞧萧无衍箍在她身上半点不肯松的手,再瞧瞧他故作正经极为俊俏的脸,不由也轻咳一声,抬手摘下自重逢以来他便一直戴在发冠之间的金簪,认真道:“第一,这上头有东宫暗徽,但凡东宫之人见到此物,便知你是我的人,定不会伤你性命。”
萧无衍黑眸顿时颤了颤:“娘子……”
“夫君听我说完——”
姜幼安飞快抬手捂住他的下半张脸,凤眸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吸气道:“我知道你是故意不提此事,你这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太子回长安之后会如何善后她的赘婿。”
“当然,我今日说这些并不是要为自己开脱,我绝非什么高尚纯良之人,倘若你并不重视我赠你之物,那么此物即便在你手中也等同于无,但若你珍视它……”
姜幼安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她心知肚明,她从一开始就在这场感情里掺杂太多谋算,如今不管如何解释,都只能证明她当初有多卑劣……
萧无衍却在这时轻轻拉下她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她低垂的眼睫:“娘子,别自责,你是太子,你所思所虑并未有错,更何况你我之间的亲事是我好不容易才争来的,即便你当真取了我性命,我也甘之如饴。”
姜幼安闻言心中却愈发烦闷,飞快抬眸看他一眼,又闷闷垂下:“你这般说还不如怪我……”
萧无衍见状轻轻勾唇:“不过臣倒的确有一事想请殿下解惑——”
姜幼安轻抬眼睫:“何惑?”
萧无衍:“倘若当初与殿下成亲之人不是臣,殿下也会送那人保命之物吗?”
问这话时,他桃花眼中的笑越发潋滟,但那笑意却明显未达眼底,黑眸深处只有一片冰冷寒光。
姜幼安莫名嗅到一丝危险,当即摇头道:“不会,因为是你才送的。”
话音刚落,她便见萧无衍的笑眼不再那么潋滟勾人,但唇角弧度却明显真切许多。
“……”这人莫不是因为一支金簪在吃莫须有的醋?可若因此吃醋,这醋是不是吃得太偏了些?
姜幼安不可置信地眨眨凤眸,忍不住犹疑补充:“但若我与那人成亲后,那人待我极好的话——”
“绝无可能!”萧无衍骤然打断她,唇角弧度倏收,黑眸晦暗深深盯着姜幼安的眼睛,继而一边抬手轻抚她的耳垂一边一字一顿地低声质问:“事到如今,殿下竟还想与旁人成亲不成?”
第108章
“夫君要听我的话”……
竟真是吃醋了。
姜幼安兀自腹诽,眼底的笑意再也忍不住:“自是不会。”
她说着又抬起双手,轻轻捧住男人消瘦的脸颊道:“所以夫君务必要好好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与我白头偕老,绝不可再丢我一人独活于世,这便是……我要与夫君说的第二件事,夫君可能应允?”
为枉死将士证清白是萧无衍求索多年之事,姜幼安不会阻止他奔赴自己的路,只是如今他满身沉疴宿疾,必须要好生修养,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不顾生死。
萧无衍浑身戾气霎时被姜幼安这番表明心迹的话语安抚,可眼底的晦暗之色却愈发浓重,他当然想长长久久的陪着娘子,与娘子白头偕老,只是他的身子……恐怕不允他许下这样的誓言……
他苦笑,摩挲姜幼安耳朵的手指忽地垂落,只有一双黑眸依旧眷恋不舍地望着她:“殿下昨夜为我诊脉施针,想必已知我时日无多……”
“呸呸呸!莫说不吉之言!我定会治好你!”
姜幼安立马捂住他的嘴巴,说完又急忙拽着萧无衍走到床榻前,抓住他的大手不由分说地连拍了三下床头木桩,继而抬眸定定看着他,信誓旦旦道:“萧卿,你要信我,只需信我,莫信外头那些庸医的胡言乱语。”
“……”萧无衍微微沉默一瞬:“殿下,臣在庆州遇见了一位故人,姓裴,不日便将随大军抵达长安。”
姜幼安闻言抬眸睨他:“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裴大夫曾为你诊过脉,也断言你活不长久?”
萧无衍长睫低垂:“是。”
彼时裴大夫曾劝他放下心中执念,好生养病,或许能多活几年,然那时他并无生念,所求不过是一个真相,只要能撑到为娘子报仇雪恨,三年五载也好,一年半载也罢,他并不在意自己还能活多久。
但如今,他承认他后悔了。
他想让自己活得久些,再久些,也想将娘子的手握得久些,再久些,倘若上苍怜悯,他何尝不想与娘子共白首……萧无衍紧紧握着姜幼安的手,眸底难以自抑地闪过贪念。
“可你现在有我啊——”
姜幼安却忽地探头去寻萧无衍低垂的眼,目光灼灼,凤眸之中尽是浑然不怕地笑意:“裴大夫是有一身好医术,但并不是这世上最好的,如今你身边有我,我身边还有太医院那些医术了得的老头,所以要治好你,绝非难事,只是……夫君要听我的话,无论想做什么,都不可再拿自己的性命去犯险。”
话音落下,萧无衍便看见她脸上笑意霎时收敛,凤眸微微眯起,红唇也微微抿紧,模样似劝诫又似愠怒,生动极了。
于是贪念霎时如野草般疯涨,让他再无法自控:“好,我听娘子的话。”
萧无
衍喉结微滚,嘶声允诺,字音刚落便情不自禁地寻到姜幼安的唇畔,低头轻吻。
姜幼安原本还有第三件事想说,可他的吻一落下,她忽然便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只得伸手圈住他脖颈,仰起头,一下又一下的回应。
*
萧无衍直至过了子时才在刘公公的安排下秘密离开皇宫。
皇帝还在等着刘喜复命,眼瞧着时辰越来越晚,皇帝脸上的神色便愈发不佳。
他本是念着年轻人历经大难久别重逢才特允萧无衍去东宫见太子一面将话说开,可这小子也太不知轻重了些,竟在东宫一待便是一个时辰,若不小心闯出什么祸事,将来太子该如何在朝中安身立命?
