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岛竹竹
那四个字从梧清的唇间轻轻落下,在云溪月听来,有些不真实。
云溪月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茫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陌生面容之人。许是时机恰到好处,那易容时效已过,恢复了梧清原本的面貌。
看清来人面貌后,云青胤眨了下眼,轻轻扇动了一下长睫,心间猛地一跳。
真的是......殿下。
他在做梦吗?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阿清......”
云溪月那双原本含着霜雪的眼眸,在看到梧清的瞬间,好似冰雪消融,竟比方才看见云青胤时还要动容。
她来不及掩饰,几步上前,失了平日仪态,猛地将梧清抱住。
“孩子......你受苦了......”她声音发颤,泪水在眼眶中滚落,沾湿了梧清肩头的衣裳。
梧清缓缓覆上她的背,轻声道:“云姨,梧清不苦。”
一番久别重逢的寒暄过后,三人入了正堂。云溪月看着梧清的目光仍带着几分怜惜。
“殿下一路风尘仆仆,想必还未用膳。”
说罢,她眼尾一挑,朝那仍站在旁侧、头低得好似要埋进衣领里的云青胤看了一眼。
“青胤,去命人备膳。”
云青胤一愣,微微抬眸,却不敢与梧清对视,低声应道:“好。”
他迈步向前,许是太过紧张,他的动作有些不自然,甚至可以说是僵硬地走了过来,像是被绊了一下脚,脚步一顿,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两步。
半晌,他似乎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云溪月。
云溪月轻笑:“你若有事要问,直接问殿下便好。”
云青胤喉头动了动,半晌才轻咳一声,转向梧清,磕磕绊绊地说道:“殿,殿下有没有忌口......或,或者有,有没有喜......”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发有些颤抖,脸颊也烧得通红。
云溪月一旁看得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云青胤,向来处变不惊,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倒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磕绊。
云青胤面色一红,低声恳求道:“母君......”
在这么笑下去,殿下会知晓他喜欢她的......
梧清亦是一笑,轻声道:“不必劳烦了。这位是......云屹?”
云溪月点了点头,似是在怀念过去:“嗯,自你走之后,他便吵着闹着要改......”
“母君!”云青胤第一次破格出声打断自家母君说话,他面色已经红得不行,好似烧着了般。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云溪月嘴角含笑,眉梢间多了一丝打趣。
梧清起身,走到他身旁:“没想到如今云屹弟弟改了名......现在是唤作青胤?”
云青胤本想努力维持着冷静,但在她靠近的瞬间,他的气息又开始乱了起来,甚至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些少年藏不住的喜悦,随后飞快低下头:“嗯......”
“青是青云有志的青?”梧清猜测道。
云青胤点点头。和殿下同音不同字,怎么不算是一种志向呢?
“承贵胄流芳之胤?”梧清继续猜测。
云青胤再次点点头。其实是,他想像母君守着先皇一样,隐于现世,做殿下的影子,一直守护着殿下。
但是,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梧清点
点头:“好名。”
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想到青胤弟弟如今长得这般高了。上一次抱你时,你还未学会走路。”
云青胤微微弯身,耳根泛着薄红:“嗯......殿下,青胤......长大了。”
梧清收回手,语气略带歉意:“先前未曾认出你,一时出手伤了,还望青胤莫怪。待日后有机会,我再亲自向你赔罪。”
感受到那温暖的触摸被收回后,云青胤心中有一瞬落空,他摇摇头,看着梧清,行了一礼:“是青胤眼拙,未能早认出殿下。希,希望殿下可以给青胤一个赔罪的机会......”
云溪月见此,适时将话题引回:“殿下此次前来,想必有何要事罢?若是有何难处,尽管说,云姨都会支持你。”
梧清点点头:“此前与云姨有约,为避身份暴露,在未凑齐其他三令之前,不宜轻易见面。”
云溪月微微一愣:“殿下的意思是,已经拿到三令?”
梧清点点头,将此前之事简单说了一下后,说道:“现下是去古陵的一个好时机,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同云姨借东行令一用。”
许是提到宋玉,梧清轻咳一声:“南疆小公子比较缠人,应付起来棘手,应是不能过多久留。”
云溪月点点头,毫不犹豫将西行令递给梧清,随后说道:“我派人同殿下一起。”
梧清伸手接过,摇了摇头:“我自己去便好。古陵地形我已探清七八。况且,还不确定其中是否有诈。在确定一切前,不宜留下死证。”
她执令一礼:“云姨之恩,梧清铭刻于心。”语罢,她转身离去。
看着梧清远去的背影,云青胤眉头微微一皱,有些担忧地问道:“母君,真的不派人保护殿下吗?”
