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 第2章

作者:长青长白 标签: 古代言情

  林靖接过正要一口饮了,秦湄安又拉住他的手:“慢点喝,还烫着。”

  说着她弯腰靠近,替他吹了吹茶水,握着他的手将茶送到他嘴边:“好了。”

  秦湄安和林靖快十年夫妻,她性柔心细,刚好治林靖这暴脾气。两句话的功夫,林靖那脸色便平静了不少。

  清香的热茶顺平了心气,林靖放下茶盏,道:“皇上下旨命锦衣卫拿王常中入狱审讯一事你们可听说了?”

  秦湄安点头:“今日小妹回来时,恰巧在王府外撞见了北镇抚司的李大人,我们方才正聊起此事。”

  林靖冷笑一声:“他手脚倒快,皇上的旨才下没一个时辰,人就入了他锦衣卫的诏狱,眼下怕已经招呼上鞭子了。”

  林靖看李鹤鸣是百般不顺眼,不只因锦衣卫权势过盛、刑罚严苛,还因林钰和李鹤鸣退了的亲事。

  秦湄安担心道:“王常中与你同在户部共事,他此番因何落狱,对你可有影响?”

  林靖听得这话,刚平息两分的怒气又烧起来:“正是因和我没干系才叫人恼恨!王常中的事牵扯深远,眼下不能和你们细说。但我调任户部才多久?可礼部的竟然跳出来说我与他各为左右侍郎,该一起审。真是笑话!锦衣卫那诏狱一进去,不流半身血我出得来?落下病根怎么办,我儿女都还没生呢!”

  秦湄安听他说着说着就开始不着调,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堵他的口:“小妹还在呢,尽说胡话。”

  林靖就着她的手两口把点心嚼了,秦湄安又倒了杯茶给他。

  林靖填了肚子,见林钰自他回来便没怎么说过话,关心道:“怎么了?看着似有些心绪不宁。”

  他想起秦湄安方才说她回来时碰见李鹤鸣的事,忙问:“莫不是姓李的欺负你了?”

  林钰没说她今日被锦衣卫的马拦了路的事,摇头道;“没有,我又不在朝中做官,他能如何欺负我。只是母亲与王常中的妻子李氏素来交好,我担心她知道此事后难过。”

  林靖皱眉:“这事闹得大,怕是瞒她不住,这段时日母亲如要出门,你看着她点,别露了悲说些糊涂话,叫人拿住把柄。”

  林钰点头:“好。”

  知母莫若子,第二日,林母便在饭后说后日要上山祈福。

  林靖一听,当场就要出声阻拦,可林母又道:“灵云寺老和尚前日云游归来,过段时间又要离开,我带你小妹去算算姻缘。她已经十八了,再拖着怕嫁不出去了。”

  这些年她何时急过林钰的婚事,还算姻缘?林靖知这是借口,但一时他又挑不出错来,因林钰多在家一天,外界有关她和李鹤铭的流言蜚语就多传一天。

  但他想到这儿又心烦起来,林钰这半年未说亲是因身体不好,但想嫁给他李鹤鸣做妻做妾的女人都城里排都排不过来,他不找个女人成婚是想干什么?

  林父不在家中,没有说得动林母。林钰看林靖面色难看,放下手中药食:“母亲,我不急的。”

  “我急,”林母叹了口气,也不瞒着:“有些事不拜拜神佛求个心安,我夜不能寐,你就当陪母亲散散心。”

  林钰听罢,只得点头应下:“是。”

  林母每次上山没有三五日下不来,听经拜佛,求神问卦,她年纪大了能静下心,但林钰却不行。她不信鬼神,也吃不来山中清淡寡味的斋食。

  上山前一日,林钰领着泽兰上街置办了些或许会用到的杂物,又买了些解馋的零嘴,打算藏在行李中偷偷带上山去。

  买完后时间尚早,她见午门外朝臣鱼贯而出,便令马车停在路旁,立在马车边打算等林靖一起回去。

  朝臣官服相似,她有些看不过来,好不容易看清林靖混在朝官中的身影后,方想唤他,身边却突然压下来一道黑影。

  她扭头看去,见李鹤鸣不知何时来的,他握着缰绳骑在马上,腰挂绣春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眼神凌厉,似要将她看透。

第0004章 (4)“萋萋”

  林钰没想到会在午门外碰见李鹤鸣,应天府这么大,她却在几日里碰见他两次,当真是流年不利。

  心中虽烦懑,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林钰轻轻抿了下唇,微微点头:“李大人。”

  远处与林靖同行的一名官员眼尖,看见了林钰,他抬手遥遥指向她:“林大人,那马车旁站着的可是令妹?”

