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难道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是如此吗?
他突然低下头。
她立刻闭上眼。
原本只是装睡,可很快就睡了过去,小脑袋搭在他肩上。
裴珩只觉得肩上一沉,再次垂下眼睫。
从前每回欢好后,她也总喜欢把脑袋搁在他肩上,乖得跟只小猫一样。
仿佛也只有睡着时,她才会变成从前那样乖巧温顺的模样。
他不由地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些。
这时,外头滴滴答答下起雨来,冲淡了马车里的燥热。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终于在戏园子门口停下。
裴珩放下手中的公文,想要唤醒怀中的女子,竟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也不知她可否有小字,他竟然一直未问过她……
他见外头雨下得有些大,索性由着她睡。
书墨见公子与娘子不出来,也不好催促,于是去买了几个烤红薯与淡烟还有轻云分着吃。
马车里。天色一寸一寸黯淡下去,直到裴珩看完所有的公文,怀里的小猫终于睡饱,迷蒙着双眼,“到了?”
裴珩“嗯”了一声,“刚到。”
美美睡了一觉的小妻子趴着窗子朝外面望去,漂亮的眼眸里倒映出戏园子外头横竖排列的数十盏红灯笼,声音里流露出惊喜,“这里竟这样美,我好喜欢!我以前真的来过?怎一点儿印象也无!”
裴珩不置可否,伸手摸摸她的头,“喜欢就好。”
他率先下了马车,待淡烟与轻云重新替她整理好发髻后方提着衣裙下马车,一眼便瞧见便宜前夫。
此刻早已暮色四合,天上还在飘着细密的雨丝,头戴大帽,身鸦青色直裰的俊美男人手持油纸伞长身鹤立在马车旁,来往有不少女子朝他望来。
纾妍心想老狐狸到哪儿都不忘招摇!
这时,他突然朝她递出手来。
纾妍心想也许他是如此,也不矫情,把自己小小的手掌放在他大大的掌心里,由他牵着入了园子。
跟在后头的淡烟与轻云对视一眼,一颗心七上八下。
姑爷会不会哄小姐哄得太投入了?
怎瞧着两人如今真两情相悦?
失去记忆的纾妍瞧不出每个人心中藏着的秘密,此刻眼中只有眼前装潢得富丽堂皇的偌大戏园子。
园子一共有三层楼,戏台设在二楼,也不知今日唱什么戏,这样大的满园子竟然无人观戏。
他们二人一进去,就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迎上前来。
书墨从怀中取出一块牌子递给他。
那人见了,立刻在前头带路,边走边说,“都已经快要酉时,还以为郎君与夫人不来了呢。”
纾妍惊讶,“这么晚了吗?”
跟着的书墨忙道:“娘子方才在马车里睡了小半个时辰。”
纾妍下意识地看向便宜前夫,他明明说才刚到……
那他为何不干脆叫醒她?
他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道:“今日不赶时间,无妨。”
纾妍忙低下头去,心想这老狐狸哄起人来,实在太要命了,要不是知晓他早已变心,她都当他对自己情深意切,也不怪自己当初会移情别恋。
管事这时将他们一行人迎入二楼正对着戏台的小阁子。
里头摆了一张红木矮榻,榻上摆着一张红木矮几,角落里竟然还搁了两盆冰,一入内一股子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很是凉爽。
两人刚坐下,就有几名侍女端着茶点鱼贯而进,不多时的功夫各色点心果子摆满茶几。
裴珩问道:“想听什么戏?”
纾妍从前都是在家中听戏,十分稀奇,“外头的戏园子还可以自己拣曲目?”
他颔首,“你可以拣。”
一旁的侍女极有眼色地递上戏单子,笑道:“今日戏园子被郎君包场。”
纾妍没想到出来听唱戏他竟这样大手笔,诧异,“为何要包场?”
