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
这日一大早,唤春吃过饭,彩月便给她端来了安胎药,因着胃口不佳,唤春便让她先把药拿了下去,呆会儿再喝。
彩月前脚才刚出去,萧从贞便也带着婢女端着药过来看她了。
弄珠警惕地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且看她今日又要如何作怪。
只见萧从贞一改往日嚣张模样,对唤春微微福了福身,换了副温善的嘴脸道:“先前纳妾之事,兄长骂过我之后,我便醒悟了,原竟都是我错了,才将这家里闹的天翻地覆。想通后,我这心里也是懊悔不已,故而带着菖蒲来跟你赔礼。”
话音落,菖蒲便跪在地上,咚咚咚给唤春磕了几个头。
唤春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郡主连声嫂子都不愿称呼自己,又岂是真心赔罪?
她料定是郡主暗藏诡计,心里虽不信她的惺惺作态,可为了搞清她的算盘,面上仍旧客气笑道:“一家子骨肉,哪有隔夜仇?明知郡主有些病,我又岂会真跟郡主计较?”
萧从贞心下一松,示意菖蒲把药端上来,道:“你是个大度的,素来不跟人计较,可我过往也不是这刁钻蛮横的人,因有些病才成了如今的脾气,以至这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如今既清醒了,还是少不得要跟你赔个礼,这是我特地在外寻来的生子良药,保证能让你一胎得男,你趁热喝了吧。”
弄珠微微蹙眉,王妃每日用药,除了她和彩月,都不经其他人手的,郡主是疯了吗?公然给王妃送莫名奇妙的药,王妃是傻了吗?会喝她的药?她刚要去制止,却被唤春一个眼神拦下。
唤春心中另有盘算,她看了眼那浓黑的药汁,知郡主不怀好意,却不曾当面戳穿。只笑道:“郡主好心给我送药,我心里实在欢喜感激,只是这会子胃里实在难受,待舒缓一些了,我再喝吧。”
萧从贞急不可耐地催促道:“这都是上好的药材,熬了小半日才得这一碗,还是早些喝了好。我诚心带药来跟你道歉,你推三阻四的,难道是怀疑我给你下毒不成?”
弄珠心里咯噔一下,坏了,郡主先把话挑破,王妃不喝,就是小人之心,怀疑郡主的善心。可若药里真有什么的话,王妃喝了就完了。她一时心急如焚,思索着破局之法。
只见唤春摇摇头,笑道:“郡主一片好意,我若起了那龌龊心思,我成个什么人了?何况郡主就算是疯了,也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给我下毒啊,我若吃了郡主的药出事,郡主也难辞其咎啊。”
萧从贞点点头,“正是呢,这都是上好的药,你快喝了吧。”
唤春淡淡笑了笑,始终不去碰那药,只跟郡主诉苦道:“不瞒郡主,自有孕以来,我是吃什么吐什么,今儿个本来胃口好了些,想吃口糟鸭信儿,下人欢欢喜喜地做好呈上来,不想才吃了两口,我就又不争气的吐了,这会子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呢。”
“怀孕是这样的,当年我怀孕的时候,也是食不下咽,吃什么吐什么。”萧从贞点点头,又催促了她一遍,“可药还是要吃的,这也是为了孩子好,做母亲的,谁不想让孩子好呢?你快把药喝了吧。”
唤春依旧不喝,继续顾左右而言他的搪塞她,“可不就是么,我原先也有个孩儿,可离开前夫家的时候,却给他们留下了。心里虽舍不得,可我寡妇失业,自己尚是寄人篱下,又如何养的了他呢?留在前夫家里,他起码还有祖母疼惜,衣食无忧,我虽是狠心了些,也是为着他好。”
萧从贞心急让她服药,只勉强附和着,“正是呢,可怜天下父母心,无非都是为了孩子好罢了。”
闲话家常了好一阵之后,唤春的视线才投向那碗已经凉透的药,做出一副歉疚的模样,“哎哟,光顾着说话,都忘了喝药了,白辜负了郡主的心。”
又忙命弄珠道:“弄珠,你快端下去让彩月帮我热一热,我好早些喝了。”
弄珠会意,端了药下去。不多时,彩月便将热好的安胎药端了进来。
唤春看了她一眼,彩月微一点头,唤春才端起那碗药,一口一口的喝尽了。
萧从贞看她把药全部喝尽,心中大定,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
郡主主仆告辞后,弄珠匪夷所思道:“郡主真是疯了,公然给王妃送药,她都不想想,王妃喝了她的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摘的清吗?”
唤春冷冷道:“错了,投毒是见不得人的事,按照常理,应该是在暗中进行。她送的越光明正大,越没有人怀疑她在药中投毒。”
弄珠和彩月面面相觑,感叹道:“幸而彩月刚刚下去温安胎药,才将郡主送来的药换了。郡主那药我还留着呢,何不若请个太医过来辨辨,看看里边是不是真的有毒,若郡主真的投了毒,刚好可以将此事禀告晋王,让晋王给王妃做主。”
唤春摇摇头,“不必了,郡主已经走了,现在证明药里有毒也指认不了她了。谁也说不清现在药里的毒究竟是谁下的,也没有人能证明我们不是自己下毒来诬蔑郡主,我们可以怀疑郡主投毒,郡主当然也可以怀疑我们自己给自己投毒来诬蔑她。”
彩月心有不甘,蹙眉道:“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郡主?还是王妃另有打算?”
