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寒冬未散,她却穿得单薄,一袭黛紫色长袍松松散散地套在身上,系在腰间的素白长绳欲坠不坠,偏生她身形高挑,这般随性的模样竟格外显其风姿。
萧无衍无意间瞧见这一幕,漆黑眼眸不禁轻颤。
但他情绪收得极快,眼睑轻垂间便将心尖上那丝不易察觉的麻意压进深处。
“姑娘,外头冷,您快披上氅衣……”
恰巧这时锦月抱着氅衣追了上来,与长袍同色的宽大氅衣随风轻扬,瞬间拢住姜幼安单薄的身形。
姜幼安闻声收回望向三人的视线,转身面向锦月,模样乖巧的由她帮自己系氅衣。
叶晋循声望来,便瞧见金尊玉贵的表妹竟露出难得一见的柔顺模样。
嘶,这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叶晋心底有些没底,却不敢有半点质疑,只得速速领着顾勺和萧伍二人走来正房前厅。
路过姜幼安身边时,他双脚一顿,谨慎且敷衍地笑了笑:“今日我与顾兄和萧兄弟恐怕会多饮些酒,若是扰了表妹清静,还望表妹莫怪。”
“怎么会?”姜幼安凤眸微转:“表兄和顾公子、萧公子难得一见,自当开怀畅饮。”
言罢便看向萧顾二人,浅笑勾唇:“上次二位来商县,我因故外出未能尽地主之谊,一会儿便自罚三杯。”
言下之意,便是今晚的酒宴她也要参加。
叶晋脑门一麻,下意识阻止:“不可。”
姜幼安眼风淡淡扫过去:“为何不可?”
叶晋:“……”他努力用眼神暗示姜幼安:殿下,您如今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子身份。
岂料姜幼安却故意轻佻凤眉,像是在反问:那又如何?
叶晋:“……”那确实不能如何,顶多是回长安后向圣上告一告状,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如今便是搬出圣上名头来恐怕也管不了殿下。
罢了,殿下既心有谋算,他这个做臣子的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瞬间的眼神交锋后,叶晋败下阵来,无奈扯了扯嘴角:“表妹少饮些酒,一会儿那罚酒便算在我头上。”
姜幼安便也收回眼风,不客气道:“表兄替我喝两杯便可,说好了自罚,我怎么也要饮一杯才是。”
叶晋失笑:“好,允你喝一杯。”
话落立即转头看向萧、顾两人:“二位见笑了,请——”
这厢顾青树见兄妹俩莫名起了争执正在想劝解的话语呢,不曾想尚未酝酿出来这兄妹两人便和好了。
他微愣了愣,旋即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豪爽应声:“走,秦兄先请——”
叶晋:“顾兄请——”
两人谦让着走入前厅。
而萧无衍从始至尾都没有作声,黑眸沉静,仿若深潭般丝毫不泛波澜。
姜幼安淡淡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与他交谈的欲望,只轻点了下头便率先转身走去前厅。
锦月紧跟上去照顾。
明月高悬,寒风轻袭油灯,昏黄光影闪烁,映出萧无衍随着少女轻扬衣摆而晃动的隐晦眼眸,直到少女转身进了屋他才收回视线,长腿一迈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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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月早在酉正时分便命厨房准备好了饭菜,只是姜幼安和叶晋今日各有各的烦心事儿才耽搁到天黑都未用膳食。现如今却是刚好,众人坐下不过半刻,府中厨娘便笑呵呵地送来了热腾腾的膳食。
不过两人份的膳食显然不够四个人吃,是以锦月将前厅这厢安排妥当后便跟厨娘一块去厨房做了几道菜和驱寒汤。
而此时前厅中,叶晋和顾青树两人一会儿侃东一会儿侃西,早已聊得热火朝天,只是迟迟侃不到点子上。
姜幼安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听着,耐心显然所剩无几。
又过了会儿,见叶晋和顾勺着实没有停下话
头的意思,她暗暗吸气压下心底不耐,抬手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桂花酿。
此酒不烈,入口几乎没有寻常白酒的呛辣感,而是柔和的桂花清香,入喉后甚至有股清甜的回甘。
姜幼安早前便知商县桂花酿久负盛名,但因她年龄尚小且酒量不佳,故而在商县时一直不曾尝过此酒。
今日一尝却是有些后悔了,若早知桂花酿如此清甜可口,搬家前就该让表兄多买几坛……
如此想着,她轻吸口气,举着酒壶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而此时跟姜幼安一样默默观察顾青树和叶晋的人还有萧无衍,只是两人目的不同,前者是想跟顾青树交谈从他口中套出点儿话,后者则是盯着顾青树谨防他酒后失言。
但同时,萧无衍的余光也一直有意无意地注意着与他相对而坐的少女。
眼看她一口接一口地饮尽四杯酒,又贪心地举着酒壶倒第五杯,他不知不觉便蹙紧眉心:“桂花酿入口甘甜但后劲颇大,顾姑娘,你应当少饮些。”
这闷葫芦竟然管起她来了。
姜幼安诧异地抬起凤眸看了萧伍一眼。
本想斥其多管闲事,可转念一想闲着也是闲着,他既主动出声与她攀谈,那她不妨从他这儿探探镇远侯的为人。
“是么?那我便不喝了。”
姜幼安放下刚刚倒满的酒盏,单手支起下巴,望着眼前面容格外俊美的少年,眼底氤出一轮狡黠月光:“萧公子,你既在镇远军中当差,那可曾见过镇远侯?”
