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利丁
钟薏早闻她有一同胞弟弟,也十分好奇。
两人将将踏过门槛,便有一矮瘦小厮迎上前,恭敬行礼:“苏小姐今日可是用茶?请随小的往里走。”
“苏溪惜在不在这儿?“
苏嘻嘻……?钟薏疑心自己听错了,这名字倒是特别。她低头掩去唇边笑意,怕自己失礼。
小二忙答道:“苏公子正在二楼雅间,小的这就领贵客上楼。”
二楼尽是独立包厢,一间连着一间,门口挂着木质牌匾,题着各自雅名。
小二步伐轻快,领着她们一路穿过回廊,行至“潮雾轩”门前,轻扣了扣门,随即推开半扇,躬身道:
“苏公子,您的客人到了。”
第8章 回到了三年前他们的初遇……
彩漆门一开,酒香混着茉莉花茶香扑面而来。
纱帘之后,一位青年正独坐靠窗翻书,眉眼俊朗,气质疏朗,整个人安安静静,像一幅画。
见了他们,他放下手中的书迎上。
苏玉姝一进门便打趣道:“你倒好,见了贵客也不晓得装个意外,还是让阿山提前报了信?”
“免得你又怪我不懂礼数。”苏溪惜抬眼,语气平平。
他身旁那位铁塔般的侍卫朝钟薏略一点头,随即沉默退至角落。
“薏儿,这便是我家小弟苏溪惜,嘴巴不甜,但手巧心细,长得还不赖。”苏玉姝笑吟吟介绍。
“苏公子。”钟薏颔首一礼。
“钟小姐。”苏溪惜神情淡淡,语气不失礼貌。
三人围坐,桌上点心热茶俱备。
钟薏原先还有些拘谨,苏玉姝见状递过一碟蜜果:“你别太客气,我弟是木头,得你多说几句他才会开窍。”
“我不是不开窍,是你太吵。”苏溪惜反驳。
钟薏笑:“苏公子说话也有趣。”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苏玉姝趁机添了碟热莲子,三人边吃边聊。
“前几日我藏了点心在袖子里,结果被嬷嬷逮个正着,念叨我好一阵子,还让我抄了书。”
钟薏一边说一边比划,想到自己抄的书嘴巴撅起,引得苏玉姝笑弯了腰,连苏溪惜都忍不住提了提嘴角。
“你袖子能藏点心?”
“裙袖嘛,很宽的。”钟薏点点头,模样得意。
苏玉姝笑到抹眼泪。
“我不说罢了。”钟薏做出一副正经模样,又被苏玉姝捅了一下手臂,又笑出声。
屋里一时热闹非常,茶香袅袅,炉火正红,旁边的侍女往碟里添点心,一盘接一盘,三人好似早已相识多年。
钟薏取了茶盏轻啜一口,忽地想起什么,抬眼问苏溪惜:“对了,苏公子方才看的可是《苦疾方》?”
苏溪惜微顿,颔首道:“正是。你识得这书?”
她眉眼一弯,语气兴致盎然:“我最近刚开始看医书,起初为了调养身体,后来便真觉得有趣。”
“《苦疾方》虽冗长,但编排清晰。若你喜欢,可再看看《备急症要》,篇幅小些,也更实用。”
“我在钟府书房翻过一眼,改日得细读。”她点点头,眼神真诚,“到时还请苏公子多提点。”
苏玉姝举着橘瓣咬了一口:“你们说得我都想看了。”
“可别。”苏溪惜看她一眼,“你三日翻不完一本,只爱看话本。”
“喂!”苏玉姝一把抱住钟薏胳膊,“薏儿你听听,他居然小瞧我?”
