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但他并未揭穿二人,而是在顾老将军离开大帐后才不动声色地看着萧陆道:“去拿笔墨来,我这么久不回去,娘子竟连半封信都没让人送,定是生我的气了,我须得写封信求她消消气,一会儿你帮我去送给娘子……”
萧陆闻言心里霎时“咯噔”一声,脸上却硬生生堆起笑,不得不附和:“那侯爷可给小世子起好了名字?前日您让小的回去送东西,夫人还让小的催您呢。”
听见这话,萧无衍恍惚觉得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萧陆的确早就说过娘子催他给孩子起名,是他一直想等伤好后回家看见孩子后再取……
可那股一直在心底涌动的不安却不停地催促他去探寻真相。
他顿时敛神,垂眸低声:“想过几个,我一同写在信上,你回去告诉娘子,她中意哪个便给孩子选哪个就是。”
萧陆这才笑着应是,转身去外帐拿笔墨纸砚。
萧无衍的床榻上一直放着矮几。
他两条腿都受了重伤,时至今日仍不能久立,每回下地行走不到半刻便会疼痛难忍,而后便会被军医和顾老将军半是劝半是强硬地送回床榻躺下。
是以即便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只能在众人的严防死守下卧在病榻处理公务。
这厢,萧陆来到外帐之后原本堆在脸上的笑容却在刹那间瓦解。
今日若当真去塞河给夫人送信,那他回来时该如何向侯爷交待?更何况夫人早已不在人世,又如何能为小世子选名字?
萧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悄悄来到账外差人去向顾老将军报信,让顾老将军一块想办法周旋。
交待完了,他才磨磨蹭蹭地端着笔墨纸砚走回内帐。
听见脚步声,萧无衍抬眸淡淡觑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萧陆却忽然骇出一脑门冷汗,直解释道:“侯爷,早前那块墨用完了,小的找新墨费了些功夫。”
“嗯。”萧无衍淡应,视线落回笔墨,声色瞧不出喜怒道:“莫扰我写信,去外头守着吧。”
萧陆以为遮掩过去,微松口气,忙点点头应是退了出去。
萧无衍却在他离开之后霎时变了脸色。
萧陆越是这般欲盖弥彰,便代表娘子如今的处境比他所猜测的还要糟糕……
难道是娘子受伤了也让萧陆帮忙瞒着他?还是孩子出了意外没保住,娘子太过伤心所以才怨他不愿理他?
萧无衍眉心倏地紧蹙,心头忽然一阵闷痛——他该想到,他早该想到,若娘子无事,即便再生气也不会这么长时间都不写来只言片语,哪怕像从前一样只有“保重”二字也好……
思及此,他埋首奋笔疾书。
但今日这封信与从前不太一样,萧无衍没有长篇大叙,只简短问了几句自家娘子近况,又写下从前为孩子想过的几个乳名便落了笔,继而便扬声唤来萧陆:“快给娘子送去。”
萧陆应声而入,便见侯爷已经将信装进了信封,这会儿正在滴火漆落印。
可即便没亲眼瞧见信纸,他拿起信封时随手一捏也知这薄薄的信封里没装几页纸,不由讶异:“您今日这封信好像写得不长?”
萧无衍略略颔首,长睫微垂:“我的伤只能瞒一时,过两日待我身体再好些,你便带我回去向娘子请罪。”
萧陆一听便明白了。
原来侯爷已经动了回塞河的念头……
他知道,侯爷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况且此事也没理由能拦。
萧陆止不住担忧,脸上却还是故作轻松地挤出笑来:“也是,没几日便是除夕了,侯爷若除夕前还不回去,那夫人恐怕真要生您的气了。”
萧无衍闻言竟莫名扯起唇角笑了笑。
生气也好,只要娘子好好的,不管怎样,他都认罚。
萧陆见状心底更苦了,挤在脸上的笑差点就要维持不住,只好以“送信”的借口匆匆逃出中军大帐。
萧无衍神色淡然地放他离开。
却在听到营帐外的马蹄声变远后扬声唤了守帐军卒进来:“传顾老将军,本侯有要事与他商讨。”
进帐之人是元六,得了令,他恭谨应是,转头便去了顾老将军的大帐寻人。
萧无衍记得元六,当初在藏书阁密道他不慎中了蛇毒,还是娘子救了他。
可此人那时便已是守备军百夫长,今日这时辰应在校场练兵才是,怎会跑到他帐前值守?
