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利丁
她胸口起伏得剧烈。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已经被你毁过一次了——你还要毁我第二次吗?”
整座院落静得可怕,只剩风声刮过帘角的“哗啦”一声,拽住人的耳膜。
卫昭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月光打在他脸上,脸色更苍白一分。
“毁你……”他重复一遍,慢吞吞地笑出?来。
“我没办法。”他低声道。
“我放不?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离开?你。”
“......可我做不?到。”
钟薏冷声打断他:“你别在这装情深。”
“你要是真放不?下我,就滚回?京城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卫昭却像听不?见?,“我试过的。”
“我把你关进梦里,日日夜夜地看?着……可那不?是真的。”
“你走得太久了,漪漪,我连你身上的味道都快记不?住了。”
他冷静地描述自己的病症。
“漪漪,我在吃药,可是治不?好......”
药效越来越差,梦里的钟薏越来越淡,声音变了,眼睛也开?始不?认得他。
哪有现在这般站在面前的生动?
他说?着,抬起手,把衣袖卷上去,露出?一整截手臂。
那日初见?时还白皙的皮肤上,此刻布满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有的裂着口子,鲜红的血液缓缓渗出?;有的结了痂,却仍隐隐泛着红。
“这几?日,我一直想来你面前——跟你说?话,抱你一下,摸摸你。”
“可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所以我忍着。忍一回?,就划一下。忍两?回?,就划两?下。”
“你看?,”他抬头看?她,语气像是在邀功,“都这么多了。”
钟薏怔怔望着那条手臂,眼前一阵发黑。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在耳膜里炸开?,像是要把胸腔整个撑破。
那一刻,她看?清了他眼底的东西——
不?是什么深情,也不?是克制,而是一种被剥皮剔骨也不?肯松口的贪欲。
像腐肉中孳生出?的蛆虫,蠕动着、尖啸着,要一口一口把她吃进他的血肉里。
他低头贴近她耳侧,低低絮语:“你要是真的嫁了人,我就藏在你家灶台下、柴房后?、床底,和你们全家住在一起。”
“等你病了、老了、头发白了……动不?了了——”
“我再出?来。”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
赶我走了,对?吗?”
“你走不?动,也躲不?掉,我就一口一口,把我自己的肉喂到你身体里去。我们一起死。”
“漪漪……”他欣赏她的神色,“那时候你还会怕我吗?”
钟薏闭上眼,一言不?发。
风从檐角穿过去,远远传来一声犬吠。
卫昭笑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出?手拽住他腕骨。
指尖冰凉,钝而狠地掐进他皮下。
卫昭怔了一瞬,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牵着,低头望着她覆在自己腕上的手指。
纤白,细嫩,圈不?住他,指尖都扣进了肉里,用力得几?乎透明。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将他往屋内拖。
一路拽进屋内,推至供案前,停住。
灯烛明灭,那三块木牌立在烛火之?后?,像是在黑暗里静静窥伺的眼,冷冷盯着她们。
钟薏甩开?他手,冷声:“跪下。”
卫昭没动,站得笔直,眼睫低垂。
他早就疑惑——钟家明明只有一父一母,为何供着三块牌位?
钟薏看?他不?动,脸色一寸寸僵下来。
“我说?,跪下。”
“你不?是说?什么都能忍?不?是说?要跟着我一辈子?”
她慢慢抬起手,指着那三块漆黑的牌。
“你还记得她们吗?”
左边。
“你那夜杀的婢女。十一个。”
右边。
“花匠。你割了他头,只因为他说?要救我。”
她顿了顿,盯住中间那块,“这是我爹。”
卫昭看?着那几?块木牌,原本挂在嘴角的那点笑意,一点一点褪了下去。
他当然记得。
——这些下贱的奴才,在清和院就不?安分,死了正?好。
要不?是他们多事,漪漪怎么会一次次地想逃,怎么会离他这么远?
可现在,她把这些人放在他面前,要他跪。
钟薏声音冷静:“你现在就在他们面前,磕头、认罪。”
卫昭没动。
他站在那里,肩背僵硬,半晌没有说?话。
他是天子,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她却要他在一群奴才面前低头,磕头。
卫昭喉结滚了一下,眉骨细微皱起。哪怕不?说?话,也能看?出?他骨头里每一寸都在抗拒。
他眼底压着滔天的恨意,想要将那三块木牌焚成灰,可一抬头,却撞进她的眼。
冷的,静的,不?近人情。
“你不?是要跟着我一辈子?”
“要么跪,要么现在就滚。”
屋内死寂一片,唯有烛火跳着。
火光映在墙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交缠着晃动,像一根勒在脖子上的绳索,一点点收紧。
卫昭终于动了。
手指先收了一下,抽搐般地攥紧衣摆。
接着,他抬脚,膝盖缓缓弯下。
动作?极慢,像是跪在刀锋上。
钟薏看?着他低着头,一点点跪了下去。
膝头触地的那一瞬,卫昭没吭声,也没闭眼,只抬眸望着正?中间那块写着“钟闵”的牌位。
灯火照着他的脸,投下森冷的光影。
他忽然笑了。
嘴角一点一点扯大,唇线被笑意拽得发白,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他将额头一点点贴在地上,动作?温顺,声音哑得几?不?可闻:“……对?不?起。”
钟薏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望着。
他伏在地上,像是被她彻底碾碎了棱角。
“卫昭。”她开?口。
“我让你跪,不?是要你装模作?样?地低头。”
“我要你发誓——”
“发誓你不?会再伤害任何一个人。”
“不?会再把你身上的恶意,发泄给任何一个不?该碰的人。”
她每说?一个字,他的肩背就绷紧一分。
皮下的血管鼓起,藏在衣裳下,突兀地跳动着,像是有活物在他骨血里翻搅、挣扎,逼得他整个人几?欲炸开?。
钟薏盯着他,看?他半晌没答话,只跪在牌位前的身影晃了晃。
“……好啊。”
卫昭背对?着她,收起唇边的笑,嗓音极轻。
“我发誓。”
他抬起头,一点点转过身,仰望她的身影,眼神漆黑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