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在位几十年的皇帝,被一个出嗣的儿子“胁迫”成这样,永庆帝气得脑袋嗡嗡响。
没成想,这句话出口,沈临毓回他的是“您能舍得不干吗?”
永庆帝扬手想砸东西,却见大案上能砸出些厉害响动的物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海公公都收拾干净了。
“海宏!”永庆帝怒气冲天,干脆抓起沈临毓带来的案卷,在大案上重重敲了几下。
海公公缩在角落里,一副老实样子。
沈临毓面不改色:“您若舍得不干,这些年早就再立储了。”
永庆帝脸色一黑。
沈临毓就跟没看到一样,自顾自说话:“有太子就会有东宫近臣,其他臣子也势必会与太子交好。原本都围着您转的人,分出心思指导太子、关切太子,您不喜欢那样。
说直白些,您舍不得被‘忽视’,哪怕只是一丁点。
习惯了高高在上,您如何能舍下皇位?
太上皇这活儿,您干不了。”
这话岂止是直白,简直是一针见血,血流成河。
怒不可遏的永庆帝把案卷砸了过来,擦着沈临毓的胳膊,落在了地上。
“朕太惯着你了?”永庆帝问,“你是看京中这两年太平,忙不迭给朕找事是吧?你再找下去,朕看你要怎么收场!滚出去!别来碍眼了!”
沈临毓道:“我要去一趟舒华宫。”
这般固执显然出乎了永庆帝的意料,他愣了一下,才又骂道:“朕看你也想住里头不出来了!油盐不进!”
沈临毓告退了。
海公公送他出来,苦着脸看他:“王爷您这又是……”
“给公公添麻烦了。”
“唉!”海公公叹了口气,“圣上还是疼您的,要不然……”
沈临毓淡淡笑了下:“我心里有数。”
送走了人,海公公回到御前。
永庆帝还坐在椅子上,气得横眉都竖起来了:“他眼里就只有阿嵘,其他都不管不顾!”
海公公赔笑着道:“郡王爷念旧情。”
“朕后悔,”永庆帝道,“就不该让他去镇抚司。”
海公公道:“您看,您气归气,但您也最心疼他,换作其他人,便是其他几位殿下,都不能这么直直走出去。”
闻言,永庆帝沉默了一瞬,才又道:“他比阿嵘更像朕。”
这话其实也不对。
永庆帝回忆起多年不曾见到过的长子,李嵘的性情与他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而沈临毓,这个由妹妹、妹夫养大的孩子,脾气行事像他更多。
“他认准了,一条道走到黑,”永庆帝叹道,“哪怕撤了他的职,他现在也能给朕弄出大动静来。
今日之前还会多少藏着掖着些,不让朕看穿他的目的。
现在都打开天窗了,他只会愈发肆无忌惮。
他去舒华宫了?”
海公公讪讪,点了点头。
他其实劝过了,但王爷不听。
王爷说“禀都已经禀过了”。
只是,禀是禀了,圣上并没有准啊……
但转念一想,先斩后奏的事儿都没少做,“禀过了”已经算是态度很好了。
夜色更重了。
舒华宫附近,更是昏暗。
风吹在身上,已有秋夜寒凉之感。
沈临毓脚步匆匆,到了紧闭的宫门处,抬手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许公公意外极了。
沈临毓进去,大殿里,李嵘一家的晚膳恰好用得差不多了。
他扫了眼桌子,菜品谈不上用度克扣,但以皇室子弟而言,很是简单朴素。
李克见着沈临毓就高兴,说了好些话,被谢氏领了出去。
只留下李嵘和沈临毓兄弟两人。
李嵘把人请去书房:“没什么下酒菜,也就不叫你吃酒了,还是喝茶好。”
他亲手泡茶,复又道:“这个时辰,从御书房过来的?”