萧无衍心底的不安忽然更甚,片刻后,在元六离开尚未回来之际,他又扬声唤了一守帐小卒进帐倒茶。
陈刚闻言立马应声进帐做事,最近心事重重,他比从前瘦了些,但依然膀大腰圆。
萧无衍一眼便认出他是在藏书阁质疑娘子医术之人。
这瞬间,他黑眸霎时幽暗如潭,师父如此煞费苦心的让人看着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大帐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顾老将军人未至声先到:“阿衍,为师给你送药来了——”
随着声音落下,萧无衍竟扫见陈刚神色肉眼可见地松快些许。
他不禁捏紧茶盏。
陈刚则在顾老将军迈进内帐后便自觉退了出去,萧无衍默不作声,只是双眸沉沉地看向顾老将军。
顾老将军将药盏放在他身侧矮几,见他这般神色,心底顿时暗叹口气。
其实在元六传话之前,萧陆已经去他帐中将阿衍想回塞河之事告诉他了,后来再见元六,他就知道塞河的那场火终是瞒不住了。
“先把药喝了。”
顾老将军面色凝重,跟萧无衍对视良久才长叹口气,坦诚道:“我已让萧陆去备马车,喝了药,为师便带你回塞河。”
他太了解自己徒弟的禀性,先是故意试探萧陆,后又让元六去他帐中传话,这便是在暗示他已经猜到他们有事瞒他。
事到如今,他若执意阻拦,只会害阿衍铤而走险孤身跑回塞河。
与其如此,倒不如由他这个始作俑者亲自揭破谎言。
届时,哪怕阿衍恨他,也好过了无生念。
萧无衍闻言倏然端起端起药碗倒进口中,明明是在喝比黄莲还苦的药,他却仿佛失去味觉,像灌水一样猛地灌入咽喉。
下一瞬,他缓缓将药碗放回矮几,双目却早已赤红:“幺幺究竟出了何事?”
顾老将军见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无衍瞬间如坠冰窟。
究竟是什么答案会令师父都不敢张口?
他心里隐隐猜到什么,却半点都不愿承认,只咬紧牙问:“她是、是像我一样昏睡了许久对不对?”
顾老将军艰难地摇了摇头,深吸口气道:“不是,阿衍,那日是腊月初五……在我们找到你之前塞河镇起了一场大火,顾宅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如今已成废墟了。”
虽然心里早就做过准备,可话到嘴边,顾老将军才发觉有些真相竟比被大火灼烧还令人煎熬。
他竟不敢直白说出“人没了”这三个字。
萧无衍却在听见这话后忽然笑了。
“不可能,不可能……塞河,我要回塞河,娘子在家里等我……”
“幺幺无事,她只是生气了,对,娘子定是生我的气了,她气我没有早些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去找她……”
他腾地翻身下榻,不顾腿上伤痛,一路身形踉跄地跑到中军帐外。
顾老将军看得心疼,急急追上去搀扶,却被萧无衍一把甩开。
中军大帐外,萧陆刚刚驾着马车驶来,见状急忙搬下马凳迎萧无衍上马车。
可马车对此时的萧无衍来说太慢了。
他早已心急如焚,而他的战马似乎有所感应,竟在这时冲出马棚奔到他身边。
萧无衍立即翻身上马,扯紧缰绳,一声低喝,就见一人一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疾驰而出。
顾老将军担心不已,一边跑去马棚牵马一边让萧陆将军医带上马车同去塞河。
交待
完,他立即扬鞭抽马追了上去。
可即便如此,顾老将军却还是来迟一步。
顾宅院中,萧无衍环顾四周焦黑一片的废墟,胸腔气血翻涌,一股铁锈味忽地涌进口腔。
顾老将军下马寻来,就见他身影摇摇欲坠,唇吐鲜血,高大身躯轰然倒塌。
仿佛与满院断壁残垣融为了一体。
第90章
“陪葬”与“祭奠”……
寒风凛冽如刀,漆黑夜幕下大雪忽然而至。
顾老将军飞快冲进废墟救人,萧陆带着军医紧随其后抵达废宅。
见此情形,他心中一慌,长吁一声,马车尚未停稳便跳了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进院中。
唯有军医还算冷静,进院后探其鼻息,确定侯爷还活着便让顾老将军和萧陆将昏迷的人带回马车,而后才凝神静气为其探脉。
片刻后,军医稍松口气,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道:“侯爷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我这就施针护住侯爷心脉,但侯爷本就重伤未愈,又一路奔波受寒,恐怕再也经不起颠簸……顾老将军,咱们得就近找地方让侯爷修养。”
当初萧无衍在村子里买宅院时顾老将军和顾青树也在附近买了间小院。
只是父子二人时常住在军营很少回来,那小院便荒废了,今日却正好派上用场。
萧陆当即将马车驾到顾老将军院外。
院子很小,只有堂屋两间房并着一间东屋和一间厨房。
令人意外的是,这院子虽然许久无人居住,院里院外却都很整洁,不仅如此,屋子里的床褥冬被等竟也都是新做的。
但起初无人在意这些。
直到次日清晨,萧无衍熬过险关退了高热,顾老将军才后知后觉,发现家里竟有大半物件从未见过。
他先看向站在院中焦灼踱步的儿子,旋即果断摇了摇头。
这小子昨天夜里得知阿衍来塞河的消息后就从军所找了过来,但他是看见栓在院子外面的马才猜到他们在院中,可见他连这小院是自家的都忘了,又怎会记得往家里添置物件?
顾老将军便又看向萧陆。
而萧陆察觉到顾老将军的视线,不由疑惑抬眸,主动走到顾老将军身边问道:“您老可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