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萧从贞一笑,“承你吉言吧。”
天色渐晚后,裴静女将要家去,萧从贞随口嘱咐了个丫鬟儿道:“派两个人送裴娘子家去。”
丫鬟儿出去传话,裴静女便也起身告辞,却半日不见送人的仆妇过来。
萧从贞有些不悦,因问道:“丫头们都是死的吗?怎么还没过来?”
郡主跟前的大丫鬟菖蒲出去看了看,回来蹙眉道:“又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看到玉镜从这边走过,就随口喊了她来送人,被玉镜阴阳了两句,说什么‘我又不是你买来的人,让你管辖我,’两个人正骂呢。”
萧从贞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厉声道:“把她给我叫回来,这个小贱蹄子,我还不信我使不动她了!”
裴静女见势不妙,忙劝道:“罢了罢了,不必送了,我自已回去就行。”
菖蒲有眼力,知道郡主一动火,指不定骂出什么不堪的话,唯恐外人看了主子笑话,忙上前搀扶着裴静女,笑道:“我去送送娘子。”
裴静女前脚刚出去,后脚两个仆妇就把玉镜给揪送过来了。
萧从贞一见人来,便指着她破口大骂!
“猪油蒙了心,不知好歹的下作贱。人,以为姓了徐,自己就是真的东海徐氏的小姐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作你娘的梦!这东府是没主子了,容得你个小娼妇耀武扬威!”
玉镜被骂的脸色涨红,徐妃临终前将她许了晋王不假,可晋王看不上她,她也不曾做出什么蓄意勾引的下作事儿给徐妃丢人,凭什么就要被骂作贱。人娼妇?
“奴婢不敢跟主子争辩,可郡主是千金贵体,多少也要嘴上自重。”
萧从贞听着她那阴阳怪气的语气,愈发暴怒,晋王宽待徐妃旧人,倒惯的她愈发作怪成精,不成体统了。
“呸,贼小奴才,这天底下有见过奴婢这样跟主子说话的?这是东府的规矩,还是徐氏的规矩?我看你是存心拼了这条贱命好治死我,给徐妃报仇吧!”
玉镜心里不服,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真能拼了这条命气死丹阳郡主,给徐妃出口恶气,反倒是她的造化了!
“郡主不提先主子也就罢了,既是提了,我少不得要争辩几句,即便是徐妃在时,也不曾这般辱骂过奴婢,如今都欺负我没主子没依靠,才肆意作践,难道我也合该忍气吞声,任由郡主拿捏,也跟主子一样被你气死不成?”
“你……”
萧从贞一口气没上来,险要晕厥,外头都在传言是她气死了徐妃,这狗奴婢是拼了贱命要把罪名扣死在她头上呢!
菖蒲回来时,见势不妙,忙扶着郡主坐下顺气,安抚道:“郡主何必跟个婢子动气,若真气坏了身子,岂不顺了人的意?”
又喝命仆妇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塞了嘴拖下去!”
仆妇们忙不迭领命,拖着玉镜下去。菖蒲扶着郡主回房,给她喂了药后,人才安稳睡下。
……
翌日一早,萧从贞清醒后,想起昨夜的事儿,当即就怒气冲冲命人捆了玉镜,要把她发卖出去,省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碍眼!
昨夜的变故,唤春已经听到了,遣彩月去问情况时,菖蒲只说是郡主教训责骂了个下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让王妃不必担心。
唤春也当没什么大事,原不准备理会,可一早听说郡主大动肝火,还要把人给发卖了,就少不得要出面干预了。
萧从贞站在廊下冷冷看着,玉镜被五花大绑着扔在庭院,一个牙婆不顾她的挣扎,正在翻看牙口。
唤春过来看着这一幕,蹙眉道:“如今东府的主母是我,郡主要发卖什么人,左右越不过我头上,我这边还没点头,郡主岂能随意发落人?”
萧从贞冷笑道:“过往你不在的时候,这府上原就是我说了算,我自有我的道理,你才来了几日,就要做我的主?”