“我听闻镇远侯此人虽天姿出众胆识非凡,人却长得面如罗刹,奇丑无比,能止小儿啼哭,你快与我说说,这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第16章
“这念头着实太过荒唐”……
青枝连理灯遍布厅堂四角,将宴席照得亮如白昼,也将萧无衍黑眸中的顾幺幺映得清晰无比——少女明眸皓齿,灵动如风,半束半散的墨发此时全由一根青白玉簪挽着,那歪歪扭扭斜插/进乌发的簪子似乎随时会散落,又似乎格外紧实,任她如何晃动都不舍得抽离发间。
萧无衍眸光晦暗,莫名瞧这青白玉簪不太顺眼。
幸而他向来擅于隐藏情绪,只一瞬便垂下眼帘,低声道:“在下不曾见过镇远侯,恐无法为顾姑娘解惑。”
果然在闷葫芦这儿问不出来什么。
“无妨,我也只是好奇而已,萧公子不必介怀。”
话虽这么说,姜幼安眉眼间的神情却难掩失望,凤眸无精打采地垂着,修长柔夷摩挲着酒盏,没一会儿便将清甜可口的桃花酿送入口中。
萧无衍眉心不由一跳,分明答应不再饮酒,如今不过是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允诺之言竟转眼就不作数了。
可……即便她当真饮醉了酒,似乎也与他并无干系。
萧无衍垂眸自问,下一瞬便将心思重新放在师兄和秦晋身上,决心不再多言。
不想这厢叶晋天南地北的与顾青树乱聊一通后竟然正经了起来,“唉。”
他莫名叹口气,满脸忧愁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后突然郑重抱拳看向顾、萧二人:“今日便是顾兄和萧兄弟不来府中,改日我也会去找两位兄弟,实不相瞒,秦某有一事相求,还盼两位兄弟能帮帮我。”
顾青树闻言不高兴地撂下酒杯,显然已经喝得有些上头:“秦兄这话就见外了,顾某这条命都是顾姑娘所救,秦兄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定全力帮你办成。”
萧无衍则一如既往的冷静,极有礼节地揖手回礼:“秦兄但说无妨。”
叶晋深吸口气,却先略显为难地瞧了姜幼安一眼,“其实,秦某所求之事与舍妹有关。”
嗯?姜幼安狐疑地瞧了眼叶晋:“表兄……此言何意?”——她是想借顾、萧二人探一探镇远侯,可此事旁敲侧击的问问便是,何至于如此郑重其事的求人?
叶晋却不回姜幼安的话,也不敢再看她,只双眼炯炯地望向顾、萧二人,言辞恳切:“姑母病逝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表妹,若她还在世,定会早早为表妹定下良配。” :
“可秦某初来乍到,对苍鹤风土人情一窍不通,所以今日特请顾兄和萧兄弟帮秦某留意留意身边可有品行良善、尚未婚配之人。”
“……”
姜幼安听罢颇为无言。
离回长安还有两年呐,表兄未免也太过着急,竟为了这般小事求人。
她兴趣寥寥地收回视线,垂眸给自己倒了杯桃花酿。
这厢顾青树方才听秦晋那般愁叹,本都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准备,不曾想满腔热血涌上头,静耳一听却是原地呆住。
他身边同僚中确实有不少光棍,可那些家伙一个个活得比他还糙,哪配得上顾姑娘?
不过……顾青树想着悄悄偏头瞧了一眼师弟,若单论相貌,顾姑娘和师弟倒很是般配,说是天造地设也不为过。
可惜师弟身居高位,他将来的妻子注定只能是那长安贵女。
罢,还是回军营中仔细挑挑。
顾青树心下暗衬,继而端坐如松,郑重应道:“此事我记下了,秦兄放心,我定把此事当自己亲妹子的事来办。”
得此允诺,叶晋稍松口气,举杯道:“多谢顾兄!来,我敬你一杯——”
顾青树爽快举杯,二人酒盏轻撞,发出清脆响声。
萧无衍却用余光扫了一眼顾幺幺,便见她仍浑不在意地斟酒独酌,神色之淡然,仿佛席间所谈之事与她无关,他的眸光不禁深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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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直到深夜子时才散,叶晋本想留萧顾二人在府中歇息,但被萧无衍以“明日要当值”为由婉拒,只好摇晃着身子起身相送。
姜幼安半个时辰前便回了卧房就寝,她酒量本就欠佳,今日又贪嘴多饮了几杯桃花酿,这会儿已然睡得不省人事。
锦月正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当然,四人之中属顾青树醉得最厉害。
此刻若非萧无衍及时拦住他,他早就把廊柱当马骑了。
幸而冬夜寒凉,如刮骨刀般刺骨的冷风三五不时便拂过脸面,待走出顾府大门时,顾青树总算恢复了半分清醒,蓦然转头握住秦晋手臂:“秦兄,我有一事忘了问,今日府中为何不见锦盘姑娘?”
其实他刚踏进顾府便想问了,皆因脸皮薄才忍了许久,想着只要耐心等等总能见到锦盘姑娘,没想到锦盘姑娘竟然直到他们酒宴散了都未露面。
叶晋明显被他问得怔了下,人瞬间清醒:“锦、锦盘去青禾了,顾兄找她何事?”
顾青树:“去青禾了?那何时回来?”
叶晋:“说不准,医馆的坐堂大夫不好找,表妹便让锦盘回青禾一趟看看哪位大夫愿意来苍鹤。”
“若是一切顺利,兴许两三日便能回来,但若不顺利,十天半个月也有可能。顾兄究竟有何事要寻锦盘?不如与我说说?或许我也能略尽绵力。”
“没,没什么要事,我只是许久没与锦盘姑娘切磋了。”
叶晋这般热心反倒让顾青树不好意思起来,双颊蓦地发烫,好在方才醉酒早让顾青树红透了脸,这才没有露馅。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