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申时左右,在御花园东侧甬路上拾到这枚玉佩。当时下着大雨,奴婢又惊惶,便就近寻了一口水井。“青黛极力回想道,“许是……许是就在大楸树旁边,但具体是哪口井,奴婢实在记不清了。”
尚盈盈立马看向皇后,蹲身道:“启禀皇后娘娘,那条方胜络子十分要紧,还请您即刻派人去打捞。”
傅瑶听到此处,也忽然想起什么,立马颦眉道:“玉芙姑娘不必多言,本宫清楚。”
尚盈盈存着满腹疑虑,不便就此离开,便回身看向安久英,低声嘱咐:
“小安公公,劳烦您一同前去,务必尽快寻到这条络子。”
安久英连忙哈腰:“姐姐放心。”
待宫人们急匆匆地赶往御花园,尚盈盈又看向顾婕妤,轻声道:
“婕妤主子,奴婢有些话想问问您的侍女。”
顾婕妤颔首答应,又深吸一口气,沉声斥命道:
“青黛,待会儿这姑姑问你什么,你都如实回答,否则我头一个不饶你。”
“是,奴婢明白。”青黛瑟缩地跪在殿中,知晓自己给主子惹了大麻烦,不禁羞悔得泪水涟涟。
“青黛姑娘,你既说昨日雨大,为何又在临近黄昏时,独自一人逛去了御花园?”尚盈盈如此发问,显然觉得此事不像意外。
“奴婢家中娘亲病倒,急需银子抓药治病……”
青黛说到此处,又忍不住看向自家婕妤,哽咽道:
“婕妤虽已赏了奴婢许多,但奴婢心中总觉得不踏实。昨日奴婢忽然想起个传言,说是御花园中那棵百年老楸树,乃是道长种下的仙木,朝它许愿最灵验。奴婢这才趁婕妤用膳之际,偷偷溜出了承祥宫。”
虞嫔竖起耳朵听得认真,闻言不由蹙眉呵斥:
“这是打哪儿来的怪力乱神之语?当真是妖言惑众!”
尚盈盈只顾着仔细分辨,心道青黛此言虽能解释得通,但没有人证,未必不是托词。
“青黛姑娘是从谁口中听来的传言?”尚盈盈问道。
见尚盈盈一语中的,傅瑶忽然明白她为何得皇帝青眼,心中更觉有指望,立马微笑肯定道:
“青黛随顾婕妤进宫,左不过才一个来月。即便宫中确有此传言,也得有个出处,总不能是空穴来风。”
青黛听见皇后开口,却忽然打个哆嗦,意味不明地朝上首凤座瞥了一眼。
傅瑶捕捉到这个眼神,心里咯噔一跳,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下一刻,便听青黛啜泣着吐露:“当初婕妤在皇后娘娘位下学规矩,奴婢也跟着进宫侍奉。奴婢便是在那时,听娘娘身边的绣桃姐姐说的……”
虞嫔忍不住轻“啊”一声,拿帕子掩了下唇角,似乎没想到这“妖言”源头竟是坤仪宫。
见这把火到底是烧来自己头上,傅瑶气得呵笑,拍案质问道:
“绣桃!她方才所言,可都是真的?”
绣桃自宫女堆儿里钻出来,一下子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答话: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当日只是几个宫女凑在一处闲磕牙,奴婢见青黛拘谨,便随便讲个乐子给她听,哪知她竟信了……娘娘饶命,奴婢往后再不敢多嘴了。”
审问到此处,似乎所有事情都串了起来,人证物证俱在,天时地利尽占,凑出这一场天大的巧合。
尚盈盈冷眼旁观众人唱戏,信与不信,只能交由晏绪礼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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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落叶簌簌,霜色凝阶。
大楸树下的青石井台边,几个小太监踩着薄冰忙活。井口悬着的辘轳吱呀作响,麻绳一圈圈缠上来,桶里却仍不见什么方胜络子。
“再来!多放半尺绳!”
安久英扒着井沿探头,呵出的白气在晨雾里散开。井水黑沉沉的,映出几张冻得发红的脸。
因着青黛不曾说清到底是哪口井,另一处相邻的井台边,便也跪了个小太监。只见他半截袖子都沾了水,指尖勾着根长竹竿往井底探。竿头绑的铁钩子碰着井壁,刮出“喀啦啦”的细响。
“捞着了!”
小太监突然低呼,竹竿一颤,扬起串晶亮的水珠子。众人忙回身凑近,只见钩尖上果然挂着一抹蓝,在熹光下晃着细碎的光。
尚盈盈赶来得正好,闻声忙不迭地拨开众人,伸手去接。
捋顺一看,却见那方胜络子早被井水泡散了架,活像团纠缠的水草。
瞅见那团烂乎乎的丝绦,安久英隐约猜到这玩意儿很重要,忍不住直叹气:
“玉芙姐姐,络子都泡成了这副模样儿,您可怎么同万岁爷交代啊……”
第26章 皇后若能如你一般,朕便……
同安久英道别后,尚盈盈将方胜结塞进袖子里,匆匆沿着宫道往回走。方从井水中捞起来的绳线湿冷得像冰,没多一会儿便洇透衣袖。
乾明宫门前,杏书正驻足张望,见尚盈盈孤身回来,忙迎上去询问:
“如何?当真寻见了吗?”
