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唤春低首笑了笑。
孔夫人道:“筵席已经齐备,也别光顾着说话了,还是先开宴吧。”
婢女们鱼贯而入上菜,周老夫人以唤春位尊,因让她上座,唤春执意推辞不肯,只愿以家人之礼相待,过往如何,今日还是如何。
众人推辞不过,勉为其难落座。
席间,周家三个女孩儿依次向唤春敬酒,先前的不快就算都过去了。
唤春见令婉面带红光,不复先前低落,一时疑惑之际,周老夫人便笑道:“如今你的终身有了依靠,你二妹妹也有人说和好人家了。”
唤春好奇,“说的是哪户人家?”
朱夫人兴高采烈道:“许仙长是个厚道人,相看那一日,她不是说要帮家中女孩儿说亲嘛,我们原当她是客套,不想她还真给令婉介绍了一个,是我们朱氏同郡,华亭侯陆微的小儿子,叫陆绪,因死了未婚妻,才又要张罗婚事。”
朱夫人有时虽耿直了些,心眼儿倒也不坏,见晋王娶唤春已成定局,也不一昧自怨自艾,怨恨唤春。反倒一边和她处好关系,一边又打起精神,积极给女儿寻找新对象,简直活力惊人,是个颇负责任的母亲。
唤春若有所思,“对方人品才貌如何?”
周老夫人道:“他长期隐居吴郡,如今不在金陵,还不知长相如何,听说年刚十九,很有才学,有他叔父‘云间高陆’之风。”
唤春看了眼令婉,见她含羞低头,便知她对陆氏的家世出身是很满意的,想起因自己之故,耽误了她的相看,便也有心帮她寻个好归宿来弥补,遂笑道:“那敢情好,吴郡陆氏是江左第一大姓,对方若果然年少有才,和妹妹也不失为佳对。”
周老夫人笑道:“正是呢,周氏是新出门户,不比人家底蕴清贵,二丫头能作配个这样的人物,也算般配。”
唤春又问道:“那他几时能跟二妹妹相看呢?”
朱夫人道:“许仙长的意思是,要是我们看得上对方的人才家世,回头就让陆公子从吴郡来金陵一趟,跟令婉相看。”
唤春笑着称贺,“那我少不得要再提前恭喜舅母觅得佳婿了。”
吃了饭后,唤春提出想回梧桐苑看看,周老夫人顺势让她再过去休息一会儿,唤春便携了响云过去。
她的住处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没人动过,凤非梧桐不栖,如今竟真一语成谶了。
响云好奇地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阿姐,晋王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对你好不好啊?”
唤春笑了笑,“晋王嘛,晋王在人前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其实私下里他不是那样的,他是个很风趣的人,并不是众人看到的那般端方严肃。”
响云好奇地望着她。
唤春忽地笑了,神态娇媚了起来,摸着微烫的耳梢道:“他也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女子的柔媚可爱。”
响云笑道:“想来晋王是很喜欢姐姐了,不过也是嘛,他都那么大年纪了,娶了姐姐这般年轻貌美的妻子,若是再不疼爱姐姐一些,我都要替姐姐叫屈了。”
唤春笑着摇了摇头,妹妹年纪太小了,在她眼里,三十岁就已经是老男人了,殊不知她的姐姐,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
她开导妹妹道:“话不能这样说,晋王那般身份,要是再年轻个十岁,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寡妇去给他续弦?人得学会知足。”
响云鼓鼓嘴,“不过现在姐姐有了正经的名份,终身有了依靠,只要再有个孩子,这什么荣华富贵就都有了。”
唤春笑了笑,“只要以后能再给你寻一户好人家,我就彻底不做愁了。
就在这时,苏姨母又寻了过来,她的身份没资格去正厅陪坐,听闻唤春回梧桐苑休息了,才悄摸摸过来,问她有跟晋王提过让灵均给他做侍妾的事儿吗?
唤春心里有些受不了她了,大喜的日子来给人添堵,这苏姨母着实不会看场合了。嘴上却还是客气道:“我才嫁过去几日啊,就急着给晋王塞人,晋王恐怕还以为我厌烦了他呢,姨母先不要着急,若日后晋王真有这个心思,我第一个想着姨母就是了。”
苏姨母得了她的允诺,这才欢天喜地离去了。
等人走后,唤春便沉下脸道:“她们一家怎么还没有搬走?”
