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总之,这半年来众人身份隐藏的极好,从未有人起疑。
然而姜幼安绝不会想到,她这趟避暑之行却险些让身边的两名暗卫暴露。
十一卫奉命保护顾氏医馆众人,是以当车夫和粗使婆子第一天住进顾府之时,卫使叶硶便派人去查了他们的身份。
两人的身份乃是叶晋静心安排,寻常人绝对查不出什么破绽,即便是十一卫初始也并未查出不妥。
然而叶硶天生六感通达,只是看着密报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都出生宁州便觉出不对劲来。
不过顾及医馆的顾姑娘也是宁州人士,叶硶思量后并未擅动,而是回军营将此事呈报萧无衍。
果然,萧无衍沉吟片刻后便道:“不必再查。”
叶硶闻言没有多问,拱手应是后便离开军营继续率十一卫潜伏于暗中。
至于这两个车夫和粗使婆子到底是什么人,这位顾姑娘背后又藏着什么秘密,叶硶并不关心,也毫无所惧。
侯爷让十一卫保护顾氏医馆,十一卫自然听令。
但无论是谁,若有朝一日要伤害侯爷,那么十一卫便会毫不迟疑先取了他们的命。
于十一卫而言,任何命令都不能凌驾于侯爷的性命之上。
即便是侯爷的命令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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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晋近来有些不安,直觉似乎有人在盯着医馆和殿下,可他和高二暗中在朱雀街附近探查过许多次,却并未查出任何不妥。
难道当真是他太过多疑?
转眼就是七月,云州暑气更甚,哪怕是在山上,姜幼安也常常在夜里被热醒。
偏偏这时,叶晋亲自跑来蓝鸣山要接她回去。
姜幼安自是不愿的。
“我不回去。”她一手拿着团扇扇风,一手给自个儿斟茶道:“表兄,非我无理取闹,而是苍鹤城中买不到冰鉴,你这时候让我回去岂不是要我小命嘛?”
除了自在贪玩之外,这就是姜幼安迟迟不愿归家的原因。
苍鹤对进出城之人勘察极严,所以镇远军驻扎次年,运送冰块的商人便不愿再来苍鹤做生意,一则太耽搁功夫,二则镇远侯管得太严,他们想多挣点钱都挣不到。
城中也有几家建了冰窖的富户,原本多出些银子,那些能用得起冰鉴的人家也能买到。
可镇远侯又有令,城中富户卖冰可以,但必须要与云州其他县城的冰同价。
如此一来,无利可图,那些富户自然紧着自家亲朋好友用。
故而像姜幼安和叶晋这样刚从外地迁来苍鹤的门户,根本找不到买冰鉴的门路。
偏偏姜幼安最是怕热,盛夏这两个月自然在苍鹤待不住。
不料叶晋却道:“冰鉴已经买好了。不知幸远之如何说服了镇远侯,前些时日县衙贴了公文,城中想买冰鉴者可去衙门报备,按需购买,冰鉴的价钱也与咱们当初在青禾镇时差不多。”
姜幼安闻言凤眸微亮:“表兄此言当真?幸远之竟做了这般造福百姓的大善事?”
她说着扇着扇子的手都顿住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叶晋忍俊摇了摇头,轻声道:“殿下,普通老百姓哪舍得花钱买冰鉴,幸远之恐怕是自己热得受不住才想出了这法子,顺便也收拢一些民心。至少,城中买得起冰鉴的人家,确实觉得县令大人做了件好事。”
如今姜幼安兴许体会到了一些“百姓之苦”,但其实尚未真正懂得何为“百姓之苦”。
幸而她擅于听谏,也向来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譬如此时,叶晋如此直白的纠正她的错误,她也并不气恼,只是凝了凝眉道:“所以真正造福百姓之事……是让他们有朝一日都能买得起冰鉴?”
叶晋闻言微愣,旋即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叹道:“殿下,此事任重而道远啊。”
边境战事频发,处处都要用银子,朝廷便是想减免赋税造福百姓,那也要国库有钱才行。
可国库早在四年前打云州的时候便空了。
若非二公主嫁给裴恕,裴家主动上交半数家产进国库,镇远军当年打云州打到一半便要班师回朝,又如何会有今日的“收复甘州指日可待”?
但话又说回来,当年的镇远军亦绝不能退。
两军交战,寸土必争,柔然侵略大燕的土地,大燕定要一分不差的打回来,不仅要打回来,还要打得柔然人抱着脑袋投降认输,再不敢踏足大燕边境。
如此,大燕百姓才能真正过上太平日子。
思及此,姜幼安沉了沉凤眸,放下手上团扇道:“走吧表兄,我跟你回苍鹤。”
造福百姓第一步:先除外患。
姜幼安决心回去重新研读兵法,找找能助镇远军将柔然人打回老家的法子。
叶晋很赞扬殿下的想法,但他将殿下劝回苍鹤的目的却并非为此,而是——离回长安的日子只剩一年零九个月了!
这一年零九个月要刨去殿下坐月子,还要刨去殿下十月怀胎,再要刨去至少要耗时半载的三书六礼风等繁杂事宜,算来算
去,就算殿下成亲当月便有孕,他也只剩三个月时间来给殿下相看夫婿!
