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利丁
她嗓音响亮,说话直率却不失分寸,眼神亮晶晶的,像真心喜欢她似的。
钟薏一愣,耳尖先红了几分,随即忍
不住笑出声来:“苏小姐这嘴巴……定是沾了蜜。”
“我可不是说笑!”苏玉姝拉着她,“你一走进御花园,那些花都黯然失色了。”
钟薏脸颊微热,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直白的姑娘,一时有些无措。
苏玉姝却热情不减,拉着她手腕往园中走去:“我最爱和美人做朋友,走,咱们找个角落好好说说话。”
钟薏一开始还拘着,但苏玉姝人实在太活络,两人说不了几句就像认识了许久似的,转眼便亲热起来。
她喜欢新认识的这位小姐,言辞间透出见多识广的气度,似乎去过很多地方。
她们停在一处盛开樱花的小亭旁,花瓣粉白,飘落满地,恍如置身仙境。
苏玉姝听说她爱看书,立刻道:“我有一同胞弟弟,家中藏书甚多,若是有机会,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一见。”
钟薏点了点头,姐姐这么落落大方,弟弟应是不差。
苏玉姝把她头顶的花瓣拨去,凑近些压低了声音:“你可知今日宴中,哪位是京中才貌双绝的第一人?”
“姐姐说的是……?”钟薏配合着问。
“还能是谁?”苏玉姝目光带着一丝崇敬,“自然是当今陛下!听说他今夜也会来参加夜宴。”
钟薏垂下眸,轻声道:“只知陛下英明神武。”
她略读过这位年轻的帝王过去的伟事。
边疆动荡,敌军突起,地方节节败退。当时的陛下还只是三皇子,年纪轻轻却主动请命,一场云岭之战,率铁骑三千夜袭敌方大营,破了八万敌军,又亲自斩去反军主帅的项上人头,扭转战局。
正是那一役,让他从名不见经传的庶皇子,一跃封为太子,天下传颂。
起初太子也不甚受宠,但他能力突出,善于收拢人心。
先帝多病,荒于朝政。他整肃朝纲,清除权臣,平定内乱。去岁先帝驾崩后,四、五皇子试图当朝谋逆,被他雷霆镇压,前者暴毙狱中,后者斩首示众。
他登上帝位,年号天启,自此国运复兴。
苏玉姝眨眨眼,语气里带了几分得意:“虽说我只是远远看过一次,但那气度,那容貌!我这人阅男无数,真没谁能比得过。”
她咂咂嘴:“那时候他还不是陛下呢,一身暗金劲装,策马从巷口掠过,啧,连马蹄声都像敲在我心上——那张脸,当时把我惊得连糖葫芦都掉了!”
钟薏被她的比喻逗得一笑:“这话若是叫别人听了去,只怕要惹人笑话。”
她听着,目光落向飘落的花瓣,一瞬间,脑中忽地闪过一个身影。
可能有多惊为天人呢?
会比他还长得惊为天人吗?
“哎哟,你怎么不说话了?”苏玉姝戳她手背,“不会是被我说得动心了吧?”
钟薏被她捉住了心思,装出一副正经样子:“陛下神武英明,是天下万民敬仰之人,姐姐说得再多也不算夸张。”
苏玉姝满意点头,眼里亮光更盛:“等夜宴开始,他若真来了,你就知道我苏玉姝的眼光,向来没错。”
*
夜幕降临,御花园中的百花台四周亮起无数盈盈宫灯。
宽阔的白玉台上布置一片朱漆的席地长桌,席位沿着主位层层排开,东侧是一片半开放的凉亭,亭中的烛火照出暧暧光芒。
钟薏随着父亲母亲踏入百花台,宫女引着她们入座特定的席位。不算靠前,今天来的都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及亲属。
景朝几代以来民风开放,摒弃了一些繁文缛节,男女交流也不再隔绝。重要宴会上文武大臣和夫人,贵女同席已不罕见。
钟夫人带着她轻声和周围的贵妇人攀谈,钟薏一边回应,一边用目光扫过周围的人。
他们衣着华丽,神情自若,她却没由来的感到一些忐忑——她将见到传闻中风姿英武的年轻帝王,居于九五至尊的天子。
忽地,内侍一声尖锐高宣:
“陛下到——!”
