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她给了您什么补偿吗?岑太保在圣上面前给您争取了什么机会?”
“是,岑太保或许是为您在御前说过话,但推举个庸才姻亲对他有什么好处?您有您的能耐,才值得他推举。”
“可哪怕缺了他那一两句美言,您就入不了圣上的眼了吗?”
“朝中老臣新贵,要往上爬不易,但您是侯爷,您当时已经能在御前得两分看重了,早早晚晚您都能出头。”
“您不是仅靠世袭罔替、光吃皇粮不干活的庸人,您如今的圣宠是您这么多年辛苦换来的,不是就靠着姻亲扶持!”
“为圣上分忧的是您,几次剿匪的是您,去东越驻军两年的是您,积极做事、一步一步得到圣上器重的也是您!”
“没有岑太保,您最惨不过是多辛劳两年,也能熬出头来!”
“还是说,您对自己,就这么没有自信吗?”
定西侯愣住了。
桌上油灯光明亮,他在阿薇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晶莹。
没有什么阴阳怪气,句句真挚,如一道道惊雷响彻心田。
姻亲扶持,本不该去算计轻重盈亏,一旦落入了算账的局面,争论起谁占了便宜,那就没有什么人能真正做到心平气和。
便是朝堂上,翁婿、连襟、甚至是同族兄弟,反目成仇的也不少见。
可让定西侯过不去的词,叫作“自信”。
他一直都有信心。
他知道自己这几十年做得还不赖,没有辜负过圣上的信任。
这也是他为人臣子、食君之禄应当做好的事情。
可叫阿薇一说,好像哪哪儿都不对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外祖父请回吧,我服侍母亲歇息了。”阿薇道。
定西侯只好起身,离开之前,左思右想地,还是说了声:“想去酒肆就去吧,好在也不远,出入都坐马车,别冻着了。”
闻嬷嬷送他出去,阿薇去寻陆念。
陆念坐在梳妆台前抹香膏,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看向阿薇的视线里满是笑容。
“我就不信他和岑太保能毫无芥蒂。”陆念道。
阿薇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外祖父不主动寻岑太保麻烦,岑太保可不会吃斋念佛,定西侯的面子金贵,堂堂太保的脸面也不便宜。”
翌日。
早朝之后,殿前广场上,官员三三两两离开。
定西侯独自一人走得飞快。
前阵子妾室庶女,已是叫各方“慰问”一番了,这两日填房出京,他不想再经历一轮,干脆能避就避。
没想到,走到半途,被岑太保叫住了。
岑太保早年救驾受过伤,年纪大了,腿脚不太伶俐,冬日走路格外慢些。
待站定了,他揣着手,神色关心里又带了几分长辈的责备:“我听说,你把阿妍送去庄子上了?
莫要与我说她是去养病了,我看定是家里又闹起来了。
我知道你为难,但阿妍怎么说也是你的妻子,没有长辈给小辈让路的道理。
少年夫妻老来伴,这把岁数了,夫妻之间还吵什么?
早早去把人接回来。”
定西侯的眉上青筋跳了两下。
寒风里,他垂了眼,语气平缓:“太保不提,我也正打算和您商量这事儿。
岑氏的确不是去养病,她谋害了前头那未婚夫,谋害了白氏,两条人命,我实在不能当做不知情,何况,白氏留下一对儿女,接受不了毒害了他们母亲的女人留在府中。
牵涉人命,您看我该如何处置?”
岑太保的眸子倏然一紧。
商量?
这可不是商量的口气!
这分明就是要称斤论两!
岑太保暗骂岑氏。
叫她藏好尾巴,还是被揪了出来,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真是没用的东西!