之前每次过来,沈临毓都不会空着手。
给克儿带些小玩意,或者是提些吃食,今日来得突然,又是空手,李嵘就猜他是“突然”来的。
“又做了让父皇生气的事?”李嵘问,“你是不是又……”
下意识的,李嵘想劝他两句。
有些事情沾不得,不要回回都惹父皇,到头来吃亏的全是临毓自己。
可话到嘴边,想起上次临毓说的“金家活下来的姑娘”,他又狠不下心去“骂”临毓引火烧身。
沈临毓支着腮帮子,道:“我把安国公府抄了,正如我上回告诉你的那样,章振礼的金体写得以假乱真,他协助安国公做了假,害了金太师。”
李嵘长叹了一口气。
他静静听沈临毓说着经过,直至热水烧开,茶香四溢。
将一盏茶推给沈临毓,李嵘道:“我知道劝不住你,出了舒华宫大门,你依旧会我行我素。十年了,父皇想来是老了,也宽容了些,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何必呢?”
在李嵘看来,挑衅永庆帝不解决问题,只会激化矛盾。
沈临毓没有过多解释,就像回答海公公的那样,道:“我心里有数。”
他不止有数,他还是故意的。
李嵘见此,便问:“你今夜过来,不是为了让我知道安国公府被你抄了吧?”
“过两天,”沈临毓想了想,道,“我会与她一道去九皇子府转转,她说她其实不记得多少了,但我想,或许会有什么情境让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大哥当时常去太师府,有没有印象深刻的地方?”
李嵘抿了一口茶。
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陈年旧事在眼前一一泛上。
自从他知道金殊薇活下来后,这些时日,李嵘就时不时会回想过去,想金太师,想太师府中的事情,也想那生得圆润白皙、可爱极了的小团子。
他听金太师哭笑不得地说过金殊薇的周岁宴,不抓笔、不抓书,抱着碟点心不肯松手,一看就是个小馋鬼。
走路磕磕绊绊学了好久,跑动却开了窍,往前冲时停都停不下来。
有一回冲错了方向,直接撞到了李嵘坐的椅子,吓得他赶紧把孩子捞了起来。
小团子胆大,一点不晓得自己险些撞歪了鼻子,还咯咯笑个不停。
那些琐碎画面让李嵘感慨万千,此刻再想起,情绪亦如茶叶翻滚。
“太师府的前院有一株金桂,”李嵘缓缓道,“其实,你小时候见过她,我带你去过太师府,你和她在树下玩。”
第192章 吃了就不哭了,行吗?(两更合一求月票)
“那是正月,永庆二十四年的正月。”
算起来,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足足过了一轮。
那是李嵘太子生涯中平凡普通的半日,本不足以他记下来,但在近些时日一遍遍的追忆里,旧日场景如一副展开的画卷,已然褪色的部份又一点点鲜艳起来。
那一年的元月,无风无浪,京城被过年的热闹笼罩着。
母后还健在,身体说不得多健朗,但也完全看不出她会在大半年后病倒,又拖了些时日,最终还是没有看到下一个新年。
因而,此刻还顺风顺水的李嵘去太师府拜年,还带上了沈临毓。
太师府内,看起来很是忙碌。
往年,多的是相熟的同僚,年轻的学生,趁着新年伊始走动拜访一番。
今年的来客不多,都不想打搅金太师。
倒是方便了李嵘,不用琢磨着何时到访、能不碍着其他客人。
毕竟,便是想在太子殿下跟前露脸,大过年的也想松快松快,而不是好好说着话、突然听说太子来了,立刻紧着皮应对,还要说一堆吉祥如意话。
李嵘和金太师算是随意惯了,隔着君臣、师生,却不会过分拘着。
花厅里,他一面吃茶,一面问:“哪天启程?”
“定了十六,过完上元就走,”金太师叹道,“舍不得啊,于情于理,孩子离开父母都是极其自然的事。
京中有那么多地方州府出身的官员,也有许多人在离乡千万里的地方做官,说来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
我的儿子也是,但真要走了,还是舍不得。”
正说着话,外头传开密密的脚步声,以及追着来的低低惊呼声。
“姑娘慢些,当心当心。”
金太师听见了,原本坐姿端正如松的老人立刻站起身,走到门边掀起厚重的挡风棉帘子,探出半个身子看向走廊那头哒哒哒跑过来的小孩儿。
那是才四岁的金殊薇。
她个头长得不快,脸颊圆圆的,元月天寒,一身红色绸袄,领口袖口包着雪白的兔毛。
脑袋两侧扎着丸子,戴着坠了铃铛的红色绢花。
随着她的脚步,叮叮当当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