  林靖转头看去,第一眼先将黑马上一身飞鱼服的李鹤鸣看了个清楚,之后才看见马前身如若柳的林钰。

  他见此,狠狠皱了下眉心,这姓李的站哪不行,在他小妹面前做什么,是嫌这都城里难听的话还不够多吗?

  林靖见此,立马告别了同行的官员,大步走向林钰,提声唤道:“萋萋,过来!”

  “萋萋”是林钰的小名。幼时抓周,她放着满桌经书笔墨不碰,扭头要奶妈抱着往院里走,伸手抓了把青绿茂盛的梧桐叶,林父便为其取了“萋萋”这小名。

  草木萋萋,有女如华,寓意希望她平安健康。

  林钰听见林靖唤她,借此就要与李鹤鸣告别,可话未出口,反倒听见李鹤鸣语气平平地念了一声:“萋萋?”

  这亲昵的小名哪是旁人可以随意唤的,除了父母兄姐,从没别人叫过林钰“萋萋”二字。林靖也是一时急了,才在大街上脱口唤了这么一句。

  林钰蓦然一怔,耳根子立即红了个透,她没想李鹤铭这般不知礼节,顿时羞恼至极,想也没想便出声斥道,“放肆!”

  林家二小姐显然没怎么训过外男,语气生硬,像是在训家中奴仆。

  可李鹤鸣官居北镇抚使,执掌血迹斑斑的诏狱,从来是他语气严厉地问责罪人,这都城里找不到几人敢厉声训他的。

  自李鹤鸣任北镇抚使以来,死于他手底的官员不知几何,若得罪了他,一不小心被他拿住把柄,诏狱里脱皮去骨地走一遭都算轻的,就怕被他北镇抚司查出什么肮脏事来,届时落得个斩首的重罪。

  林钰斥完后立马意识到了这一点,又有些后悔似的,垂眸避开了他冷厉的视线。

  李鹤鸣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喊了一声她的小名便要被她在这街上毫不留情地厉声训斥,他睨她一眼,提唇冷笑一声,没不知趣地留在这儿,手拉缰绳,低喝一声“驾”,径直离开了。

  林靖快步走到林钰跟前,林钰唤道:“哥哥。”

  林靖拧眉看着李鹤北往宫里去的背影,愤愤道:“他找你说什么话?”

  林钰摇头:“没说什么。”

  林靖不信:“没说什么他缠着你做什么?”

  “当真没说什么,只是……”林钰担忧道:“只是他方才听见你唤我小名,莫名跟着念了一遍,我一时情急,斥了他一句,我担心他会记恨在心。”

  唤了小名也不是什么大错,林钰失礼训责他不过是因退婚的事对他不满。

  可林靖比她更不分青红皂白,立马怒声道:“他唤你小名?他李鹤鸣怎么敢!非亲非故,萋萋也是他能叫的!”

  林钰急得抬手捂他的嘴:“阿兄!你小声些,这京城皆是他的耳目。”

  林靖一听这话,横眉怒目,模糊的声音从林钰掌心传出:“听见又如何,我林家世代清白,还怕他北镇抚司查不成。”

  林钰无奈:“都城没有,那别地的旁支呢。”

  林靖一愣,这才止了声,但看他神色,依旧对李鹤鸣这孟浪行径十分不满。

  她见林靖稍安静了些,放开了手,心里却想着要不要请奴仆上门赔礼致歉,好彻底将这事清算过去。

  林靖一看她那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他沉声道:“你要敢为此事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我打断你的腿!”

  林钰叹气:“你又吓我,除了君王天地,我何时在别人面前折腰,阿兄你也太看不起我。”

  她做事向来重礼,林靖瞥她一眼,不太信,却没拆穿,抚了抚袖子问:“不提他了,你今日怎么想起在这儿等我?”

  林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方才在一家玉铺里看上了一只簪子,样式新颖,但钱没带够。”

  林靖挑了下眉:“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

  林钰笑盈盈地看他:“阿兄,陪我去买吧。”

  林靖“唔” 了声,左右看了一圈,问道:“你的侍女呢?该不会是一人出的门?”

