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儿子出事,你定然没什么胃口。”陆念赞同了句。
也不再催,她先把一碗汤喝干净,拿帕子抹了嘴,这才又道:“你在这个家里过得很不痛快吧?”
桑氏才收回来的心神不知不觉间又散出去了,突然听这么一句,她恍惚看向陆念。
陆念躺坐在一把长摇椅上。
这是件老家具了,此前收在园内东厢,好些年没有拿出来过。
陆念万分喜欢,冲洗了灰尘、晒去霉味,又修缮了番,搬来正屋,垫上松软的垫子引枕,平日在屋里时就躺着。
没有一点儿的坐相。
也没人敢拿坐相来说她。
“阿骏是个好赖不分的傻子,在他眼里,岑氏比亲娘都温柔,”陆念身下的躺椅慢慢摇着,“我听说你出身世家望族,想来也见识颇多,岑氏是不是良善人,你应当看得出来。
孝字压在头上,我身为女儿都只有被父亲弟弟嫌弃的份,你是儿媳、妻子,你更加不能明着与岑氏斗。
你只能守成,不和岑氏硬碰硬,不在阿骏面前说岑氏坏话。
你这日子,过得比我当年都憋得慌。”
桑氏沉默着,不诉苦,也不反驳,没有把自己的立场亮出来。
陆念呵地笑了声。
她不觉得意外。
她与阿薇早看出桑氏行事谨慎了,一个谨慎之人,岂会随便落人口舌?
“你不怕我猜到你的想法,”陆念继续说道,“但你怕我拿鸡毛当令箭,拿你的态度去和阿骏嚷嚷,闹得你安宁不得,毕竟,你眼前的日子只是不痛快,又不是过不下去。
但今日,你看到了吧,斗鸡、赌博,阿薇拿刀追着他砍,岑氏动弹不得没掺和,但她掺进来会是什么态度?
你与她婆媳多年,心知肚明。”
桑氏抿了下唇。
陆念半垂着眼,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这个家里,谁亲谁疏,谁盼着你和陆致好,你是聪明人,自己最清楚。”
收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攥了起来,桑氏眉心蹙着,打量陆念。
平心而论,她不愿意与陆念交心。
这些时日里,桑氏打听了不少陈年旧事,故事里大姑姐的“战绩”太辉煌了。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与这样不怕死的人联手,她得给陆念填那两百的坑才能与人打个平手。
同时,桑氏也清楚陆念说的话都在理。
定西侯府里,抛开侯爷与世子,真心实意希望陆致好的,就是大姑姐与阿薇。
人与人之间,感情、血缘都有靠不住的时候,唯一能信赖的只有利益。
两方利益一致,才是最稳固的。
桑氏深吸一口气,问:“你要什么?”
陆念掀起眼皮,那双昏昏欲睡的眼睛倏然明亮许多,灯火照其中、映出她的恨意与决绝:“行些方便而已。”
桑氏与她视线相对。
自从大姑姐母女回京,桑氏自认没有让两人有什么不方便。
大姑姐特特提出来,可见所谓的“方便”并不是那日常行事。
而是……
而是针对侯夫人。
查证也好、陷害也罢,甚至是起冲突的时候,要靠她来稳住世子,不让世子坏大姑姐的事。
可、大姑姐斗得过侯夫人吗?
白氏婆母是病死的还是被害死的,世子亲不亲近继母,桑氏其实都无所谓。
她唯一看重的只有儿子。
阿致从何时开始斗鸡?谁引的路?谁替他隐瞒了?赌了多少银钱?赢的钱是收着还是吃喝了?若输得多、他欠了外头赌钱没有?十二岁能吃喝的不多,过些年沾了花酒……
人会毁的!
桑氏的视线落在了那碗鸡汤上。
放了会儿,已经不冒热气了,但那香味依旧引人。
经过今日这一出,桑氏想,陆致一年半载断不敢再去斗鸡了,可长远呢?
人这一辈子,诱惑太多了。
教好难,学坏易!
她管教得再紧,也不可能完全防住有心之人。
她只有一个儿子,而二房那里……
桑氏伸手端起了碗。
原先,她只当外甥女人美嘴甜,很是欢喜,现在看来,还得加上“吃人”两字。
吃人好。
会吃人的,才不会被人轻易吃了去!