甚至都没有立刻使人给他递个话,害他平白输了先机。
第93章 你去和余姑娘打听打听(两更合一求月票)
广场上没有遮挡,大作的狂风吹得人连站直了都艰难。
岑太保的身形微微晃了下。
定西侯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去前头避着风再说吧。”
倒不是他真的多关心岑太保的身体,实在是年轻的怕老的,没病的怕有病的,所有人还都怕不要命的。
万一岑太保摇摇晃晃在他面前跌一跤,这位上了年纪、腿脚不好的权臣哎呦哎呦叫唤两声,都麻烦。
岑太保借力,两人挪到了城门下。
风吹不着了,定西侯放开了岑太保,道:“先前说的事,还是要您拿个主意。”
岑太保耷拉着眼皮看他。
一时沉默,但气氛的凝重便是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出来。
前头廊下,薛文远留意到了此处状况。
揣度了岑太保的心思,薛大人急忙过来,见礼后道:“太保大人,下官有事想请教您……”
岑太保顺着这台阶下来了,清了清嗓子,与定西侯道:“我要见见阿妍。”
定西侯道:“她在庄子上。”
“那也要见着人,”岑太保声音压低了,语气重了起来,“衙门里办案子,还得把原告、被告陈述都听完,你张口跟我说她两桩大罪,我也得听她一番说辞吧?”
理由充分,定西侯没有拒,只问:“那您何时听?”
岑太保便保守起来了:“薛大人还等着说事,年前事务也有不少,等衙门封印吧,不急于这两天。”
定西侯应下来,目送薛文远扶着岑太保离开。
而后,他缓缓收回视线。
拖延不一定是忙碌,还可能是措手不及。
傍晚,定西侯回到府里。
他本想去春晖园,甭管是被阴阳怪气还是真挚尖锐,好歹能注意下阿念的状况。
门上却道,姑夫人与表姑娘早早出去了,还未回来。
再一问,才知是去了西街酒肆。
定西侯便想去探望陆致。
陆致也不在,午后被父母带着,与动手的同窗府上,一家家去说道了。
陆驰夫妻也不在府里。
他们带着孩子回了简氏娘家,府里变故,简家那儿定然也惦记着,得回去露面。
此时,只有柳娘子他们在。
柳娘子进府这些时日,定西侯从不去英园,今日或许是情绪感慨、不愿意做个“孤寡老人”,他慢慢踱步过去。
柳娘子等人对他的到来颇为意外。
定西侯进去时,只瞧见桌子上摆了几本册子。
柳娘子道:“在教久娘看账册,等镖局拿回来之后总要理事的,便是请人看顾,自己也得知道怎么当个大掌柜。”
定西侯赞同地点点头。
久娘这身子骨,成天操心镖局自是不行,但交托给别人,自己也不好当个睁眼瞎,平白被人糊弄去。
“糊弄”一词上了心头,定西侯不太舒服。
他轻咳了声,看向一旁的许富德:“久娘学看账,你怎么也陪着?我怎么记得你前阵子挺喜欢去街上转转的?”
许富德笑容尴尬。
他竟不知道,岳父大人还留意过他的行踪。
转念一想,也是!
换他当老父亲,接了女儿回身边,他也不想要一个附赠来的、拿不出手的女婿。
可许富德不想被赶出门,老老实实答道:“我给岳母、久娘端茶倒水。”
定西侯瞅了他一眼。
许富德越发心虚了,以为自己的行踪早就曝光,只好交代。
“其实是怕被人拉去赌坊,”他讪讪道,“之前为了打听些事,装模作样进去过,装作上钩的模样才得来了消息。
年前各处都想赚钱,我怕在街上遇着了、被拉进去当冤大头,又怕拒绝了、被人看穿我此前有意为之,人家气不过被耍了,悄无声息套我麻袋打我一顿。
所以干脆在家里躲着,等他们年节里找到新的冤大头了,应该就不会想着我了。”
定西侯听得脑袋嗡嗡响,一时不知道说许富德什么。
倒是久娘听乐了,哪怕她已经听许富德说过这一番心境,她还是觉得有趣,支着腮帮子咯咯笑个不停。
定西侯被这笑声吸引住了。
银铃一般,开朗、欢畅,哪怕久娘病弱,她看起来也是快乐的、愉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