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 第19章

作者:野梨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宫斗 励志人生 古代言情

  尚盈盈闻言一怔,忙摇首道:“回万岁爷的话,这金玉羹乃御膳房所制,比奴婢手艺好上许多。”

  听闻是御膳房的东西,晏绪礼顿时歇了品尝心思,只抬眼看向尚盈盈:

  “不是说要送帕子的?怎么不呈给朕?”

  尚盈盈呼吸微滞,暗自埋怨刘喜大嘴巴,怎么一转身的工夫,就嚷嚷到皇上面前了?

  从前尚盈盈不知这些旧事,便在帕角上绣了福寿纹。可皇帝分明避讳寿辰,她再拿出这个,不是往人心窝子里扎刺吗?

  听见晏绪礼叩案催促,尚盈盈犹豫半天,只好取出那方叠了几叠的锦帕,奉上前去:

  “奴婢不擅针黹,望万岁爷海涵。”

  尚盈盈心中祈祷他别细看,可晏绪礼接过帕子,便立马将其抖开,摆去了银烛灯台下。

  指尖摩挲着那片福寿纹,晏绪礼眸色渐深,却什么都没说。

  尚盈盈见状,心头越发惴惴,赶紧又将青花碗呈上前:“万岁爷,这羹放久了恐怕会凉,不如您先尝尝吧?”

  晏绪礼又对光看了一会儿,才将那方锦帕塞进怀中。

  从案头翻来一本奏疏,晏绪礼随口回绝:

  “朕还有折子要看。”

  尚盈盈抿了下唇瓣,心底忍不住犯嘀咕:方才摆弄帕子时,分明还不紧不慢的。这会子劝他用膳,又假模假样地急起来。万岁爷怎么还能耍无赖呢?

  谁知这尚不算完,晏绪礼还有更无赖的。

  “这样吧,你将这奏折念给朕听,朕便有工夫用膳了。”晏绪礼淡声发话,面无惭色。

  尚盈盈怎敢答应,顿时推辞道:“奴婢识字不多,未必能都认得……”

  “无妨。”

  晏绪礼张口打断,隔袖牵过尚盈盈手腕,将她拉到明黄漳绒垫褥上坐着。

  没等尚盈盈反应过来,折子便已落在怀中。

  “念吧。”

  晏绪礼取来银匙,舀了半勺羹汤,作势要尝。

  尚盈盈只好妥协,但她不敢和晏绪礼平起平坐,忙自炕几边跪坐起来,敬慎地翻开折子。

  奏疏上所写尽是朝政要事,尚盈盈虽有些年不曾习字,但好歹能念出个大概。

  好不容易读完一本,尚盈盈本以为解脱,哪知晏绪礼却像是上瘾似的,兀自阖目靠进软榻里,命道:

  “换一本,继续。”

  尚盈盈无法,只好又依言念过几本,心头愈发像是被猫爪子挠似的,痒痒的,又有些不安。她甚至忍不住怀疑,万岁爷真的有在听吗?

  涉及朝政之事,晏绪礼向来不会马虎。

  此刻他自然是在听的,只是神色莫辨,叫人捉摸不透。

  榻旁铜雀灯正吐着柔和光芒,尚盈盈双手捧起奏本,莹润腕子便似拢上蜜色薄纱,藏在袖底若隐若现。

  二人共处香雾当中,心底皆藏着些许隐秘。

  掩起一道奏疏后,尚盈盈微微抬眼,竟发觉不知何时起,皇帝已睁开双眸,平静地望着自己。

  尚盈盈心怀忐忑,声音不自觉地轻了几分:

  “万岁爷,奴婢有何处读错了吗?”

  抬手接过奏折,晏绪礼立时察觉她情绪,便安抚道:

  “没有,你念得很好。”

  手背上留有皇帝指腹

  余温,尚盈盈慌忙垂首,耳后涌起阵阵热浪。

  半截柏枝不慎掉进炉里,烧出轻微的“噼啪”声,惊醒了鎏金鸭熏口中衔着的游丝。

  裹着松香的青烟游进藻井团龙中,贴着它温柔轻蹭,将永夜拉得细长。

  晏绪礼忽然收敛神色,单刀直入地发问:

  “玉芙,你可想离宫归家?”

  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尚盈盈还没缓过神儿,只好支吾道: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

  若欲如实答“想”,那可得多掂量掂量。

  可若说不想……

  她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皇帝法眼吗?

  见尚盈盈如此,晏绪礼自然清楚答案,便也不执着问出来,而是继续试探:

  “是因为思念家中亲人?还是单纯厌憎这皇宫?”

  尚盈盈听闻这话,更是紧张得掌心冒汗。她可不敢说宫里的不是,忙避重就轻地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宫女们平日里闲聊,也时常说起家中父母亲人,总归都是会思念家乡的。”

  这话说得委婉至极,尚盈盈思忖着,应当不至于开罪皇帝。

  晏绪礼眼神落在半空中,余光朝尚盈盈自然扫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蛊惑谁:

  “朕从前也总会琢磨这些,可如今却觉得,有些事儿还是留在过去的好。”

  “譬如你们宫女,自打入宫起,少说也要与亲人阔别十载。如今你日夜惦念的故里,真的会如你畅想中一般无二吗?”

