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思及此,他索性讲话说的更直白些:“倘若太子想从娘子口中知晓舆图之事,娘子尽可如实告之,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嗯?姜幼安氅衣下紧攥的指节微松,一双凤眸却清凌凌地盯着萧伍。
原来是这样,他竟以为她是在为太子做事。
不过这样也好。
她这两日所言索性着实算不上严谨,譬如前夜刚将“镇远侯府藏有密道”之事告诉镇远侯,次日便有东宫之人悄无声息的将密道图送到刚刚回苍鹤的幸远之手上,若说这其中只是巧合,恐怕不会有人相信。
眼下镇远侯无暇分神去探究这些小事,但一旦舆图事了,想必他很快便会发现她身上疑点。
既如此,叫人以为她在为太子做事总好过被人知晓她就是太子。
但有一点——“太子如今就在苍鹤”一事大可不必落实。
况且身为合格的一个为太子做事之人,这会儿也不该被人一诈就诈出“实话”来。
姜幼安忽地轻弯唇角勾出一抹笑,“夫君要承担什么?”
说着抬手接过萧伍递来的舆图,但她没有翻开黄麻纸,反而径自将其放进他衣襟,继而轻声:“如果说我全然不知贵人身份,那是假话。”
“若非皇室中人,怎会知晓亡故二十余年的仁宗皇帝密闻呢?”
“即便在见到镇远侯府这处密道之前能当他是胡侃,如今亲眼看见密道,我心
中也该有数了。”
“可其他事夫君不必担心,我与贵人不过一面之缘,若他真如夫君所言是太子,那他想看舆图,堂堂正正去找镇远侯便是,何须拐弯抹角来医馆寻我一届民女?”
“若他不是,那这舆图自然便不该让他看,谁知他是否包藏祸心?”
密道昏暗,火焰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两人脸上都似蒙了层暖黄色轻纱,即使面对面也无法完全看清对方神色。
萧无衍方才话中之意已足够坦白,可娘子不信,他无法强求。
事实上,他甚至很欣赏娘子这般谨慎,只是想到自己正是娘子防备之人,他的眸光不禁变得复杂。
但萧无衍转瞬便掩下神色,黑眸轻垂,又一次牢牢扣住顾幺幺的手,压紧声音道:“娘子言之有理,是我多虑了。”
他想让娘子明白,不管她想做什么又或做过什么,他皆可以为她承担。
然而这份保证以守备营小卒的身份说出口显然无法令人信服。
姜幼安闻言借着火光打量他的神色,一看便知他根本没信她的话,不过无妨,嘴上信便够了。
于是她果断转移话题,挽住萧伍手臂拽着他就走,还不忘“人尽其用”地指使他:“一会儿夫君留意一下昨日被你弄死的银蛇,帮我带出去,蛇胆也算是珍贵药材。”
“……”
萧无衍闻言微默,感受着手臂间无意摇晃的两团柔软,喉咙一干,哑着嗓子应了声“嗯”。
不想这蛇倒还真派上了用场,两人尚未走出密道,便忽听一声惊嚎:“元六!元六!你小子别吓我!”
姜幼安闻声微顿,不由与萧伍对视一眼,两人瞬间加快脚步跑出密道。
顾青树见着两人率先走过来说明情况:“不慎被蛇咬了一口,那蛇蹿得太快,大家没瞧清楚它长什么样,元六当时也没觉得有何不适,便以为那条蛇是无毒的,没在意,谁曾想他方才说着说着话突然就倒了!”
姜幼安边听边快步走到倒地伤兵身边,问抱着元六的壮兵:“可知他伤口在何处?”
陈刚闻言快速指向元六右边小腿:“在后腿肚上!元六方才说过!”