大姑姐亏出去的两百,外甥女能补得回来!
再者,桑氏又深深看了陆念一眼。
人会变的。
大姑姐眼中燃着的火焰,她的恨、她的委屈、她几十年的执念与孤勇,都在这团火里了。
这般热烈,应当不会再做亏本买卖了吧。
桑氏下定决心,一口将碗中鸡汤饮了个干净,又吃完了鸡肉,放下一只空碗。
话不用多言,摇椅上的陆念已经闭上了眼睛,低低哼着一首桑氏从不曾听过的曲调。
许是蜀地那里的调子吧。
这厢桑氏用了鸡汤,那厢定西侯打开盖子看了眼又合上,完全没有胃口。
倒是坐在对侧的沈临毓,慢条斯理,悠悠哉哉,一勺接一勺。
“从我们离开到现在也就这么点工夫,汤有这个火候,贵府姑娘的手真快。”
“米饭微微化开,半夜来一碗,暖胃又好克化,当然也方便,若再和面煮面,等我能吃上,还得两刻钟,贵府姑娘真细心。”
“鸡蛋不错,蛋黄半凝、蛋白不散,圆滚滚的一个。”
“反倒是这鸡不行,不及老母鸡炖出来的香浓。”
沈临毓边吃边评,定西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盼着这位赶紧用完,他好送客。
说起来,郡王为什么大晚上登门?
他们刚刚说的案子,有重要到需要连夜商议的地步吗?
第20章 还是炒着吃吧
定西侯颇为头痛。
一是为了家丑。
匆忙间,他并未弄清楚阿薇与陆致冲突的来龙去脉,但姐弟之间拔了厨刀的交锋、放在哪家都不是有面子的事。
原本关起门来也就罢了,偏生,有了个“二”。
这个二就是成昭郡王的到访。
说的是商议一桩旧案子,定西侯不敢怠慢,匆忙迎客。
哪晓得客人进门听见了鸡叫,非要在府里寻一寻入夜还精神抖擞的公鸡。
若是旁人,定西侯定然不允,偏是这位郡王爷。
出了名的我行我素、想一茬是一茬,又担了镇抚司的值,查案从不手软。
这般行事还能在朝堂上站得稳当,岂会没有金贵的出身背景?
他的背景也从未瞒过人。
郡王原是圣上第十二子,出生时最年长的大殿下都已经十五六岁、能适当替圣上分忧了,而初来乍到的小皇子只会嗷嗷大哭。
小皇子的生母是最不起眼的宫婢,一朝得幸也没翻身,艰难生下孩子后、撒手去了。
圣上想不起这对母子,但龙嗣毕竟是龙嗣,得当时的皇后娘娘关照、抱过去养了半年多,小殿下身体康健。
没成想,围场狩猎时,承平长公主的驸马因救驾受了重伤,长公主受刺激滑胎小产,太医诊断“再无法生育”。
驸马是个痴情人,伤势缓和后坚持不愿纳妾,也不肯从沈氏族中过继,圣上琢磨来琢磨去,定下将刚刚周岁的皇十二子出嗣给长公主为子。
驸马和长公主欣然应了,把孩子抱回府中,取名临毓。
沈临毓。
如此,各方合意。
长公主有了儿子,驸马不用与族亲拉扯,皇后省了照顾年幼皇子的精力、以及万一出状况所惹来的麻烦,小殿下从不受看重的皇子成了长公主的独苗,看似低了身份,实则得了新父母视如己出的宠爱和安稳的、依旧富贵的将来。
圣上、圣上不缺儿子,更何况是春风一度得来的儿子。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永庆二十六年。
太子生了巫蛊祸事,皇城里见血无数,最终太子被废,皇三子、皇四子身死,皇七子流放,添上前头几年病故的两位殿下,不缺儿子的圣上没了一半儿子。
悲痛又无奈的圣上想起了被出嗣的沈临毓。
是儿子,又不是儿子。
偏宠多些也不会惹来前朝后宫侧目,正好安放他无处落地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