  晏绪礼徐缓发问,而后静默等待。

  七载光阴,绝非像在戏文里那般,三言两语便能草草揭过。即便她此刻归家,那些错失陪伴的岁月、日渐消磨的亲情,当真还能回得去吗?

  听罢皇帝此言,尚盈盈眼前恍惚,忽觉心口处灼得发烫。她贴身佩着的卷草纹荷包中,正是娘亲给她的小菱花镜。

  早些年的时候儿,娘亲还会在递给她的包袱里,装上菱花镜、桃木梳、银粉盒……都是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攒了很久很久,只等见面时一股脑儿地塞给她。

  可如今她和娘亲之间,好似已越来越陌生。隔着栅栏相对无言时,唯有提起妹妹,才能叫娘亲容光焕发,重新敞开话匣子。

  尚盈盈眼神黯淡下来,她拼命安慰自己,人心皆有偏向,如此种种不过是人之常情,哪成想被皇帝一语戳穿。

  故意提人伤心事,真够不体贴的。

  悄悄抱怨过后,尚盈盈又陡然意识到,皇帝没事刻薄她做什么?兴许他只是在说自己呢。

  尽管这话过于大不敬,但单论她和皇帝的早年境遇,的确称得上同病相怜。

  贵太妃膝下有位亲生的荣王,又是皇上幼弟,平素定然会多偏心些吧。难道万岁爷是因为这个难过?他心底其实也会眷恋温情?

  思及此,尚盈盈顾不得自己伤疤作痛,只一味想法子安慰:“天下父母之心,皆如明月照水,虽有流转变迁,但其光澄澈,其质如一。有时并非有所偏颇,只是达情之道各异而已……”

  晏绪礼闻言轻“啧”一声,好似无奈般敛目,不太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尚盈盈见状,连忙识趣地住口。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皇帝不高兴。

  顿了半晌,尚盈盈慎重小心地发问:

  “万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晏绪礼沉吟良久,才默默道:

  “的确有些事,很令朕为难。”

  摩挲着套在指根处的玉韘,晏绪礼嗓音暗藏微哑,沉沉传入尚盈盈耳畔:

  “朕素来知晓,掌中皇权快利如刃,既可护国安民,亦可伤人无形。如今天下万物,皆在朕一念之间。可正是这一念,才最是难断。决断之下则必有牺牲,朕虽为天子,却也不敢轻言‘无所不能’。”

  若放纵己欲,强囚一缕清风于金笼,或许能得一时欢愉。但那清风,却再也不能自由地拂过山川湖海。

  权力愈重,愈需权衡。欲望愈深,愈需克制。

  更何况他一念兴起,又能延续多久不衰呢?

  晏绪礼眼眸微垂,似是在说些与她无关之事。可尚盈盈听着却很沉重,又如在云里雾里一般,不解其意。

  思来想去,尚盈盈只好笼统地宽慰道:

  “万岁爷肩负江山社稷,有时做出些取舍也是应当的。无论是何人何事当前,皆须以您为重。万岁爷龙怀舒畅,方为黎民苍生之幸。”

  玉扳指已在皮肉上硌出红痕,晏绪礼听罢她此言,却忽而松开掌心,低笑一声。

  晏绪礼侧首,目光灼灼地凝着尚盈盈,认真发问:

  “你当真如此想?”

  

第19章 原来她早就欠了皇帝恩情……

  出口的话自无可能反悔,尚盈盈迎着晏绪礼的注视,轻轻答道:

  “自然。”

  话音刚落,便忽见晏绪礼眼眸微弯,一似坚冰初解,叫人不由想起“桃花笑春风”之语。他那双眸子里簇着肆意光亮,笑时卧蚕愈发明显,难怪民间都管这个叫含情眼。

  皇帝既生得这副相貌,确实不该总笑的,会显得忒温柔。

  尚盈盈怔怔地想着,又觉得莫名其妙,她并不曾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怎么就将万岁爷的脾气捋顺了?

  见尚盈盈这般三言两语,已然快躺去龙爪子下,自己还浑然不觉,晏绪礼缓缓收敛笑容。

  趁虚诱骗这呆瓜,实在胜之不武。

  略一思忖后,晏绪礼克制地收回目光,掸袖起身,不再继续同她打哑迷。

  见皇帝重又喜愠不形于色起来,尚盈盈竟觉着这样更顺眼些,方才那和善态度,反倒叫人瘆得慌。

  万岁爷有时难哄得要命,有时又莫名好哄,真是怪哉。

  尚盈盈匆匆拢好折子,便追着皇帝步伐,一路绕到屏风后头。

  内殿里烧着地龙,四下皆有暖意浮动,与殿外秋寒瑟瑟全然是两个光景。四角立着的鎏金铜鹤嘴里,正吐出袅袅安神香。

  无须晏绪礼张口吩咐,尚盈盈便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替他褪下那身石青团龙缂金外袍。

  见尚盈盈围着自己忙活,晏绪礼便如往常般,垂睫偷看她。视线落在那双红润唇瓣时,皇帝眼阔逐渐柔软。

  待尚盈盈伸手来解盘扣时,晏绪礼略微抬颌,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几下,蹭过领口粗粝的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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