云溪月摇摇头:“殿下说的对。”
现下局势动荡,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有诈,以梧清身手,即便不能斗过多人,想要脱身亦非难事,就算败,亦可重新归来,换个身份,再次谋划。可若是她们相助,便会给敌方留下更多线索,将东部势力一网打尽。
看着那一抹,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到可以撑起一片天地的背影,云溪月微微一笑:“先皇若在天有灵,定会为她而感到骄傲罢。她的女儿,长大了。”
云青胤默默转眸,看向母君。他自幼记事以来,母君每每提及先皇二字,眼中便会含泪。
云溪月紧握双拳,眸中恨意浓浓,咬牙切齿道:“巳冥漠——总有一日,我要亲手抽你的筋、剥你的骨,为先皇雪耻,偿血海之仇!”
提到这个名字后,云青胤眸中也满是恨意。他年幼时便听母君说过,巳冥漠是在南疆大乱时逃到中原,会练蛊,机缘巧合之下被先皇救过,后来对先皇很忠心,甚至以命相舍,所以先皇对其也极为信任。
只不过,人心难辩,此贼人竟起了歹念,趁先皇虚弱之时,对先皇痛下杀手,非但如此,还偷凤转龙。
世人皆以为当今储君乃是皇子,岂知那不过是一个假货罢了。真正承九鼎命格、凤章血脉的储君,实则是女儿身,是殿下。
非但如此,那贼人不止谋逆弑主,还穷追不舍,自玉剑山逼至千绝山,又假冒千绝山掌门之位,暗中下蛊,逼迫殿下替他办事。
他上前轻轻拍了拍云溪月,看着她又咳出血来,有些担忧道:“母君,身体为重。恶人终会有恶报......”
数日后,梧清一路潜行,来到地下皇陵。
她已打探过多回,对地形、守卫、轮换时辰了如指掌。今日不过换了张面孔,以奉命送物之由前来,未引起旁人疑虑。
她行至某处,轻按一角。一声轻响后,机关微动,地砖轻颤,露出下一层通道的入口,似携着尘封百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梧清垂眸,身形一动,便已隐入黑暗之中。
地下层是皇陵之下的真正禁地。
最深处,一座石门矗立。
那门沉重大气,紫龙盘绕,四角各凿一方令牌槽,东南西北四位,便是四行令的钥匙之位。
她看着这扇门,指尖轻轻抚过。
十年了。
这扇门,她梦中不知走过多少回。
只有下一任储君才会知道的秘密便是,地下皇陵还有一层古墓。
此地藏有历代储君册命、皇室血脉之证、隐匿之事,以及各世家、勋臣、名将的秘闻之录。
而东行令,表面与他令同权,实则另有职责。其真正使命,便是守护此墓、记录皇脉血脉与正统真伪,防止百年前那场惊天宫变重演。
当年,有野心权臣妄图篡改皇族血脉,扶持私生之人登基为帝,欲将中枢推翻,有人揭露之后,引发一场波及九州的大乱。自那一役后,皇陵古墓设立,并由东令一脉世代掌记,秘而不宣。
里面还保留了历代储君的血液,加之一种及其特殊之物,便可验证是否为其后代......
她缓缓取出四枚令牌,分别嵌入石门之上。
“咔嚓。”
机关咬合,徐徐转动。
梧清立在石门之前,面色平静。
这些年,掌门一直觉得她有意反叛,所以才没有毁掉北凤令,而是故意通过凤宴给她北行令,用其作为诱饵。
他一直在等着她的动作,猜测着是不是令牌还有其他秘密。等着她动用北部势力,但没想到,她至今为止,从未动过。
因为她所求之物,从来不是那枚北凤令的权势。
她要的,是正名。
先正名,再夺权。
东行令的势力,是她的。南疆小公子宋玉,亦被她下了毒,有了交易的筹码。光明磊落的边疆大将军月霞姬,在正名之后,以及有着戌夫人一事的恩情,也会站在她这一边。
而阴兰,亦被她动了手脚。
若是巳冥漠想让他的孩儿活命,那便只能给她解药作为交换。
而这些年里,她选择司法一职,为得便是替人平冤。
她知道她终有一天会没了七情,所以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有仇未了,有冤未平,将之化作如同练剑时的记忆一般,融于习惯。
那些星星点点,聚在一起,亦可燎原。
天命将至,百年大局,绝不会重蹈覆辙——
然后,并未如预期般缓缓开启,石门旋转,却在最后一层处停住,不再动弹。
那一瞬间,整个墓道陷入死寂,只余风声,似在嘲笑。
梧清目光微沉,看着那扇门,眸底泛起一丝冷意。
这便说明,四枚令牌中,有一枚是假的。
“果然。”
她也猜测会有假的令牌,比如北凤令,或者徐清突然交给她的西行令。
可惜,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慢慢查哪一枚令牌是假的了。
她抿唇不语,目光转向一侧石台。那上方置有一方祭器,乃是先祖所设,以血识令。
梧清走上前,指尖轻划掌心,一滴滴鲜血缓缓落入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