“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唤春似已成竹在胸,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直接将药端给晋王,若药中无毒,那就是我小人之心。即便药中有毒,也会被人怀疑是我们自己给自己下毒诬蔑郡主。可若我把药喝了,便能坐实她谋杀的罪名,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弄珠和彩月对视了一眼,双双好奇道:“王妃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唤春笑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需称病对晋王避而不见就够了。她毕竟是晋王的亲妹妹,我们在没有绝对胜算的情况下去揭发她,只会让人觉得我这个主母无能,才会姑嫂不和,家生嫌隙,影响我的贤名。我们只需按兵不动,等她不打自招,才能坐实她的罪名。”
弄珠不解道:“郡主会自投罗网吗?”
“当然——”
唤春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若郡主真有投毒,她见我喝药后只是病倒而没有暴毙,就会推测我已经发了药中有毒,她一定觉得我会去跟晋王揭发她投毒的恶行,为了洗脱投毒嫌疑,她就会恶人先告状。而我们这边却什么都没有告诉晋王,晋王看到郡主主动过来解释自己没有在药里给我投毒之事,必然会觉得奇怪,我越是不说,晋王越是会怀疑郡主是做贼心虚,确实有在药里给我投毒。”
弄珠和彩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必须等晋王主动去了解情况,发现她做的恶,而不能由我们告知晋王她做的恶,才能将郡主投毒的事儿彻底坐实。”
唤春气定神闲地一笑。
这一局,斗的是心态,就看谁先沉不住气,先去跟晋王告状了,先出手的一方,必败无疑!
*
却说萧从贞打从送完药后,就一直暗中注意着唤春那边的动静。
唤春已经把药喝了,那毒性应该也快见效了,就看她几时死了。只要人死了,晋王也不过伤心一阵,难道还真会让她这个亲妹妹陪葬不成?
可不想她左等右等,唤春那边却始终风平浪静,丝毫没有暴毙的迹象,只是传出呕吐昏厥的情况。
萧从贞暗忖,难道真是毒药失效了?
薛妃喝了药没有暴毙却病倒了,一定发现了药中有问题,一定会去晋王跟前告状。薛妃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若让她活着在晋王面前揭发自己给她投毒害她性命,晋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萧从贞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一日,晋王回府后,便立刻先去后宅看了唤春,不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彩月只道王妃病了,暂时不能相见。
萧湛心中疑惑,春儿身体一向健康,他离家前她还好好的,这才走了几日,她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
“既然病了,怎么不叫太医来看看呢?”
彩月只字不提郡主在药中下毒之事,让他安心道:“其实也不是大事儿,无非是因为身孕的缘故,王妃这两日吐的特别厉害,没什么精神。王妃不想让殿下看的她憔悴的一面,只想让殿下记住她美丽的模样,所以还是请殿下先回避,等王妃好了再相见吧。
萧湛还是不放心,命人速传太医来瞧瞧。
彩月却笑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忧,王妃是生养过的,怀孕的情况自己最清楚,这都是正常的孕吐反应,休息休息就好了,殿下先去忙自个儿的事儿吧。”
萧湛点点头,也能理解春儿只想在自己面前维持美好模样的心理,她一向是自己有主意的,应该无甚大碍。嘱咐了彩月好好照顾王妃后,便转身去了书斋。
另一边,萧从贞见晋王回来了,唯恐唤春会跟晋王告状,便打定主意先发制人,摆脱投毒的嫌疑。
当天夜里,萧从贞就去见了晋王。
第57章 推波助澜是可忍,孰不可忍!……
夜凉如水。
书斋中,萧湛坐在案前,萧从贞站在堂下,昏暗的影子摇曳着,整个书斋只能听到郡主一人大诉苦水的声音。
郡主说完后,晋王的声音才响起。
“你是说,王妃装病陷害你?”萧湛面无表情听完,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对。”萧从贞巧舌如簧,百般狡辩着,“自阿兄上次训斥我之后,我就知道错了,为了给她赔礼,我特地跟人求了生儿子的药给她送去,保佑她能一胎得男,没想到她却想借此诬陷我,说我给她送的是毒药。我是疯了吗?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投毒,定是她自己给自己下毒,再装作中毒的模样,以此来诬陷我!”
萧湛蹙眉,眼神又多了一丝不解,“投毒?”
萧从贞点点头,反正那药已被薛妃喝完了,她就算想指认自己,也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给她下毒,便信誓旦旦道:“对,她喝了我送的药之后,定是又自己吃了毒药,再诬蔑我给她送的药里有毒。”
烛火微摇了一下,萧湛骤然变了脸色,“你给她送过药,她还吃了?”