唤春道:“如今我是主母,那就要按我的道理办,郡主卖个人简单,可若传了出去,外人只会觉得是我这个主母不慈无能,连一个婢女都容不下,殿下回来,我也不好交差。”
萧从贞指着她的鼻子,疾言厉色道:“你自己去问问她昨晚上说的什么话?是个奴婢对主子说话的态度吗?总之我话撂在这儿,这府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唤春寸步不让,据理力争道:“她做错了事,自有殿下处置。她既是徐妃屋里的人,那就是殿下的人,即便是要发卖撵走那也得是由殿下出面,怎么都轮不到我们发落。”
萧从贞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气急败坏道:“你如今是这东府主母,发卖个奴婢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晋王就算知道了,还能说一个不字?你千方百计拦着不让撵走,是存心留下她,好治死我是吧?”
唤春置若罔闻,她是东府主母,郡主做的蠢事,最后都得归咎于她管家无能,算到她头上。
玉镜是前主母的陪嫁丫鬟,她若真由着郡主把人撵走了,还得背负善妒不义之名,郡主想挑事儿坑她,她可不糊涂。
“郡主是主子,身份尊贵,犯不着为个下人动气,你既看不顺眼她,以后不理她就是了,这般动辄打骂发卖的,不懂事的还当是郡主为了奉承我这新嫂子,故意苛待先头夫人的奴婢,来讨我欢心呢。”
“你……”
萧从贞气的涨红了脸,谁要奉承她了?谁要讨她欢心了?讲道理讲不过,吵架也吵不过,还真给她蹬鼻子上脸得意上了!
唤春压根儿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继续道:“郡主的好意我已经知晓了,也心领了,也没必要非把人卖了,索性今日先放过她,等殿下回来了再发落。你若看她不顺眼,就让她去我那里侍奉,郡主看不见她,自然也不心烦了。”
萧从贞气的手抖,唤春却视而不见,让彩月径直带了人走。
……
回来院中,唤春便让彩月给她解了绳索。
玉镜脸色尤忿忿不服,她也不领唤春的情,只当她心里藏奸,冷冷道:“重阳时我得罪过你,你也未必容得下我,既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倒不如让郡主卖了我干净。”
唤春神色淡淡,从容道:“先头我就跟你说过,你是徐妃的人,原比别人有些体面,素日里就更该谨言慎行,别丢了主子的脸面。你若就这样被赶出去发卖,丢人的不是东府,而是徐妃。”
玉镜眼神动了动。
唤春继续道:“你既然要给主子争这一口气,就得自己先学会尊重,东府不曾薄待过你,可你明知郡主有些疯病,还故意添油加火,闹的家宅不宁,这是作为主母陪嫁该做的事儿吗?你是想着主子没了,就破罐破摔,放弃了自己的体面吗?”
玉镜自嘲道:“我是个无能的人,我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才让她无辜被人暗算了去。我虽是徐妃留给晋王的人,可晋王看不上我,我留着也没意思。如今晋王又娶了新人,转头就把旧人给忘了,东府已无我容身之地,王妃倒不若把我卖了或配人,也省的留下碍眼。”
唤春提醒她,“你说这话,莫不是心怀怨恨,骂殿下薄情寡义,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吗?可若殿下当真绝情,又岂会留你至今?”
玉镜垂眸哑然,虽说徐妃是被郡主气出的病,可归根结底也不是郡主下的手,晋王也不曾薄待徐妃。
“奴婢失言。”
唤春正色道:“你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东府是待不下去了,念在你是徐妃的人,今日我不发落你,等殿下回来了,自有处置,届时是去是留,都听天由命。”
这边处理完后,唤春就让彩月把玉镜送去胡嬷嬷手下管着,晋王回来之前,都不要让她在府上走动,更不要出现在郡主面前。
黄昏时,唤春折腾了一天,心烦意乱,此时正手捧暖炉坐在榻上看书。
窗外忽然下起了雪,先是细细簌簌的,继而纷纷扬扬,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她惊喜地看着窗外的落雪,刚巧弄珠拿了信走进来,说晋王来信儿,大约明日就能返还金陵城,一时喜上添喜。
唤春展信看罢,含笑吩咐道:“让下边准备着,明日一早我亲自去接殿下回城。”
第39章 春风满面不闹了,歇了吧
昨夜下了一夜雪,此刻的金陵城已然白茫茫一片了。
唤春五更天的时候就开始忙活了,下雪后天气陡然冷了几分,她今日便穿了件秋香色缘边直裾袍,外穿了件大红鹤氅裘,里里外外属实都照顾齐全了。
出门前,她还让人去喊了喊萧从贞,看她要不要同行?