于是待到刘喜终于赶来殿前复命,皇帝不等他上禀便严声下令道:“今日事出有因,日后镇远侯再入宫,定不可让他与太子独处。”
刘喜闻言额头浸汗,当即连声应是。
次日,姜幼安更是刚刚起身便收到刘喜亲自端来东宫的一份“驱寒补药”。
幸好她自个儿便是大夫,稍一盘问便让刘喜露了馅,自然也就知刘公公和父皇都误会了昨夜之事。
“孤是为镇远侯诊脉施针,绝不曾做什么……不可做的。”
饶是姜幼安素来胆大,说这话时脸颊也莫名发起烫。
她可没有被人围观闺房之乐的癖好,明知殿外有暗卫守着,她怎么可能会与萧无衍做那等事!
刘公公和父皇也真是,怎能不查清楚就将避子汤药送到她跟前来!
这厢刘公公闻言却是大松一口气,没有好啊,看来萧侯倒是个识大体的,太子殿下已然归宫,那等险事还是不做为好。
如此想着,刘公公急忙回御书房向皇帝澄清了误会。
皇帝闻言对萧无衍的意见的确小了些,但昨夜下的命令却不曾更改,年轻人忍得了一时,若想长久忍着可不容易,以防万一,还是派人看着点儿好。
于是这天晚上,姜幼安密召萧无衍入东宫施针时,本该在前殿等候的刘公公竟眼巴巴地跟着萧无衍一同来了太子寝殿。
“……”姜幼安看看刘公公一边讪笑一边抬袖擦汗,再看看萧无衍略显不自在但又无可奈何的神色,不由沉出一口气。
须臾,她再次转眸看向刘喜,一字一句地咬紧后牙槽道:“孤带萧侯去偏殿施针,有小皇孙在,刘公公、总该、放心、守在、殿外吧!”
刘公公原本谨慎眯着成缝的笑眼瞬间便松快了,长松口气道:“殿下说笑了,您带萧侯去探望小皇孙,老奴岂敢叨扰。”
哼,话倒是说得好听。
姜幼安腹诽,执起萧无衍的手便往外走。
刘公公眼尖,瞧见这情形忍不住便想出声劝阻,虽说东宫里都是太子殿下和圣上的人,但太子殿下行事也该小心谨慎些才是,以免受人权柄。
不想在他出声前,镇远侯却先一步挣开太子殿下的手,又低声提醒:“殿下,慎重。”
“……”姜幼安眉心微蹙,只觉萧无衍是被刘公公影响了才会这般小心谨慎,但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与他争执这种小事,便只道:“罢了,随你。”
话落双臂一环,径直迈出寝殿。
萧无衍瞧她这般模样唇角下意识勾起,继而双手往身后一背,这才跟着太子殿下出了殿。
偏殿,小皇孙刚被顾三娘哄睡不久。
这会儿姜幼安和萧无衍两人来了,三娘识趣地向二人揖礼告退,又轻声嘱咐:“殿下,小皇孙刚刚睡着,您二位说话轻些,属下就在殿外候着,若小皇孙醒了,殿下便唤属下。”
小皇孙如今已过百天,平日里虽然比寻常小孩都听话些,可到底是个小婴儿,难免有胡闹折腾的时候。
姜幼安知晓将这小家伙哄睡要费多少功夫,闻言不由颔首:“嗯,辛苦你了三娘。”
三娘闻言却摇了摇头,脸上尽是长者的慈爱:“殿下言重了,属下喜欢孩子,能照顾小皇孙是属下的福分。”
早在入暗卫之前她便没机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但这些年能看着粉雕玉琢的太子殿下长大,如今又能照看小皇孙长大,这对她而言已是上苍莫大的恩赐。
第109章
“此生他已无憾”……
宽敞无比的床榻上,小皇孙睡得正香,小小身子躺得豪迈,短短一会儿功夫,两只手脚就耐不住热的从小锦被里翻腾出来,很是不羁的摆成一个“大”字。
萧无衍今日第一次看见孩子,心中却无半分陌生,只觉得眼前这小家伙可爱的模样极为熟悉,他不由转眸看向身侧的太子殿下,眼尾微扬:“像娘子。”
姜幼安嗔他一眼:“萧侯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萧无衍才劝过娘子慎重,不想这劝阻之言竟转头就被还了回来,不由失笑:“是,臣知错,还望殿下海涵。”
姜幼安轻哼,傲娇地抬了抬下巴:“也罢,孤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看着这般娇俏鲜活的娘子,萧无衍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深,一双黑眸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姜幼安,似是不舍从她身上离开分毫,要把从前丢失的日子加倍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