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 第39章

作者:长青长白 标签: 古代言情

  林钰没有丝毫犹豫,短短几步,她几乎是跑到了李鹤鸣面前,取下帷帽扔在地上,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在他身前,张开双臂拥住了他。

  她抱得不紧,或者说压根没用力,纤细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身虚虚拥着他,只敢将手轻而又轻地贴在他的背上。

  她跪着,他坐着,这个姿势刚好够李鹤鸣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他半点没客气,卸去力气弯下宽厚的脊背,把自己全部交到了林钰怀里。

  他不顾自己一身血污会不会弄脏了林钰一身干净的衣裳,收紧结实的双臂,拥住她纤薄但温暖的背,将沾了血污的面颊贴在她的耳畔,细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男人最是别扭,分明不想林钰看见自己这模样,可当此刻切切实实被她抱住时,李鹤鸣却是闭上眼道了一句:“怎么才来……”

  林钰本来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因这句似怨非怨的话又溢满了眼眶,她没哭出声,可李鹤鸣却能感觉到肩头的湿润。

  她有些笨拙地轻轻触摸着他背上缠绕的白布,压着哭声问:“是不是很疼?”

  李鹤鸣满足地笑了一声,他感受着背上小心而颤抖地四处游移的手指,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钰对他的怜惜,轻吻着她的发,低声道:“是,你一来,便疼得要命。”

第98章 (98)膝枕

  人一旦有了依靠,便会变得脆弱,李鹤鸣也不能例外。

  可男人宠不得,林钰越是怜惜他,李鹤鸣越是肉眼可见地变得羸弱,五分的伤也成了十分的疼,他闭着眼靠在林钰身上,额角贴着她的耳廓,像是要这么昏死在她怀里。

  林钰轻抚搭在肩头的脑袋,摸索着去解他身上松垮的囚衣,担忧道:“二哥,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一开口跟快哭出来似的,李鹤鸣哪还敢把伤痕累累的身躯露给她瞧,免得待会儿又惹她掉几滴泪。

  他按住林钰的手,长指一收握进掌心,低声道:“不看了,动起来疼得厉害。”

  李鹤鸣自小一身硬骨,肉身仿佛嵌了铁,突然开始扮乖示弱叫起疼,林钰哪里招架得住,自然是他说什么都顺着他。

  她不敢再动他,甚至跪直了腰,扶着他宽厚的肩背让他安心靠着,问道:“这样会舒服些吗?”

  自己的妻子跪在地上问自己靠得舒不舒服,这天底下大抵只有林钰会待李鹤鸣好到这般地步。

  好在他并非骨头发软的废物,不舍得让林钰这样一直跪在地上和他说话。他从她颈窝里抬起头,扶着额头装模作样地拧紧了眉:“晕,想躺着。”

  林钰听罢忙站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李鹤鸣身子一歪,立马没什么力气似的挨着她倒了下来。

  林钰轻轻扶着他的脑袋,让他枕在了自己膝上。

  李鹤鸣戏做得全,一躺下立马松开了眉心,自顾自在林钰腿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长臂一伸环住她的腰,将脸贴着她柔软的小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但随后,他像是觉得手里的触感有些不对劲,有些疑惑地在林钰腰身上来回摸了几把,宽大的手掌最后停在她腹前,皱着眉在她腰上的软肉轻捏了捏。

  捏完手又往上蹭过她身上的衣裳,在她丰腴的胸口也揉了一下。

  他动作自然,不显暧昧之意,就像是在用手丈量她的身形尺寸,仿佛要为她量身做套衣裳般认真。

  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监狱里,林钰实在没想到他突然摸这样一下,她红了耳根,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向他:“怎么了?”

  李鹤鸣面色古怪地收回手:“……没什么。”

  他能说什么,总不能问一句怎么不见她思他消瘦,反倒还长了半两肉,显得他小气。他不在时林钰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他该放心才是。

  为夫者,自该大度。

  林钰一头乌发生得密而长,胸前一缕柔顺的长发垂下来,恰好落在李鹤鸣眼前。他伸出手,指尖绕着她的发,问道:“外面近来如何了?”