百花台上瞬时静下,原本还在笑谈的人们齐齐起身,转瞬已尽数跪伏于地。
钟薏随着众人下拜,呼吸不由放缓。
整座御园仿佛瞬间换了气压,原本温柔和煦的春风跟着凝固在空中。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急不缓。暗金描边的靴底与玉石板相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低着头,不敢抬眼。
忽而,靴尖突兀停在她面前半步之遥。
她心头一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是几瞬呼吸的功夫,脚步声继续,刚刚的一切都仿佛是皇帝的一时兴起。
钟薏轻轻吐出口气,肩头一松。
天子走上主位,俯瞰着台下众人,又似不经意地,在某一处,顿了顿。
他终于开口,声如温玉,字句和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诸位平身罢。今日不为朝政,只为赏春,不必拘礼,”
乐声重新奏响,簪环声、轻笑声、杯盏碰撞声一一复苏,仿佛方才那道缄默的威压从未存在。
钟薏却是身体一僵。
这声音......
第4章 不及她一个轻颤的指尖来得惹人……
是他!
钟薏想起自己父亲对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卫。
他……居然是皇帝?
还兀自心乱着,旁边一桌的苏玉姝悄悄靠过来:“你看那边的两个,是不是在偷偷瞧陛下?”
她下意识抬头,斜前方聚坐着两位姑娘,正是下午评价她身材的人。
两人此时并肩而坐,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细语,粉衣的长华郡主眼神不时朝着高座投去,巾帕也掩不住面上的娇羞好奇。
她顺着她们的目光向上看去。
年轻的帝王似乎对现在献舞的妩媚舞姬兴致不高,只低眸喝着酒。
龙袍勾勒出颀长的轮廓,整个人笼在烛光与阴影之间,清贵逼人。
苏玉姝调侃:“瞧她们那个样子,可比咱们放肆多了。你一直在家中可是不知,这郡主和赵长筠,可都是现下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呢。”
钟薏疑惑,收回目光,低声问道:“为何这样说?”
苏玉姝撇了撇唇,语气玩味:“一个是皇族金枝,一个是几代勋贵之家。长华郡主,是陛下的堂妹,传闻陛下自幼便极为照顾她。赵长筠……虽说我看她不顺眼,可京中谁人不知赵国公有意让她入宫。”
钟薏心口一闷,不知为何忽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她不自觉又看了过去。
男人或许因为场面庄重,不复初见时的温和,神情冷峻,修长手指持着酒盏,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可她却觉得,只要她的视线稍稍靠近他,整颗心便仿佛失了控,轻飘飘地浮起来,跳得乱七八糟。
“薏儿,你怎么脸红了?”
苏玉姝突然发现她的异样,笑得快露出洁白牙齿。
钟薏猛地回神,慌乱地低下头,声音含糊:“姐姐莫要胡说。”
苏玉姝看她害羞,笑得更欢了。
钟薏不好再应,只装作口渴,端起酒盏饮了几口,借着热意想压下方才那点莫名的失序。
可耳边宴席嘈杂未减,苏玉姝的调笑仍在,她一时走神,不知为何,又抬头望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
她正撞进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
——他好像已经看了她许久了。
四目相接,他唇边突然勾起一抹笑,仿佛冰雪初融,天地乍暖,浑身冷意瞬间消散。
他竟还记得她。
钟薏脑中“轰”地炸开,一瞬空白,指尖收紧,连呼吸都忘了。
她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垂下眼帘,鸦羽似的长睫轻颤,像是被什么灼到了似的。
掌心的酒盏早已被捏得发热,她强作镇定,又仰头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
酒液冰凉甘甜,带着花香,并不醉人,顺喉而下,却浇不灭心头那一星暗火。
而那头,卫昭并未紧追不放,只是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唇边笑意敛去,神色重归淡漠。
旁侧伺立的韩玉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早听闻今日夫人会来宴,陛下这小半场宴席还不到,投在那里的目光一双手都数不清了。
韩公公悄悄看向那远处安静端坐的柔弱身影上,看见钟薏拿着酒盏的指尖收紧,微微泛白。
他脑筋一转,不动声色地靠近天子:“陛下,奴才瞧着钟小姐似乎不大适应这等场合,那琉璃酒盏……都快被她
捏变形了。”
卫昭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语气却听不出情绪:“怎么?”
韩玉堂立那张狗腿的笑脸藏不住,他压低声音凑近了几分:“奴才是怕钟小姐一紧张,若真出了点岔子……坏了陛下好心情,那可就可惜啦。”
卫昭端起酒盏低头抿了一口。
韩玉堂见他没拒绝,便心中一喜,笑着弯腰退下,慢悠悠招来一旁绿衣宫女,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而那头,卫昭轻掀眼睫,目光第十四次落在她身上,盯着她微红的脸、颤抖的手、泛白的指尖。
哼,陛下也就嘴上冷得像冰。
钟小姐怕是还不知,今夜这百花宴,满园春色都不及她一个轻颤的指尖来得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