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不是……”
和皇帝大喇喇地讨论这个,尚盈盈耳根蓦然红透,赶忙埋首在他肩上,小声咕哝:“奴婢不在信期。”
晏绪礼想着也是如此,明明十几日前见她来过月信的。
这便更叫人好奇,什么事儿能叫尚盈盈成日魂不守舍?
晏绪礼微蹙眉头,渐渐往前捋这几日间的事情。
若说起不同寻常的,唯有文妃带大皇子来过一回。晏绪礼心头微动,愈发搂紧尚盈盈,暗喜地追问:
“你是因为朕见过文妃和大皇子,所以吃味了?”
“这怎么会?”
尚盈盈急忙摇首 ,简直吓了一跳,想不通晏绪礼自哪生出这么离谱的念头。
“大皇子是您的亲生骨肉,奴婢怎敢让您把他拒之门外……”
话未说完,下颌忽然被捏住。
晏绪礼眉峰微挑,闻言反倒不甚高兴,眸中暗藏危险地问她:
“你不吃醋?”
知晓若如实回话,晏绪礼多半不爱听。尚盈盈唇瓣颤了颤,愣是没敢吱声。
“瞧你这出息。”
晏绪礼作势冷哼,又忽然俯身凑近,在尚盈盈唇上轻蹭,呢喃尽数化作温热吐息:
“那到底是谁,惹朕的玉芙姑姑生气了?告诉朕,朕都替你做主。”
晏绪礼说完这话,满心期盼地等着怀中之人同他撒娇。
不料尚盈盈突然脊背一僵,竟泥鳅似的从他膝上滑下去,端端正正地跪在黛青石砖上。
隐约预感到不妙,晏绪礼搭在膝头的手指微微蜷起,声音却依旧温柔,恰如外头初春融雪一般:
“可是闯什么祸了?说来朕听听。”
可惜柔情并不能唤回什么,尚盈盈喉中艰涩,咽下半声哽咽:
“启禀万岁爷,奴婢近来思虑良久,还是想、想……”
颤抖的尾字拖得绵长,像把钝刀子慢慢刮过瓷碗沿儿,不知是在凌迟谁的心。
紧盯着尚盈盈乌黑油亮的发髻,晏绪礼腮边绷出两道凌厉的棱,尽量缓声问道:
“想什么?”
“奴婢想去考取六尚局女官,万望您成全。”尚盈盈以额触地,终是狠心说道。
殿内霎时静得骇人,晏绪礼缓缓起身,窗棂透进的日光将他影子拉得老长,正正罩住跪在地上的尚盈盈。
“你说什么?”
晏绪礼声音发沉,竭力攥拳忍耐,似乎还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尚盈盈却伏地不动,唯有交叠的十指微微泛白,难得敢跟皇帝较劲儿。
晏绪礼居高临下地瞧了半晌,忽而哂笑一声,叫人疑心他是不是已被气得发疯。
弯腰提起尚盈盈下颌时,晏绪礼袖间带起阵沉水香味的风,激得她战栗微微:
“再说一遍,朕方才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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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外春光正媚,来寿倚着廊柱子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下巴颏儿都快戳到胸前。
耳边忽然炸开“砰”的一声响,殿门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惊得来寿一个哆嗦,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柱子上。
他刚要捂着脑袋叫唤,抬眼正见万岁爷铁青着脸往外走。浑身雷霆万钧,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想也不敢沾边儿。
来寿不明就里,慌忙去捡掉落的拂尘,偏生手抖得厉害,连抓三把才攥住麈尾。
“主子爷!主子爷您要去哪儿啊?”
来寿提着袍角追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皇帝竟连件挡风的衣裳都没披。
倒春寒可不是闹笑话的,来寿唉声跺脚,连忙扭头往殿里冲,打算捞一件披风带上。
谁成想刚掀开帘子,便见尚盈盈躬腰跪坐在地上,泪珠子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姑娘您这……”
来寿眼前一黑,转头望望殿外,又低头看看玉芙,简直连话都快说不顺溜儿。
这俩人昨儿个不还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吗?怎么今儿就一个冷脸赛阎王,一个哭成泪人儿?
这乾明宫的天儿,难道说变就变啦?!
第37章 今日从这里出去,往后就……
尚盈盈与万岁爷闹别扭,那真真是往乾明宫扔了个炮仗,炸得满宫上下人仰马翻。
晏绪礼踹门出去后,竟是撇下满牍奏折,独自往浮翠池生闷气去了,谁也不叫跟着。
打听罢前头的信儿,来寿急得在廊下直转磨。
要知道那浮翠池是什么地界?万岁爷登基后的禁地!