响云愤愤道:“谁让她们脸皮厚呢?外祖母都变相逐客了,可她们就是不走,又总不能把他们一家强扔去大街吧,也真难为她们忍得住。”
唤春蹙眉道:“还是要提醒外祖母早做决断,免得祸起萧墙。”
响云点点头。
……
直到快黄昏的时候,唤春才又携了萧恂告辞回去。
回到东府时,天已经黑了,丹阳郡主立刻就把萧恂带走了,好似跟唤春呆的久了,就会把孩子教坏了。
夜里下起了雨,混合着小冰碴,天气便骤然冷了几分。
唤春梳洗后,便胡乱安歇了,过往虽独睡习惯了,可嫁人后,便觉得独身的日子十分难熬了。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晋王现在在做什么?这天气一冷,有没有及时添衣加饭?
*
远在数百里之遥的京口。
长江之上风浪滚滚,萧湛抵达京口北府之日,天上细细碎碎下起了雨,夹杂着碎冰忽喇喇排在脸上,刺刺的疼。
渡口有一位瘦削矍铄的中年男子,带着北府一众将士恭敬下拜相迎,乃是徐州刺史傅熙。
原这傅熙字道让,年四十,出身北地大族傅氏,少时博览经籍,以儒雅著称,为乡党宗族所敬重。
北方大乱时,傅熙被乡里推举为主,组织男丁,收容流民聚坞自保。是北方沦陷后,少数坚持留守北方抗击胡人,保家卫国的汉人将军。
去年洛阳陷落后,傅熙遂率部南下,因其在北方有战功,手下流民军又素有骁勇之名,一直深为王大将军所忌惮,遂不许其入金陵城。萧湛便任命他为徐州刺史,率部驻扎京口。
萧湛上前扶着他的胳膊,命其起身,“使君不必多礼。”
众人便相携着往北府而去。
萧湛在北府休整一夜后,翌日便在傅熙的陪同下,巡查着京口形势。
二人迎风站在江岸,远眺着江面几十里外的广陵郡,北方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南渡的流民,都是经由广陵渡过长江抵达京口,再由京口前往金陵。
可江左承载能力有限,一时接纳不了几十万难民涌入。若让这样大一批饥饿困苦的难民全部渡江,恐怕还会奸盗盛行,侵扰了江左当地百姓的安稳生活。
故而大部分流民都被朝廷拦截在广陵郡,不许自行渡江,由朝廷分批次接纳,统一安置在京口。
二人沿着江岸漫步,傅熙道:“如今天子流亡胡人之手,中原无主,臣早先就上书劝过殿下尽快称帝,确立君臣之道,他日才能名正言顺北伐,扫清中原,收复故土。”
萧湛道:“我原是皇室远宗,因时局动荡才偶得造化,并无太多威权,况且天子尚在人世,我若急着称帝,终究不能服众。”
傅熙便知晋王所忧无非是王大将军,蔑然正色道:“臣在,大将军敢作乱尔?”
萧湛淡淡一笑,傅熙素来刚强忠正,深为王大将军所忌惮,大将军手握重兵却迟迟不敢造反,便是因为在天下人心中,晋室仍是正朔,北方还有不少良将忠于晋室,如今本应是汉人齐心抗击胡人的时候,他若敢造反窃取晋室江山,恐怕还会被其他拥兵的诸侯群起共讨之。
他亲自来京口这一趟,也是想当面确定傅熙的态度,收为己用,日后对抗王大将军。
萧湛嘱咐他道:“京口形势严峻,流民混杂,使君镇于京口,流民当中骁勇可用的,尽可纳入麾下,训练成兵,以备他日之需。”
“殿下安心,臣定不负所托。”
萧湛点点头,有王肃镇姑孰,傅熙驻京口,周泰守石头,拱卫金陵城,对抗王大将军荆江兵力的三道屏障,才算是成了。
他站在江边巨石上,望着那滚滚流逝的江水,心中慨然。千古圣王事,成败转头空,秦皇汉武,三国逐鹿,纵领一时风骚,可在这百代不绝的长流之中,都不过是无涯过客罢了……
晚间,北府设宴,傅熙亲自为萧湛斟酒奉上。
“这是京口的京清酒,奉与殿下。”
萧湛接过,与北府众将士举杯共饮。
这酒入喉之后,口感醇厚绵长,确实比一般的酒劲儿更大,不想徐州民风劲悍,连酒都比别处烈些。
萧湛自认能饮,可因这酒烈易醉,又想起唤春的嘱咐,也不敢多饮。便思索着回去的时候,给唤春也捎几坛尝尝,也不知她能不能饮烈酒?