萧无衍此时也已蹲到元六身侧,闻言便问顾青树要来水囊,而后用火燎了把元六右小腿后的布料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水将其浇灭。
伤口瞬间显露出来。
很小一个蛇牙印,周围却已泛起乌青。
姜幼安一手为伤兵把脉一手从腰间抽出银针包交给萧伍:“用火燎针。”
萧无衍沉默接过,手上动作迅速,几乎是顾幺幺把完脉的瞬间,他便将用火燎过的银针递到她眼前。
姜幼安诊过脉已然确定伤兵的确是因中蛇毒昏迷,而非其他。
是以接过银针,她当即便在伤口附近扎下几针防止蛇毒蔓延,同时又让壮兵解下伤兵身上盔甲和上身衣裳,在其双腕、心口、肩颈、发顶等四处各施数针护住其心脉。
这时,忽有兵卒道:“顾、顾大夫,元大哥好似就是被这样形状的蛇咬伤的……”
那兵卒说着指了指方才被萧无衍丢在地上的亡命银蛇。
姜幼安闻声往那蛇上看了一眼,长睫轻颤,顿了会儿才转眸看向萧伍,努力压住心底那股令人又惊又恶的滑腻感道:“可以掰开蛇牙看看。”
萧无衍看出她怕。
哪怕娘子说自己看多便会习惯不是嘴硬,但如今距离她第一次看见这条蛇满打满算也没超过半个时辰,想来还不曾习惯。
他立即起身绕到她身后,背对着他捡起那条蛇的蛇牙是否与元六的伤口一致。
片息后,萧无衍将死蛇放回地上,转身回到顾幺幺身前,道:“牙口相似,应是同一类蛇。”
陈刚闻言眼睛一亮,忙道:“顾大夫,我老家有个土法子,若是被毒蛇咬了,取那蛇的蛇胆服下就能好,求您快取蛇胆给元六服下。”
“不行。”
姜幼安却想都未想就拒绝眼前壮兵的提议:“蛇胆确实是味良药,但并非用来解蛇毒,不可贸然食之。”
“可是——”
“我明白你的担忧,方才我已行针护住病人心脉,只要及时服药解毒,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陈刚还想再说,但被姜幼安果断否决。
如今知道伤兵中的是哪种蛇毒,待离开密道以后对症解毒即可,她心中已经有方子,不必横生枝节。
陈刚离得近,其实看出来侯夫人好似不太敢碰蛇,这会儿心里便有些不太服,还想再顶嘴,只是嘴巴刚要张,却倏然被侯爷沉声打断:“既如此,我们便出密道。”
话落,萧无衍又点两个兵卒过来抬元六。
陈刚没说出口的话就只能咽回肚里。
侯爷的命令,他不敢不听。
只希望侯夫人所言非虚,元六真的不会有事。
众人迅速在顾青树的指挥下原路返回。
萧伍和顾幺幺落在最后。
待前面的人走出数丈距离,萧无衍才捡起亡命银蛇将其重新搭在那火把的手臂上,而后走到顾幺幺身边想继续牵手。
可姜幼安却蓦地后退一步,双手牢牢背在身后道:“方才你这只手也碰到了蛇,我看见了……”
萧无衍:“?”
这何止是没看习惯,竟是连碰过蛇的东西她都不喜了。
他没出声,但姜幼安已经察觉他无声质疑的视线,连忙解释:“你可别误会,我才不是怕……”
“那娘子是嫌弃我?”
萧无衍冷不丁开口,黑眸幽沉。
姜幼安一噎,怎么会是嫌弃?萧伍方才检查蛇口也是为了帮她,她只是还没将蛇看习惯而已。
但这种认怂的话她绝无可能说出口。
默了片刻,她飞快伸出一只手勾住萧伍侧腰腰封,颇为倨傲地轻咳一声:“不是嫌你,是嫌蛇,快走吧,还得救人呢。”
萧无衍看眼密道中又走出几丈远的将士,到底还是没将心中所愿说出口,绷紧唇转身:“嗯,救人要紧。”
两人很快便追上队伍。
约莫又过一刻钟,众人完全走出密道,来到藏书阁。
天还没亮。
叶晋就守在书架暗门门口,瞧见表妹安然无恙的出来,不由长舒口气。
而后才注意到被军卒抬出来的元六,他走到姜幼安跟前问:“怎么回事?”
姜幼安早在瞧见藏书阁烛光时便松开了萧伍腰封,闻言一边打开先前留在藏书阁的药箱一边简洁回道:“被蛇咬了,我先给他解毒。”
叶晋知晓表妹这时候心里只有病人,便没再多问。
而此时,已有人搬了几张矮几过来拼在一起当床,而后将伤兵平放在矮几上。
姜幼安拿着解毒丸、金疮药、缝合伤口用的针线和几柄小刀走到伤兵跟前。
陈刚担心则乱,见状便问:“顾大夫这是要做什么?”
姜幼安头都未抬:“排毒血。”
这一步陈刚倒是认同的,终于不再吭声。
萧无衍却微微蹙眉,示意李拓随他走到无人角落处,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陈刚便被李拓吩咐去了隔壁院落喊军医。
不过等他带着军医回来藏书阁时,元六已经幽幽醒来,姜幼安则正在用温水净手。
一旁矮几上,还有她刚刚取出的仅有黄豆大小的蛇胆。
陈刚顿时讶异不已,再加上元六醒来让他的脑子逐步恢复冷静,他忽然认识到,先前在密道里许是误会了侯爷夫人。
他不由悄声问军医被蛇咬了能不能用蛇胆治病,不想军医却忽地斥他:“谁告诉你的这法子?可万万使不得,真要吃下去,蛇胆不仅解不了毒,还有可能让蛇毒蔓延的更快!”
军医声音不低,守在藏书阁内外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陈刚面露愧色,想去向侯爷夫人道歉,但又有些抹不开脸。
姜幼安却早将此事抛诸脑后。
她这两日统共满打满算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连着给人治伤耗费心神,委实有些撑不住了。
眼下哪怕萧伍跟她说他马上要去甘州,她恐怕也能边气边睡。
这般想着,姜幼安揉了揉眉心,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镇远侯跟前,清声请辞。
却不是要回隔壁院落,而是要直接下山回医馆。
李拓闻言眼睛一眨,不由看向侯爷。
萧无衍薄唇紧抿,脸色明显一沉,然而到底没再挽留,只是攥住顾幺幺的手腕道:“我送你。”
姜幼安想着他方才已经在她跟前仔仔细细地洗过好几次手,倒也没挣,从容与他同行。
叶晋见状便也由着两人先行了,谁知表妹跟萧兄弟还能有几日恩爱?
他还是离远些,多给他们一些时间相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