“是啊,可是我给她送的是能生儿子的药,她当着我面把药喝完的时候,分明什么事都没有,我走了她就装呕吐昏厥,可不就是要嫁祸诬陷我吗?”
萧从贞急的直跺脚,“阿兄,我急着来跟你解释,就是要让你知道,我绝无害她之心,你可千万不能只听她的片面之词啊。”
萧湛眼神微微一沉,春儿明明只是孕吐才会有所不适,不曾提过什么下毒之事,郡主怎么莫名其妙来跟自己解释这么一大通?
她若真只是好心给春儿送生男药,这是好事,为什么要担忧春儿会嫁祸她?若做的真是好事,她心虚什么?这不合常理。
难道春儿的病当真另有隐情,自己不在这几天,郡主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萧湛沉吟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不会偏信她,自然也不会偏信你。”
“阿兄,你可千万不能受她蒙蔽啊!”萧从贞急急辩解道:“她就是故意要挑拨我们的兄妹感情。”
那焦急的神色,仿若自己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
她越是急于自证清白,萧湛的心就越是往下沉,春儿还一句话都没说呢,郡主就先来抢白解释这一通。要不是她急于自证,自爆恶行,他还真不知道有投毒这回事儿。
这已经不是平日里的吵架拌嘴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萧湛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然后命人将侍奉王妃的婢女全部都传过来,当堂跟郡主对峙。
“阿兄,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也怀疑我不成?”萧从贞看着去传人的下人,神色茫然又急切。
萧湛冷冷扫了她一眼,沉声道:“我不过传她们过来问几句话罢了,倘若你真没做过,又担心什么呢?”
萧从贞心里一咯噔。
不多时,弄珠和彩月便都被带到了书斋里,二人面上都强做镇定着。
萧湛面无表情看着二人,从容道:“郡主说她不曾跟王妃投毒,那王妃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彩月做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故作轻松地笑道:“殿下听谁说的郡主给王妃投毒了?王妃就只是普通的孕吐不适罢了,不曾中过什么毒啊。”
萧湛眉峰渐渐蹙起,冷冷望向萧从贞,“你不是说,王妃自己服毒装病,以此诬陷你在给她送的药里投毒吗?”
萧从贞睁大了眼,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坏了,她自露马脚了。薛妃什么都不说,自己却急着来解释自证清白,反倒成她做贼心虚,越描越黑了。
坏了!
就在这时,只听弄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故意朝着彩月恨恨啐了一口,既哭且骂道:“好没良心的一个人,王妃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事情都成这样了,你还要隐瞒殿下?左不过是个死罢了,你怕死,我不怕,奴婢宁愿自己一死,也绝不能让王妃被人暗害了!”
萧湛闻言有事,心里重重一沉,立刻命弄珠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弄珠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以奴告主,自请死罪后,便大放悲声道:“前两日,郡主突然打着赔礼的名义来给王妃送药,王妃感动不已,想着借此与郡主握手言和,就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不想喝完后就觉得情况不对,便立刻把药都吐了出来,虽没被毒死,可这几日都在昏迷呕吐。王妃担忧家宅失和,不愿吐露实情,可奴婢自幼跟王妃相伴长大,亲若同生,不能眼睁睁看着郡主这样残害王妃,这一次躲过去了,以后定然还会层出不穷,奴婢宁愿一死,也要求殿下给王妃做主!”
说完,便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直磕的头破血流,颇有几分以死明志之态。
萧湛大惊失色。
萧从贞一时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放声痛骂道:“天打雷劈、没良心的小贱蹄子,你是失心疯了,竟然敢诬陷我!”
然后就冲上前去对弄珠拳打脚踢,萧湛黑沉着脸,示意仆妇上前制止郡主。
彩月则是抱扑到弄珠身上,以身相护,也跟着痛哭流涕向晋王陈诉道:“王妃还有着身孕,奴婢不忍王妃被不明不白的毒害,原也劝过王妃告诉殿下实情,让殿下主持公道,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有了好歹,也好有个交代。可王妃担忧殿下跟郡主兄妹生隙,不利于家宅和睦,以自己性命并无大碍之故,坚持要秘隐此事,不许我们说出来。王妃宁愿自己受苦,一心只想息事宁人,可不想郡主竟会如此歹毒,不仅要毒害王妃,还要恶人先告状,反咬是王妃自己服毒诬陷她?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萧湛一时心乱如麻,万没想到郡主竟会丧心病狂至此,不仅要投毒谋杀春儿,还恶人先告状,反咬春儿陷害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霍然站起身子,厉声道:“来人,把郡主带回去关起来!”
“阿兄,阿兄你信我啊。我真没有害过她啊!”萧从贞已然彻底六神无主了。
萧湛已经完全不想听她解释了,冷冷示意把人带下去后,便又匆匆去了后院看唤春。
书斋中静了下来,弄珠和彩月见郡主被带走,一时心中大定,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