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画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都快下来:
“奴婢瞧得真真儿的,它咽气儿前,就吃过您赏给它的那只虾!”
“什么?!”巧菱惊叫出声,脸色惨白地去看尚盈盈。
那块儿虾肉,正是从送去寿安宫的羹汤里挑出来的。
糟了!
尚盈盈猛地站起身,却因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打了个晃。
巧菱吓得魂儿都飞去九霄云外,连忙扶住尚盈盈,急切劝道:“娘娘,您当心身子,可别闪着自个儿。”
尚盈盈稳下心神,知晓自己腿脚慢,立马拉来个素来伶俐的小太监,匆忙交代道:
“快跑去寿安宫,拦住姜总管!本宫送去的那两样吃食,万万不能入皇贵太妃的口。”
她阖了阖眼,一颗心直往上撞,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
老天爷保佑......可千万要赶得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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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宫里头,此刻已是乱成一锅粥。
御医们围在一处低声商议,个个儿脸色都透着凝重,脑门子上的汗珠子滚滚而下,显然是遇上难事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浓重药味儿,混着人声细细,更添几分惶恐不安。
正当此时,凤辇自宫道上逶迤而来。皇后傅瑶在众妃簇拥下,步履急切地踏入寿安宫门槛。
“刘院判,皇贵太妃眼下究竟如何了?”
傅瑶自个儿脸色都不好,顾不得吃口茶歇歇,便赶忙叫住刘院判打听信儿。
刘院判脸上愁云惨淡,慌里慌张地近前行礼,示意小太监将汤碗端上前:
“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方才从宜嫔主子送来的虾羹与蟹汤里头,均验出毒物。此毒甚是阴诡,银针竟都验不出。臣与诸位同僚仔细辨识,才勉强想出个解毒法子……”
“万幸皇贵太妃用得不多,若是再多进上那么一两口,只怕……”
此言一出,周遭伺候的宫人无不骇然变色。
人群之中,文蘅听得分明,眼神如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向身旁的柳濯月。
当初她不是交代得好好儿的,只须把药粉抹在汤盅里,时日一久,便能慢慢叫宜嫔无法遇喜?
怎会忽然变成这般要人性命的烈性毒物?还扯到皇贵太妃身上!
柳濯月察觉文蘅质问的目光,心下也是一阵惊涛骇浪。她哪里想得到,自己偷偷命人抹在汤盅上的那点子“料”,竟会阴差阳错被皇贵太妃给吃了下去!
这……这可如何是好?
惊慌只是一瞬,柳濯月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她率先拨开人群,一张俏脸此刻因着惊惧与后怕,反倒显得有些扭曲的义愤填膺。
柳濯月猛地扬指,嵌宝护甲寒光一闪,差点儿戳去尚盈盈鼻尖上。
“好你个宜嫔!”柳濯月拔高声调,尖利刺耳,“真是忒歹毒的心肠,竟敢谋害皇贵太妃!”
“皇后娘娘,此等蛇蝎心肠的毒妇,断断留不得。依臣妾看,就该立刻将她拉出去绞死,以儆效尤!”
尚盈盈骇了一跳,连忙退后半步,躲开柳濯月戳到近前的护甲套子,小腹都不禁抽疼两下。
“柳妃这话忒没道理!”
不等皇后发话,顾令漪立马出言还击,挡在尚盈盈身前,毫不畏惧地迎上柳濯月。
“宜嫔妹妹与皇贵太妃素无嫌隙,往日里更是恭敬有加,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顾令漪侧身转向皇后,福了一福:
“皇后娘娘明鉴,此事着实疑点重重。依嫔妾看,这里头全是蹊跷,还当细查才是。”
见顾令漪又来多管闲事儿,柳濯月登时冷笑一声:
“无冤无仇?满宫里谁不知道,之前皇贵太妃做主,给顾小王爷指了一门顶好的亲事?”
“宜嫔怕是心里头不舒坦,这才心生歹念了吧!”
“红口白牙的,你在这儿胡吣什么?!”
烦透柳濯月这拿她哥说嘴的毛病,顾令漪顿时大怒回斥。
左右都到了这份儿上,若不一举按死尚盈盈,之后可就没法儿收场了。柳濯月壮起胆子,狠狠嘁道:“英嫔可实在了不得,端看您这副公主脾气,只得个县主封号真是屈就了。”
听这二人喧嚷,傅瑶病体有些支撑不住,忙抬手抚着心口,在上首凤椅里落座。目光自柳濯月、顾令漪以及面色发白的尚盈盈身上一一扫过,她却并未立刻开口表态。
往日里,她或多或少会偏帮尚盈盈。
可如今……
眼看尚盈盈的位份越升越高,已隐隐有脱离掌控之势。
傅瑶心里那杆秤,开始微妙地摇摆起来。或许是时候儿重新权衡一番,宜嫔这颗棋子,是否还值得她继续利用。
尚盈盈强自镇定下来,嗓音虽透着虚弱,眼神却清明坚定:“皇后娘娘容禀,嫔妾若真有心要加害皇贵太妃,断不会在送出吃食后,又惊觉不妥,立刻派人赶来阻止。”
“方才刘院判所言,诸位娘娘皆听得分明。倘若嫔妾派来的小太监再晚一步,那才真是回天乏术,酿成大祸。”
“谁知道你是不是做贼心虚,眼看事情就要败露,这才临时反悔,想演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给我们瞧?”