  林钰听他问,便将外面大大小小的事都告诉了他。李鹤鸣安静听着,没什么反应,好似对已发生的一切都有所预料。

  甚至当林钰说起汲县疫病,各地传出“六皇子德不配位,惹天降灾祸”的流言时,李鹤鸣还轻笑了一声。

  林钰不晓得他在笑什么,她抚上他消瘦的面庞,心疼道:“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为他把自己搭进去就值得了。”

  李鹤鸣拉过脸旁的手指放在唇上,声音含糊:“不会。”

  他一双眼沉而深,林钰与他对视半晌,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惊道:“我记得我到汲县前,你往汲县周边走过一遭,如今都城内外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难道是你那时埋下的引子?”

  李鹤鸣不承认:“无凭无据,萋萋不能冤枉我。”

  这话在林钰耳里与招供也没什么分别,她吓得心颤:“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若被人知道了该怎么办……”

  她话说一半,又猛然止了声,李鹤鸣的北镇抚司便是天子耳目,他不说,谁会知晓。而卫凛因家仇一心想朱铭死,就算查出来,也只会顺水推舟,掀起风浪,将朱铭送往断头台。

  她不过凶了半句,李鹤鸣的精气立马又散了个干净,他低咳了两声,闭着眼,语气平平地扮可怜:“萋萋,疼……”

  林钰于是又好一阵哄。

  林钰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她低估了自己在李鹤鸣心里的位置。李鹤鸣设计自己入狱,放权让位给卫凛,为的就是让自己隐于人后,借卫凛之手除去朱铭。

  他费尽心思铺平一条复仇死路,将屠刀献给卫凛,卫凛也不负所望,将朱铭多年来笼络朝臣贪污残害百姓之事公之于众,把朱铭推向了口诛笔伐的刀口浪尖。

  而这一切,本是李鹤鸣为他自己所备。

  如果没有林钰,他只会走更险的路,或许在某一日直接提刀杀了朱铭,又或是第二个孤注一掷的卫凛。

  好在还有林钰,她只需站在那儿,就足够李鹤鸣将自己从死路上拉回来。

第99章 (99)痛哭

  一柱香将燃尽,何三回来时,李鹤鸣已枕在林钰膝上睡着了。

  狱中阴寒,李鹤鸣又伤病交迫,几乎没能睡个安稳觉,而眼下他呼吸均匀,剑眉舒展,俨然睡得很熟。

  见何三来,林钰竖起食指,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何三看了眼林钰膝上闭着眼安睡的李鹤鸣,没有出声,他指了指还剩半寸的细香,示意林钰时间快到了。

  林钰点了下头,她温柔地托起李鹤鸣的脑袋挪到枕上,没有吵醒他。不过她的腿像是被李鹤鸣枕麻了,缓了一会儿才僵硬站起来。

  她扯过被子盖在李鹤鸣身上,把带来的包袱放在他枕边,又悄声将这狱中一地染血沾脓的白布悄声收拾了干净。何三安静地背过身等着,并未催促。

  林钰做完这一切,回过身不舍地看着床上闭眼安睡的李鹤鸣,习惯了他往日英姿勃发的冷俊模样,如今他面色平静地躺在囚房狭窄板硬的床上,林钰总觉得他此刻有种说不出的脆弱。

  她鼻中泛起酸意,俯身在李鹤鸣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几不可闻地在他耳边道了声“二哥,我走了”。

  温润的气息拂过李鹤鸣的耳廓,他并没有听见。

  林钰垂下眼,没再看他,好像再多看一眼便再舍不得离开。她匆匆站起来,戴上帷帽遮住一双发红的眼,头也不敢回地跟着何三悄声离开了此地。

  狱门外等候的林靖见林钰与何三从诏狱里出来,本想问林钰一句“如何了”,可没想林钰却是一言不发地掠过了他。

  她伸手扶着车门欲上马车,手脚却像是没什么力气,一时没踩得上去,还是林靖身边的小厮手疾眼快地托着林钰的小臂扶了一把,她才钻进去。

  林钰戴着帷帽,林靖也没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他回过头,不解地看向何三:“这是怎么了?”