钟薏却当真了,认真给她出主意:“那我们以后一起看,教你慢慢看懂。”
“看不懂也没关系,我美貌当先。”苏玉姝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
三人说说笑笑,室内暖意洋洋。
*
月华如水。
皇宫正元殿内灯影摇曳,安神香袅袅升起,染得整座殿宇笼罩在一片威严之中。
卫昭孤坐龙椅上,宽大乌木桌上批完的奏折堆积如山。
他刚登基近三个月,朝局初定,但隐患仍在。
最近江南气候异常,暴雨连绵,太湖水位上涨,沿岸村镇多有溃堤。积水漫田,民众生计堪忧。漕运要道又因河渠阻塞而中断,粮船滞留,难以北上,京中粮价逐日攀升。
而新近施行的边疆屯粮政策也阻碍重重。此政策他本意为防范边患、巩固防线,然而部分边地将领以地不利为由推诿不办,另有旧臣倚仗门第权势,暗中联合地方豪强,强占屯田土地,甚至阻挠屯粮军队驻扎。
朝堂之上,数位大臣针锋相对,甚至一度以言辞相激,边疆督粮折子也因地方抵触而数度迟缓。
飞进正元殿的奏报一波接一波,令他片刻不得安宁。
韩玉堂弓着腰,
捧着一卷急报进殿,恭声道:“陛下,江南水患又有新报。”
卫昭抬眼,接过奏折展开,只见上头一片红笔批注。
报告中提及太湖以东四县田地尽毁,流民已有万人以上,而太湖堤坝仍在开裂,修复人手不足。水利大臣调派的资金不到位,致使赈灾举步维艰。
卫昭接过,眸光一扫,未见起伏:“三日内,户部追加赈银五万,刑部抽役苦工,两旬内修复堤防。”
“是。”
他顿了顿,嗓音低了几分:“赈银此前才下,为何仍不足?”
韩玉堂伏地:“户部称,多用于采购粮草,地方水利多方拖延……”
“荒唐。”朱笔顿地,声音不怒自威,“传御史台彻查银两去向,三日内呈报。有人敢贪赈银,便是图谋不轨,一律以谋逆论处。”
韩玉堂连连低头应声。
殿中一片寂静,卫昭唇线紧抿,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边缘轻轻叩动。
前方洪灾肆虐,百姓流离失所;后方匪患横行,军队疲乏无力;而朝堂之上,那些盘根错节的贪腐旧疾已在他容忍限度之外。
他初登大位,这些遗留的顽疾,若不趁此时一一清除,怕会如毒瘤般侵蚀整个朝堂。
卫昭回过神,见韩玉堂还跪在那,挑眉:“还不滚出去?”
韩玉堂叩首:“陛下,关大人在门外候着。”
卫昭继续提起朱笔:“宣。”
“是,奴才这就传令!”话音刚落,便小心地挪着步子退出殿门,生怕再触怒了龙颜。
殿门外传来衣袂掠过的轻响。
片刻,一名黑衣侍卫悄然步入,他恭敬跪下。低垂的头颅和漆黑的甲衣,显得更加肃杀。
“陛下,钟小姐今日与苏家小姐出街,途中偶遇一名卖货老妇,疑似故乡旧识,属下已将人送离。”
卫昭倚在案后,手中朱笔顿了顿,片刻才淡声道:“算了,把人赶出京城。”
关毅应下,又继续禀道:“随后二人前往醉云楼,恰与苏府公子相遇,席间寒暄。”
他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稳,唯独在“苏府公子”几个字时稍顿了顿,
“……三人交谈甚欢,自诗书志怪而起,话题延展,钟小姐神色明朗,眼含笑意。苏大人,苏小姐亦频频回应,偶尔低声相笑,直到暮时三人才离开。”
桌上烛光悄悄晃动,映得那张玉刻般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卫昭垂眸听着,慢慢放下朱笔,指节轻轻扣在案面上,一下又一下,关节骨白如玉。
他听得极认真,连她喝了几口什么茶都不肯错过,可目光却渐渐冷下去。
“倒是……有些闲情逸致。”字句间似结着霜。
此人他记得,苏府嫡子,去年的殿试探花,如今不过是翰林院一名小小编修。
他不愿想她与苏溪惜对坐言谈究竟是如何场景,又心酸地回忆起她眼眸发亮,话语清脆的样子,像极了她初入他怀中、还未学会恐惧时的模样。
因为她同人说话时一直便是如此生动。
她会不会对那人动心?
读书人定是足够温文尔雅,正是她从前喜欢的模样。
如今……是要再来一回么?
他忽地觉得好笑。
喉间像堵着一把钝刀,咽不下,也吐不出。
他是不是还得像当初那样,把那人的头提来,放到她面前?
他想起她说自己疯,说自己不是人。
可如果她要再一次为了旁人逃开他……那疯又如何?不是人又如何?
嫉妒如水银般缓慢渗入骨血,将他全身都灌进一种冷而克制的躁意中。
他忽地勾唇。
笑意极轻,却凉得叫人胆寒。
他永远不会怪漪漪。
他怎么会舍得怪她?
只能怪那苏溪惜不知检点,一个靠着书生皮相沽名钓誉的庸才,仗着两本诗书便敢在在外面随意抛头露脸,勾引别人。
没关系,漪漪。
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你会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