  “泽兰去帮我排队买糖糕了。”

  林靖听得这话,撩起马车帘往里看了一眼,看见那堆积成山的零嘴,“啧”了一声:“难怪钱不够。”

  可林靖上朝也不爱揣钱,钱袋子都没拿,他在身上摸了几把,半粒子儿没摸出来。

  林钰见此,些许失望地看着他,林靖无奈地摊手:“没法子,没带。”

  两人正说着话,被皇帝拉去议事的林父这时也迟迟从午门里出来了,他缓步行至两人跟前:“你二人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

  他一问完,就见自己那一双孝顺的儿女立马齐齐转过头看向他,但那目光只在他脸上停了一瞬,随后往下一挪,盯向了他腰间的钱袋。

  林郑清:“……?”

第0005章 (5)胭脂玉

  灵云寺位处灵云山上,山坡陡路马车难行,行了半日多才到。

  等林钰一行人在寺中安顿好,天边已暗了下来。山间升起薄雾,乌云凝聚顶空,沉甸甸似要压塌这宏伟古朴的寺庙。

  林母与林钰未住在同一间屋,泽兰收拾完床铺,出门打水净手时抬头看了眼天,对廊前同样望天的林钰道:“小姐,看样子要下雨了。”

  林钰“嗯”了一声,有些担忧道:“若湿了路,这几日便下不了山了。”

  但天晴还是降雨不是林钰能左右的,她随林母用了顿寡淡无味的斋饭,便和一群僧人斋客跪坐在殿中听老和尚讲佛。

  老和尚法号“净墟”,须眉皆白,看人时眼睛都睁不大开,林钰不晓得他这样的年纪是如何有精力云游四方。

  寺内熏着温和的檀香,烛火幽微,伴随着老和尚低缓沙哑的嗓音,极催困。

  林钰跪坐殿中,眼角瞥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听着听着就开始歪脑袋,眼皮子粘了米浆似的睁不开,但没一会儿,又被他师兄一把抽正了。

  寒凉的秋风涌入殿中,门外雨声渐起,淅淅沥沥拍打在窗棂高檐。寺中修行讲“苦心志、劳筋骨”,是以未烧碳火,林钰身体比常人弱些,跪了半个时辰便开始受不住。

  她膝下枕着蒲团,却挡不住寒气入体,很快手脚就凉了下来,林母本来是想等老和尚讲完请他帮林钰看骨相,但见林钰脸色不大好,压低声音问:“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叫泽兰陪你回房休息,不要强撑。”

  林母说着,去握她的手,察觉到一片凉意后,心疼道:“萋萋,回去休息。”

  林母的两名侍女就在殿外候着,林钰也不担心她,于是点了点头,没出声打扰殿中听佛的他人,轻声站起身离开了。

  殿外没见到泽兰,林母的侍女告诉她泽兰跑回去替她取薄氅了,马上回来。

  林钰没等,拿了靠在墙边的伞,自己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山中清净,便是没有佛音,伴着雨声也叫人心宁。林钰行至她母亲的侍女看不见的地方,伸出手来接了把凉雨。

  林钰活到现在,很少淋过雨,像这样接一捧雨水都要避着人,免得被念好一阵。她上一次淋雨已是小时候的事了。

  说起来,还和李鹤鸣有关。

  李鹤鸣虽出身将门,但据林钰所知,他幼年却过得不好。

  当时北方部落猖獗,李鹤鸣的父亲奉命领兵降服,不料却中箭落马,吃了败仗。他父亲乃当朝猛将,军功赫赫,没人想到他会身死落败。

  一时无数阴暗揣测和恶毒骂名压在李府之上,连带着在学堂里读书的李鹤鸣也遭了不少欺辱。

  林钰还记得那日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她估摸着也就八九岁的年纪,在侍女的陪同下,去给在学堂念书的林靖送伞。

  她走进学堂,没瞧见林靖,反倒看见了被众人连书带人推倒在庭院中的李鹤鸣。欺辱他的人也不过与他一般大的年纪,怕连圣贤书都没读明白,却已经懂得了如何向战败将军的儿子泄兵败之愤。

  李鹤鸣那时候就已经是一张冷脸,不怎么笑,也不爱哭,狼狈地摔倒在院子里沾了一身湿泥也只是沉默地爬起来,在大雨里一本一本捡自己被雨泥弄脏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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