他不以为然,“人多,麻烦。”
纾妍:“……”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好好听上一曲,挑来挑去,仍是挑了《牡丹亭》,唱的牡丹亭将的南安太守之女杜丽娘感梦伤春而逝,又因情起死回生,终与梦中人柳梦梅结成眷属的故事。【1】
侍女领了册子离开,不多时的功夫,安静寂静无声的戏园子咿咿呀呀地拉开了二楼的序幕。
裴珩对这些戏曲并不感兴趣,刚要从袖中取出一纸公文,身旁的小妻子扭过脸巴巴望着他。
裴珩又不动声色将公文塞回去,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纾妍依偎在他怀里:“大人从前也这样抱着我听戏?”
他“嗯”了一声。
其实他们从前都是在府中听戏,不可能公然这样搂抱。
不过这样抱着她听戏倒是惬意。
她信以为真,乖乖地倚在他怀里认认真真听戏。
戏听到一半,他问:“从前同人一起听过戏吗?”
她眼睫颤得厉害,“自然听过。”
她又说谎。
裴珩这回却为她的谎言感到莫名愉悦,见一旁的矮几上摆了酒水,给自己倒了一杯,刚送到嘴边,闻着味儿的小猫又扭过脸来,嗅了嗅那酒香,有些馋,“给我也吃一小口。”
裴珩把酒杯递到她嘴边。
她小小地抿了一口,随即被辣得吐舌头。
她酒量实在浅,不过舔了一下,眼眸似噙了一汪水,唇色被酒意染得亮晶晶,让人忍不住想吻她。
裴珩喉结滚了一滚,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怀里的小馋猫又催促,“再给我吃最后一小口。”
这副谗样,显然不是
第一回。
裴珩与她成婚近三载,一次也不见她吃过酒。
有一回他生辰,她特地拿出自己酿的梨花酒。
他本以为她要吃的,柔婉端庄的女子声音缱绻温柔,“官人,我在家中从不吃酒。”
仔细想来,她眼睫颤得厉害,根本就是在撒谎。
他从前总觉得她是因为得了离魂症才会如此,如今看来,未必尽然。
也许,她从来都是现在这般的性情,娇气,任性,事事都要人哄……
可为何婚后又成了另外的性情?
裴珩重新斟满一杯,洁白的指骨轻轻转动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道:“从前同人饮过酒?”
她诚实地“嗯”了一声,凑到他跟前又小小抿了一口,之后再没了下文。
裴珩觑了她几眼,她却一眼都没有瞧过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饰演柳梦梅,模样生得极为俊俏的小生。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闹,台下观戏的小娘子泪眼涟涟,浑然没有在意身旁便宜前夫愈发沉郁的神色。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2】”
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女子低低吟唱,拿着他的衣袖抹泪儿。
裴珩被她抹得心都软了,道:“戏文里都是假的。”
她才不管那些,泪眼婆娑,“裴叔叔,我们从前一定很相爱,对不对?”
他喉结滚了一滚,竟不知如何作答,又吃了一杯酒,见她哭得伤心,正想要哄一哄她,这时有人捧着一匣子入内,向他二人行了一礼,道:“方才浮华阁的人送来这匣子,说是有人赠予娘子。”
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的女子哽咽,“送我?”
茶博士颔首,将东西放在圆桌上退出小阁子。
纾妍正欲打开,却被一向谨慎的男人制止。
一旁的书墨立刻上前打开匣子,里头放着一整套的南珠头面,正是上回浮华阁掌柜非要送公子,但公子没要的那一套。
上面上搁着一张极其精致的花笺,是用晒干的蒲公英所制成。
书墨还是头一回见人用蒲公英干花制作花笺,有些稀奇地打开,待瞧清楚上头的字,迅速地觑了一眼正把玩着珠钗的娘子,战战兢兢地递给自家公子。
裴珩随意瞟了一眼,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
花笺上只有一句话:【我的妍儿十八岁生辰快乐】
第30章
“大人流血了!”
纾妍惊呼一声,一把握住裴珩的手腕,只见他掌心里扎进一片碎瓷片,鲜血正不断地自伤口溢出,顺着他洁白的腕子一滴一滴砸落在红木桌上。
一股子混合着酒香的铁锈味在小阁子里弥漫开来。
纾妍四五岁时曾见过一回父亲自战场上负伤归来,打那以后就留下心里阴影,只要瞧见这样大面积流血,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颤粟。
她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想要堵住伤口,可伤口实在太伤,不出片刻的功夫就被温热的血液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