尚盈盈轻轻颔首,将失而复得的玉佩递给杏书。待推门进到下房里,这才取出那散了筋骨的络子。
“姐姐,快去端盆水来,把这络子洗洗干净。”
“嗳。”杏书下意识应声,待低头往手里一看,又不禁惊得浑身冒汗。
湿布料吸在腕间,好似附骨之疽,尚盈盈被井水冰得难受,忙去寻了身新宫裙换上。
见尚盈盈收拾停当,杏书这才咽了口唾沫,询问方才坤仪宫中发生之事。
尚盈盈坐在炉子边,伸出双手去烤火,低声捡了些要紧的讲与杏书。
因着忽冷又忽热,手指都已微微发痒,但尚盈盈恍若未觉,只想叫指节快点缓过劲儿,重新恢复灵活。
从杏书那里接过洗净的络子,尚盈盈轻声解释道:
“我想试试把它编回去。”
“这能行吗?”杏书顿时不太赞同,好心劝道,“反正又不是你弄成这样的,何必冒险沾手?你重新打络子,万一被察觉,那可是哄骗万岁爷的大罪。”
尚盈盈咬了咬唇瓣,当然清楚杏书说得在理,只是她心意已决。
使力将挂线的长针钉去垫子上,尚盈盈十指往来如飞,全凭印象勾挑拢合,叫那团乱线渐渐结出方胜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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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会散得颇晚,顾绥跟在晏绪礼身后,掀袍跨入佐和门,边走边禀道:
“父亲说万岁爷初登大宝,猝起兵戈恐生变故。不如待过几年朝中稳定,再发兵征讨乞儿吉思——”
说到此处,顾绥便忍不住握紧拳头,胸中豪情激荡:
“到时臣等一鼓作气,定要将那群红毛杂碎,尽数赶去尼塞山以北,彻底铲除外患!”
先帝晚年主张绥靖,多以怀柔为策,慎动刀兵。每遇乞儿吉思犯边,不过击退辄止,不令穷追,叫嘉毅王颇为掣肘。
如今换作铁腕主战的新帝,总算能盼得放开拳脚,痛快打上一仗。
晏绪礼略微颔首,沉声道:“乞儿吉思人一向蠢蠢欲动,眼下虽不宜开战,但加固城墙之事,不容有缓。回头朕便命工部和……”
瞧见不远处那道袅娜身影,晏绪礼摩挲扳指的手一顿,竟忘了后话。
“玉芙姑娘!”
顾绥同样瞧见尚盈盈,立马咧嘴而笑,亮出一口皓齿。待走近些,又探头探脑地朝她挥手,气得晏绪礼直想瞪人。
尚盈盈只是来等皇帝的,万没想到小王爷也在,赶忙上前低头请安。
下一刹,尚盈盈竟陡然发觉自己染了怪疾。一见小王爷,她便脊背窜麻,瞬间想起皇帝鼻梁压在她颈间的温热触感。
晏绪礼负手行至跟前,将小王爷隔在身后,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垂眸瞧向尚盈盈,问道:
“怎么了?”
尚盈盈忽然弯唇,颊腮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晏绪礼见状,不由怔了一下,没留意她已从怀里掏出如意佩,双手捧着呈到自己眼前。
“万岁爷,您的佩已寻回来了。”
皇帝眼前垂着十二旒珠,尚盈盈瞧不清他神色,便愈发只顾自己高兴,双眸里亮晶晶
的,像浸润着星子。
晏绪礼花了好大力气才挪开眼,低头看向尚盈盈手中。
只见白玉如意佩下,正系着方胜络子。晏绪礼心中慰藉,总算舒展开无意识攒起的眉头。
“先进去。”
晏绪礼没急着收回东西,而是轻拍了下尚盈盈腰际,自顾自地往乾明宫里走。
尚盈盈腰间一抖,悄悄瞥了眼小王爷的方向,臊意瞬间扑上脸蛋儿。暗自埋怨皇帝怎么愈发不避人了,万一被瞧见可怎么解释?
一路随行至内殿屏风后,尚盈盈轻手利脚地替皇帝取下旒冕,重新束上燕居玉冠。
趁着此刻无事,晏绪礼终于顾得上仔细瞧瞧玉佩,指腹徐缓抚过络子,却蓦地一顿。
自镜中望向尚盈盈的眼眸,晏绪礼低声问:
“这是你寻回来的?”
见皇帝打量络子,尚盈盈心里是有些紧张,故作镇定地解释了来龙去脉,只隐去自己修补络子的一段。
晏绪礼沉吟片刻,扬手把玉佩递给尚盈盈,起身道:
“替朕佩上吧。”
尚盈盈心下微松,赶忙接过,替晏绪礼佩在镶金白玉腰带上。
正当她暗自雀跃之际,忽然感到脸颊被什么温软之物贴了贴,一触即分。
尚盈盈愣乎乎地抬首,见晏绪礼眸中含笑,才后知后觉是皇帝俯身亲了她一下。
脸颊忽地烧起烫意,尚盈盈将头扭开,轻推晏绪礼去外头,又用眼神点点屏风,提醒他小王爷还在呢。
晏绪礼却偏不走,低首在尚盈盈耳边呢喃时,仍斜眼盯她神色:
“你怕他瞧见?”
尚盈盈避而不谈,只用气音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