平日里甭说人了,连只猫儿都不让滚进去。偏生万岁爷今儿个也叫气狠了,犯起倔脾气来,愣是在池子边站了半个多时辰。
正没个开交处,来寿总算等见尚盈盈换衣裙出来,连忙求爷爷告奶奶地迎上前去:
“咱家的姑奶奶诶,您老人家就发发慈悲,赶快救救咱们大伙儿吧!”
来寿把披风往尚盈盈怀里一塞,好说歹说地把她哄去御花园外头。
尚盈盈眼圈儿还红着,见来寿这般作态,不由得直往后缩:“大总管开恩,万岁爷正生奴婢的气呢,奴婢过去劝,那不是火上浇油么?”
尚盈盈自个儿心里原也没个成算,不过是连日来辗转反侧,今儿个在御前受不住温情,一激灵竟将这话秃噜出了口。
说她是存心试探也好,玩弄人心也罢,横竖这辈子没做过这般造次的事儿。用不着皇帝呲嗒她,尚盈盈都觉得自己很坏,这会子心里已经够愧疚了,自是躲着不敢见人。
“那您倒是认错儿啊!”
来寿急赤白脸地呛完,自己先缩了缩脖子,又赶忙软下声气儿,赔着小心道:
“姑娘就当可怜可怜咱们,那池子边儿上的风邪性着呢!万岁爷连件大氅都没披,要是冻出个好歹……”话到舌尖转了个弯儿,“咱们这差事可就当到头儿喽!”
尚盈盈被来寿说得心头一颤,手指不自觉地绞紧披风上的流苏穗子。终究是放心不下,只得挪着步子往浮翠池而去。
尚盈盈心中戚戚,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走一步望三步,鼻尖都被料峭春风吹得通红。
转过九曲回廊,远远便瞧见晏绪礼立在汉白玉阑干前。池面碎冰浮动,映得他龙袍上绣着的金银丝忽明忽暗。
尚盈盈喉头一哽,险些落下泪来。她蹑手蹑脚地靠近,踮起脚尖将披风往晏绪礼肩上罩。
谁知晏绪礼不肯再俯身屈就她,还忽然侧过腰背,把那披风抖落去地上。
尚盈盈手指僵在半空,听见头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你惊了朕的鱼。”
晏绪礼说这话时,连头都没回,瞧都不瞧尚盈盈一眼。
尚盈盈闻言,下意识往池中一瞥,果见几尾肥硕的锦鲤在浮冰间穿梭,摇摆着遁入池塘深处。
尚盈盈鼻尖忽而涌起酸楚,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
“都是奴婢的错,万岁爷,您就披上……”
“噤声。”晏绪礼隐怒喝断。
尚盈盈将掉落的披风拾起,抱在怀里后,便跪着不敢再动。余光瞥见晏绪礼指节攥得发白,烦躁地敲叩着玉石阑干。
那动静一声催着一声,像是要把满肚子邪火都泄在这无辜物事上。
春冰薄,人情更薄。俩人一站一跪,都闷着不作声,倒似那分飞劳燕偶相逢,两相别扭得紧。
远处八角重檐的亭子前,卞美人正带着宫女在御花园里掐迎春花,一抬首时,竟忽见前头立着个明黄身影。
卞美人手上一抖,刚折的花枝,便“啪嗒”掉进草丛里滚走。
“知夏你快瞧,那边是不是万岁爷?”卞美人踮着脚尖张望,不禁拉住身旁宫女的手,小声惊呼。
知夏先是惊喜,而后瞧清前头是何处,又急得直拽卞美人的袖子:
“美人可别过去!那地方是浮翠池,听说当年太后娘娘就是在那儿……”
话没说完,卞美人已经拨开知夏,一意孤行地朝池子边靠近。
这卞美人原是去年选入宫充数的小嫔御,自打进宫后,便一直巴结奉承着皇后。
皇后为笼络人心,特地以年节为由将她晋为美人,主位往下的宫妃如何升降,倒还犯不着惊动晏绪礼。
而自从在年宴上见过天颜,卞美人便对皇帝倾心不已,日日琢磨着如何“偶遇”。今日好容易撞见,甭说是淹死过太后的池子,便是阎罗殿前,她也非得闯一闯。
“嫔妾给皇上请安。”
卞美人娇滴滴地福身行礼,这时才见阑干底下还跪着个宫女。定睛一瞧,竟是那个很得脸的御前姑姑。
浮翠池边居然有嫔妃突然靠过来,倒是出人意料。尚盈盈又惊又羞,下意识地想往晏绪礼身边缩。
“这不是玉芙姑姑吗?”
卞美人掩唇奚落,眼波往皇帝身上一溜:
“皇上,这是怎的……”
“放肆。”
满腔子火儿
正愁没处发,晏绪礼倏地转身,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谁准你过来的?”
卞美人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膝盖一软期期艾艾地跪下,手指却悄悄勾住龙袍下摆:
“嫔妾知错了,还请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