  何三摇了摇头,叹息着道:“镇抚使的伤,看起来有点吓人。”

  林靖明白过来,他皱了下眉,有些担忧地朝着马车看了一眼。他对何三道过谢,正准备离开,可就在他将车门推开一道缝时,却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苦苦压抑的呜咽声。

  林靖动作一顿,他抬眸透过门缝望进去,见林钰纤薄的身躯伏在矮塌上,双肩轻耸,哭得痛苦而隐忍。

  低弱压抑的哭声顺着车缝传出来,仿佛一缕悲伤的风回荡在这冰冷的诏狱前,林靖沉默地关上车门,抬头看了眼顶上晴朗的天,守在车门前,久久未动。

  宫变事后,民愤难平,满朝文武为是否该降罪朱铭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六皇子一党自是竭力为朱铭开脱,既然罪名已立,便拿太子之位说事,称朱铭乃当朝唯一一位有储君之能的皇子,若降罪于他,未来钟粹宫空虚无主,又当如何。

  但也有臣子道婉妃腹中怀有龙胎,闭着眼吹嘘崇安帝春秋鼎盛,不必担忧大明后继无人,劝崇安帝顾全大局,弃子以平民心。

  说好听点是“弃”子,说难听些便是“杀”子,虽口口声声大局为重、百姓为重,但崇安帝听见的也不过刺耳的“手刃亲子”几个字。

  崇安帝焦头烂额,为此接连罢朝三日,堂堂帝王为躲朝臣,竟躲到了妃子林婉宫中。

  林婉人如其名,温婉知礼,风姿绰约,但一双眼却生得媚,笑着看人时,像只柔婉的狐狸,难怪得崇安帝盛宠。

  妹婿李鹤鸣入狱,朝臣又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抬到朝堂上大肆议论,她在崇安帝面前却没提起半字,好似全然不知朝中已乱成一团,只在这日午后,随口说起了送秦湄安回府一事。

  崇安帝刚午睡醒来,正闭眼躺在塌上养神,问道:“怎么?莫不是她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林婉挺着显怀的肚子坐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替他揉按着额角,摇头道:“哪里,只是我怕留久了,家中弟弟该想她了。”

  然而崇安帝并没答应,而是道:“朕准林靖入宫来看她便是,你留她在身边,也好有个伴解闷。”

  林婉没再多言,她笑了笑,乖巧应下:“好,多谢皇上。”

  入夜,景和宫。

  徐文穿过夜色匆匆进殿,将一纸短信送到了病榻上的朱熙手中,他俯在朱熙耳边道:“殿下,娘娘那边送来的。”

  朱熙身上这一剑虽不深,但却伤了肺,十多名御医在床边睁着眼守了一夜一日人才醒过来,如今还下不得床。

  眼下,朱熙面色苍白地靠在床头,打开信看了看,信上并无字,而是画了三个图案。

  前两个图案相同,一条竖线,右侧一个圆。第三个图案则是一条横着的弯弯扭扭的线,下方一道直线。

  徐文从来看不懂两人的传信,他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两个怀孕的女人,和一条睡着的龙。”

  睡着的龙自然指的是崇安帝,徐文想了想前一句话,问道:“娘娘是说皇上暂时还不肯放林靖之妻出宫?”

  朱熙“嗯”了一声。他将纸点燃了,用手指一点点捏熄,问道:“娘娘还派人说什么了?”

  徐文皱眉看了眼朱熙被火烫红的指尖,回道:“没说什么,只是传信的人还问了一句殿下的伤。”

  朱熙搓去指尖黑灰:“只问了伤,没嘱托些什么?”

  徐文不敢深思这话中深意,回道:“没有。”

  朱熙没说话,他沉默了片刻,望向窗外夜风中张牙舞爪的树影,随后像是决定了什么,淡淡道:“今夜四更,带禁军围了钟粹宫。腰牌在桌上,自己拿。”

  徐文听见这话猛然抬起头,惊道:“殿下?!”

  朱熙没理他:“还有,把朱铭那夜刺伤我的剑找来。”

  徐文皱紧了眉,跪地劝道:“殿下三思!”

  朱熙闭眼靠回床头,不容置喙道:“去。”

第100章 (100)斩首

  “皇上皇上不好了!”

  五更天,夜色幽暗,不见星辰。刘涧安扶着头上的帽子跌跌撞撞冲到婉妃的寝殿前,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白如宣纸,抖着唇扯着嗓子冲殿中急呼。

  “皇上,出事、哎哟!”

  他手脚发软地踩上石阶,一不留神脚下踩滑了一步,狼狈地摔倒在了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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