好这些日子殿下虽不在苍鹤,但叶晋并未闲着,该做的事一样都没落——包括但不限于将苍鹤城中条件合适的年轻公子罗列成册并在一旁附上小像。
次日晌午。
姜幼安刚踏进书房翻看一页兵书,叶晋便敲响书房门将“相看小册”呈上了书案。
而见叶晋这般郑重其事,姜幼安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毕竟算算日子,原本充足的时间好像确实不知不觉变得紧巴巴了……
“呵呵,表兄莫急,我这就好好选夫婿。”
她难得面有愧色,讪笑一声,匆匆拿起册子翻看来安抚神情紧绷的叶晋。
叶晋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声音平静而又几近崩溃:“表妹慢慢选,不急,选完我即刻就去见媒婆,明日一早便安排殿下与人相看。”
姜幼安:“……”
听听这胡话,这还叫不急?
为了不让濒临崩溃的表兄真的崩溃,她这回终于认认真真地看着册子选起夫婿。
册子里共有二十九名年轻男子,均非家中独子,品性尚可但家境贫寒,所以愿意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些而登门入赘。
经过叶晋把关,这二十九人的样貌都还算端正,但姜幼安自幼眼光便高,一一看过之后只勉强圈出三个比较合眼缘的人。
她把册子交还给叶晋,兴趣寥寥道:“就在他们之中选一个吧。”
叶晋却大喜过望,揣着册子如释重负道:“好好好,表妹且在家中等信儿,我这就去找媒婆。”
话落便转身大步迈出书房,瞧那背影,高兴地好似要飞。
姜幼安见状弯唇失笑了声,继而拿起兵书继续读第二页——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
轻声读到此处,心情却倏然沉了下来。
她心里好似不太高兴……姜幼安紧了紧眼眸,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奇怪地念头。
半晌,她摇摇头将这乱七八糟的思绪撇去一边。
罢了罢了,想不通便不想。
八成还是那几个人长得太过平平无奇,所以她才不高兴。
但平平无奇也有平平无奇的好处,至少将来“杀父留子”时她便不会轻易心软舍不得。
日暮时分,叶晋终于跟媒婆定好相看那三人的时间,回府之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副恨不得敲锣打鼓的模样。
十一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当天夜里,叶硶回军营向萧无衍禀报此事,并问:“侯爷,可需帮顾姑娘查探那三人谁可为良配?”
彼时萧无衍正在写交给圣上的密报,闻言早已痊愈的箭伤竟忽然疼了起来,丝丝点点,瞬间从左肩蔓延至心口,又从心口遍布四肢百骸。
就连脸上的血色似乎也褪尽,苍白如纸。
唯有薄唇透着一抹殷红。
他深吸口气,好半晌才找回气力喑哑声道:“查。”
第28章
房事上可万万不能马虎……
新鲜出炉的桂花糕扑簌簌地升腾着热气,清甜的香气四溢,瞬间勾起人的食欲。
茶楼雅间,冰鉴源源不断地往外散发着凉爽冷气,姜幼安惬意地坐在屏风后面,闻着桂花香拿起糕点放入口中。
今日相看男子的是陈家村里正家的三孙子,是个读书人,学业尚可,不过他前头两个哥哥比他学的更好,再加上苍鹤战事频发,家中收成紧张一时便供不起这么多孩子读书。
听闻城中顾氏医馆招婿,陈里正考量过后做主选了三孙子陈宗,又将他的八字递到媒婆手里。
陈宗本不愿入赘,可自从父亲当年被柔然人砍断了腿,他们二房便再没有为家里挣过一文钱,全靠爷爷和叔伯接济活着,长此以忘,家中其他人难免心生怨言,近来更是频频跑到爷爷跟前闹分家。
陈宗不得已,只能顺了爷爷的意。
谁让父亲的身体要用药养着,母亲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的吃穿都要靠家中照顾,若真分了家,他们一家人连活着都是难事。
顾氏医馆……若是入赘这户人家,至少将来父亲用药时母亲便不必再伸手向伯娘要钱。
巳时一刻,雅间外传来敲门声,媒婆准时带着今天要相看的男子来到茶楼。
叶晋守在雅间门外,从陈宗进入茶楼那一刻便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此人家境贫寒,因此身着布衣,但衣裳很是整洁,人也干干净净,一看便知他很看重今日这场相看,心中并无轻视与不满。
叶晋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与此同时,雅间里传出锦月的声音:“表公子,姑娘让人进来。”
叶晋闻声推开房门,淡笑道:“陈公子,请进——”
陈宗微微颔首,拱手道谢,而后挺直身板儿轻吐口气,这才抬脚迈进雅间。明明只是男女相看,他却不知为何极为紧张,此时此刻的心情竟比去年参加乡试时更坐立难安。
屏风立在两张桌几中间,上头绣着一颗长势极好的丹桂树,树下落了一层桂花,花瓣莹润沾着水珠,好似雨后,又好似晨露,年轻男子的身影透过屏风影影绰绰地映入姜幼安眼帘。
“姑、姑娘?在下陈宗……”
男子清声打起招呼,声音听来还算悦耳。
许是隔着屏风地缘故,姜幼安有一瞬间的恍然,忽然想起去岁在青禾镇院中栽的那颗丹桂树。
不过她很快便回了神,继而支起下巴,有些无聊地道:“我知道你的名字,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