柳濯月说得自个儿都愈加信服,顿时气焰更盛。
“来人啊!”
柳濯月扬声喝道,指着尚盈盈:
“还不快将这谋害皇贵太妃的罪妇拿下!”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闻声,立时便要上前。
尚盈盈见状,骇得直往后退,手指下意识地护住小腹。眼看着诸人推搡逼近,她怕混乱之中被人挤伤肚子,顿时也顾不得许多,扬声喝道:
“本宫有孕在身,谁敢放肆!”
此言一出,寿安宫里霎时鸦雀无声。
众人惊诧的目光,皆齐刷刷落在尚盈盈小腹上。
傅瑶倏地站起身,再次看向尚盈盈时,眼神里多了些复杂难辨的意味。
皇嗣……
这可是她翘首以盼的皇嗣!傅瑶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再一次疯狂震颤,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柳濯月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又因恼羞成怒,脸上立时浮现出狰狞神色:
“万岁爷离京已近两个月!你这时候说自个儿有孕?”
“谁知道你这肚子里怀的,是哪门子野种?”
“放肆。”
这次不等旁人开口,傅瑶终于厉声喝退柳濯月。
万一日后……这孩子能抱来她膝下呢?她断不容任何人污蔑皇嗣出身。
见柳濯月
渐渐不顶用,虞嫔蓦地横插进来,柔声打圆场道:“皇后娘娘息怒。柳妃姐姐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罢了。”
虞嫔话锋一转,看向尚盈盈:“不过,此事毕竟干系重大,牵涉到皇贵太妃凤体安泰,宜嫔妹妹眼下又未洗清嫌疑……”
“依嫔妾愚见,不如将宜嫔暂且送往内廷狱中看管。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也免得落人口实,您说呢?”
虞嫔看似妥帖地提议,实则也是奔着取尚盈盈性命而去。
柏筠宁久居宫中,自然知晓那地方阴冷无比,立时蹙眉反驳道:“宜嫔妹妹如今身子金贵,腹中龙裔更是万万不容有失。岂能去内廷狱那等腌臜之地?”
“若因此伤了龙胎,回头万岁爷怪罪下来,谁能担待得起?”
瞧着皇后犹豫不决,柳濯月生怕夜长梦多。她急于将脏水泼去尚盈盈身上,立马不耐烦地挥手:
“甭说那么多,先给本宫按住她。下毒之事是真是假,腹中胎儿是不是野种,等抓起来慢慢审问便是!”
“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门槛外忽而传来一声断喝,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连忙回首望去。
只见荣王步履沉稳地跨过门槛,面容难得如此肃穆。到底是凤子龙孙,端起气度来,委实有几分天家威仪,全然不见平素嬉皮笑脸的模样。
未待众人作何反应,来寿手中高举一道明黄圣旨,自荣王身后钻出来,朗声道:
“诸位主子且慢,万岁爷出京前留有圣谕,还请皇后娘娘先行过目。”
短短数息间,变故频生,叫人应接不暇。
趁着皇后垂眼去瞧,来寿揣着袖子上前一步,将万岁爷的意思说与众人听:
“万岁爷有旨,自圣驾离京后,宫中但凡有牵涉宜主儿之事,不得有人刑求妄断,更不得私下议处,皆等万岁爷回銮后再行裁夺。”
“奴才奉旨前来,是要将宜主儿接回乾明宫中,还请诸位娘娘行个方便。”
短短几句话,却如惊雷骤降,劈得众人晕头转向。当初边关战事十万火急,皇上竟还有工夫,提前留下这样一道护身符给宜嫔?
尚盈盈自己也是一懵,随即滔天暖意扑涌上心头,眼眶瞬间泛红。不曾想晏绪礼会这般信她、护她,提前为她考虑这许多。如若不是今日逢难,她甚至一辈子都不会知晓,皇帝此时此刻,竟对她有如此深沉爱意。
在一片死寂当中,傅瑶掩起圣旨,递给身后侍立的田福,颔首说:
“此诏确是万岁爷亲拟。”
眼见得又叫尚盈侥幸逃脱,柳濯月岂能甘心,立马急急辩驳,声音都变了调儿:
“皇上素来仁孝,皇贵太妃又于怹有抚育之恩。彼时皇上留下圣旨,又怎能料到宜嫔竟是如此蛇蝎心肠,胆敢谋害娘娘?”
甭管文蘅如何,柳濯月已经慌了神儿,尖声朝着荣王与来寿发难:
“如今你们既知内情,却还拿出这道旨意来护着她,岂非要陷万岁爷于不忠不孝之地?”
荣王眉头紧锁,显是对柳濯月的质问极为不满,却又因她提及“孝道”二字,一时不好强硬发作。
皇妃与亲王间剑拔弩张,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如同快断裂的弓弦一般。
正僵持间,一道高亢悠长的唱喏声自门外响起:
“太皇太后驾到!嘉毅太妃到!”
连素日不露面的老祖宗都遭惊动,众人皆是心里打鼓,纷纷正襟理鬓,转身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