萧从贞还在生闷气,劈头盖脸把人撵了出去。唤春也没再请她,独自迎着冬晨的薄雾出城了。
今日是个大晴天,天光大亮后,雪后碧空如洗,阳光照在结冰的枝桠子上,晶莹剔透的闪着光。
一行人出了东府,一路浩浩荡荡北行,出了东篱门后,又往北走了一段,便在郊外停了下来。
府吏前去探路,不时来人回禀晋王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唤春坐在车内候着,火炉烧的暖暖的,她觉得有些热,就掀开车帘看着不远处的钟山,此刻苍山落雪,高峻清朗,十分美丽。
不多时,府吏来报说,“晋王距此不到三里,就快要到了。”
唤春闻言,对镜稍稍理妆后,便在彩月和弄珠的搀扶下下了车,她拢了拢鹤氅,红色的羊皮小靴踩在雪地上。
不远处传来马蹄踏雪的声音,她看到了那高坐马背的玄色身影,露出了笑容。
萧湛一路风尘仆仆策马回城,远远就看见一道红色倩影,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自己,不时有枝梢碎雪落在她的红色大氅上。
他目不转睛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这种一回家就有人等着、接着的温暖,让他不由有些心头动容。
随侍提醒道:“好像是王妃来了,王妃不仅美貌出众,并且贤德过人,真是难得啊!”
萧湛翻身下马,把马交到侍卫手里,便也踏着雪向她走去。
唤春含笑走到他面前,微微福身道:“恭迎殿下回城。”
萧湛扶起了她,道:“大冷的天,出来做什么?无故冻坏了你。”
唤春笑道:“我不冷,车上有暖炉,我一直在车里等着,知道殿下快到了才下来。”
萧湛笑了笑,他本想张臂抱抱她,又想到这一路过来,身上被风吹的冷冰冰的,怕寒气过给她,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微微和她拉开距离。
“我身上凉,就不碰你了。”
谁知下一刻唤春就张开自己的鹤氅,把他的身子裹了进去,“我身上热,我给殿下暖一暖。”
萧湛心里淌过暖流,轻轻抱了抱她,便松了手,笑道:“好了,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别真把你身上这一点儿热气全闹没了。”
唤春挽着他的手臂,往马车方向走去,“回去就别骑马了,多冷啊,和我一起坐车,到车上暖一暖。”
萧湛解释道:“一路是坐船回的,到了渡口才换马,也没冻着什么。”
二人沿着雪地慢慢走着,到马车前时,萧湛也没急着登车。
他望了望不远处的钟山,想起自己刚成婚两日就离家,留她独守了这么久,也没带她出游过,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便问她道:“你来金陵这么久,有去钟山看过吗?”
唤春摇摇头,“没有呢,只是听人说过天朗气清的时候,钟山雪后格外美。”
萧湛莞尔,“你终日憋在家里也闷了吧?今日天气好,又刚巧顺路,我便先带你去钟山看看,再家去不迟。”
唤春心中一动,含笑点了点头。
二人登车后,车夫便驾车往钟山方向而去,一众亲随侍卫滚滚跟在马车后。
钟山广植松树,即便到了冬季,山上依旧郁郁葱葱一片,苍山起伏,青松白雪,好一片琉璃仙境。
蜿蜒山径上,一高一低,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踏着白雪往山上走着,两侧是青翠的松柏,身后是暗中跟随的婢女护卫。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着,突然问她,“我不在的时候,郡主有给你受气吗?”
唤春摇摇头,让他安心道:“没有,郡主与我姑嫂和睦,别提有多和谐了。”
萧湛不信,以前徐妃在的时候,他每次回来问她,她也是这么说的,最后不还是被软刀子搓磨死了?
徐妃就是太懂事,太在乎她的贤善之名了,什么事都忍着、憋着,不敢宣扬出来,最后生生把自己给憋出病,临终了才敢跟他说几句实话,可那时不就什么都晚了吗?
“你不用瞒我,有什么委屈就跟我直说,我自会给你做主。”萧湛认真对她道。
“真没有——”
唤春指着自己的脸,笑道:“殿下看我红光满面的,有受气的模样吗?倒是郡主,我早上喊她一起来的时侯,她气的都不肯与我同行,殿下也该去关心关心她,免得被我这坏嫂嫂气犯病了。”
萧湛被她逗地笑了笑,心下也安定了几分。
她跟徐妃到底是不同的,她也不似会让自己受气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