“京口酒可饮,兵亦可用。”
第38章 鸡飞狗跳我是主母,那就要按我的道理……
时间转眼就到了冬月,晋王这一去,已有半月了。
晋王在府上的时候,丹阳郡主还有所顾忌收敛,晋王一离家,郡主就成了个出笼的鹌鹑——斗志昂扬,时不时跳出来挑个事,揪个错。
唤春虽能从容应对,可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些糟心事儿后,也不由感叹徐妃的不易,遇上这样爱胡搅蛮缠的小姑子,偏又是个柔弱好拿捏的性子,岂有不生闷气之理?
……
这一日,裴静女来了一趟东府,探望唤春。
重阳宴后,她已经久不出门见人了,怕再遇见了王肃尴尬,不过王肃在晋王大婚后就已经回了姑孰,暂时也不用担心见面。
谢蕴雪回会稽后,唤春在金陵城就更没几个贴心的朋友了,见裴静女来了,自是十分欢喜,忙给她让座,又让婢女给她捧来手炉暖着。
“今日天气阴沉的这般,你还专程来看我,路上要冻坏了吧?”
裴静女摇摇头,对她笑道:“昨日我收到了阿雪的信,她原想亲自来金陵见见你的,可却被谢郎拦下了,让她不要再来打扰了你的生活,给你添麻烦,所以阿雪就托我来瞧瞧,问问你过的还好吗?”
唤春笑意一滞,垂下了眼眸。
她已经很久没收到谢云瑾的消息了,在他们眼里,恐怕都觉得自己是被强权威逼,迫不得已的选择,还一如既往的关心她、理解她,她实在受之有愧,终究是她辜负了他们的心。
“挺好的,晋王待我很好,我在这边一切安好。”
裴静女点点头,叹道:“我原以为你会跟谢郎在一起呢,可如今事已成定局,过去的事也就不提了。我叔父这个人平时虽不着调,可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反正都是给人续弦,那当然要选个最好最稳妥的,晋王自然是好的。”
唤春笑了笑,“我也听说了你跟王抚军的事,如今有眉目了吗?”
裴静女一听这话便愁道:“快别提了,我叔父为了逼王抚军娶我,着实有些胡闹了,前不久他还坐在王公家门口不走,硬要王公出面给个交代,吓得王公几天不敢出门。他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闹的我声名尽毁,一定要王氏负责的。”
唤春扑哧一笑,“你担心什么呢?他就算不闹,也没其他人家敢娶你,闹一闹,说不定还有转机。”
裴静女勉强笑了笑,“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不也都过来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二人又亲亲热热聊了一遭话后,裴静女便从唤春处告辞,又去看了看丹阳郡主。
她和郡主少年时在洛阳便有些交情,不想这几年局势动荡,物是人非,丹阳郡主竟也成了这般时好时坏的疯癫模样。
她对郡主笑道:“郡主近来可好?这几次来东府都没能好好跟郡主说几句话,今日才算有了空闲。”
萧从贞斜倚在榻上,单手揉着额头,颇不如意道:“快别提了,原是好多了,近来又被这薛女气的想犯病。”
裴静女笑意一僵,怎么这么多年了,郡主还是这脾气,把嫂子当仇敌。
“先头我在栖玄寺祈福时,还跟王妃做过邻居,王妃是柔善贤惠的可人儿,怎得郡主会对王妃如此不满呢?”
萧从贞眼皮子往上翻了翻,跟她诉苦水道:“别的不说,就她是个寡妇这身份,我就颇不如意,晋王有多少清白好女儿娶不得?偏要顶着好色之名,娶个二婚的美艳寡妇,你说这不是自毁清名吗?”
裴静女笑道:“这又是哪里话?如今金陵城谁人不知当初晋王是想娶周氏女儿的,因相士觉得王妃更加贤惠,才不拘出身选择了王妃。晋王尚贤,王妃是以贤德见选,岂会是因色起意呢?”
萧从贞掩口一笑,讽刺道:“什么贤于周氏女远矣,其实就是美于周氏女远矣!晋王在重阳时见过薛女,大约就是那时看对眼了,但总不能说未来的皇帝是个好色之徒吧,所以只能说是贤惠多了。”
裴静女尴尬一笑,“我看王妃倒是和善宽爱,很是不错,何况她还能生儿子,能为夫家延续香火,就是最大的贤德了。”
萧从贞鄙夷道:“能生儿子那也是给别人生过,能不能给晋王也生个儿子,还说不准呢。”
裴静女一时坐立不安的,勉强扯出个笑脸道:“许鹚相的宜男相,那能有错?保不准明年这时候,就能抱上大胖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