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岛竹竹
谢衔眼睫微颤,薄唇紧抿,片刻后,他轻声道:“大人......她不会是反贼的。她一心为百姓,曾冒死查冤案,为一介寒门子弟讨公道。她也曾为老弱奔走数日......这样的人,怎会为乱臣贼子?”
月霞姬闻言,轻笑两声,眸光如月色微凉,又缓缓摇头:“谢衔,这些年,你确实长大许多。这也是你第一次,毫无凭据地......义无反顾地去相信一个人。”
她目光转深,望着远方渐暗的山岭,道:“可我见惯太多背叛和欺瞒。人心善变,最难测的,便是此心。你赌得起自己的命,却赌不起背后的所有人。”
“你不能单单凭你一人的相信去定论。无论这个人是谁,你若看错了,不止你一人......我们,整个边疆,整个朝堂,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谢衔沉默不语,袖袍下的指尖缓缓收紧。
他想到宋玉说的那些话。
宋玉说,大人的美好,不缺他一人的喜欢。
月娘同宋玉问了同一个问题,若是有朝一日,大人亲手杀了无辜之人,他还会喜欢大人吗?
这些年里,他见过太多生死离别,流离失所。他痛恨战争,厌恶小人。
他说大人不会这么做的。宋玉说他在逃避。
宋玉说,你只觉得她不会,但不会觉得自己会。
宋玉会爱大人的无恶不作,冷眼旁观,唯利是图,爱她的善,爱她的恶。
宋玉的世界里,不会背负其他人的生命。
宋玉的世界里,只有有大人,和无大人。
那他呢......
在谢衔犹豫挣扎的一瞬,月霞姬从怀中取出青玉匣。
“你应该知晓,她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从一开始,她便筹谋好要接近你,因为你的母君,是戌夫人。”
月霞姬收好玉匣,看着谢衔:“而戌夫人,救过我一命,亦是,月霞姬最重要的人。”
风起,篝火一晃,月霞姬的声音愈发清冷:“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包括你我相认,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她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月霞姬说道:“成大事者,杀伐果断,野心勃勃,问鼎中原。”
“你和你母君一样,赤子之心,心慈手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常事。”月霞姬将烤好的肉递给谢衔,爽朗地笑道:“我们不就是在不接受与接受之间不断徘徊么?”
“我这一生,塞外边疆,若非她,我也不会知道......戌夫人冤死。”那道爽朗的笑声里,莫名带着哽咽:“若不是她,戌夫人永远不会被正名,我亦不会同你遇见。”
“所以,即使这是在她的算计中,我亦感激她。”
“这一名一命,我自会还她,给她一个机会。”
第111章 梧清宋玉
传言四起,朝局动荡。
天子猝崩,未留诏书,旧疾新恨齐至,朝中各方势力涌动,而更引百姓惊恐者,是那传得沸沸扬扬的一桩密闻:云府,藏有反贼。
有人道,云府谋逆已久,潜藏多年,于今朝发难。又有人道,陛下之死,正是云府所为,刺君之罪,罄竹难书。
朝廷顾及京中百姓安危,各方势力约定于城外西岭交战,想要就此一战,定天下之局。百姓虽不得入局,却可隔山观望。
临山之上,聚了不少人,议论之声,愈来愈密。
“你们听说了吗?陛下......是被云府的反贼刺杀的!”
“怪不得云府这些年低调行事,原来是在谋划这等弑君大事!”
“哼,云府竟敢藏反贼,早就该满门抄斩了!”
“到时候若战况不利,我们百姓也不能袖手旁观!绝不能让历史重演,让这些反贼抢了去!”
“相信皇室罢,皇室也不是吃素的。”
“各方势力大战,继承者虎视眈眈,真的不会影响我们吗?”
“你太天真了。若无嫡长子正统,天下之争哪有不沾百姓血的道理?”
议论纷纷间,只见山下战阵之中,一骑自东势冲出,众人循声望去。
战马之上,是一名身着盔甲的女子,鬓发高束,眉目清冷。她策马如风,身姿笔挺,眸光如冰,望之令人心惊。
一时间,山头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是一阵骚动。
“天啊......我没看错吧?那是......那是司法大人?!是梧清大人?!”
“是我们的大人!真的是她!”
“她怎会出现在云府阵营?她莫不是要捉拿反贼?”
“大人!危险!回来啊大人!别过去!”
不少百姓已忍不住站起,向着山下喊叫,声音带着颤意。
风中传来一声声呐喊,而在这躁动之中,也混杂着另一类目光,冷漠阴鸷,带着嘲意。
人群后方,一角中,有人嗤笑一声,讥讽传出:“呵......什么司法大人?那不过是个反贼。”
“没错,刺杀陛下的,便是她。若非她骗得陛下信任,怎能近身行刺?”
“别看她平日装得清正廉洁,实则居心叵测,竟是云府的人,呵,真是演得好。”
“胡说!你怎可污蔑大人?!”
“这些年她为百姓申冤雪屈,大家有目共睹!若她是反贼,又怎会将心血耗在我们这些小民身上?”
“就是!若她真有异心,早该权谋自封,又何必踏泥涉水,为我们请命?”
一时间,山间百姓从一统之声中生出裂隙。有人仍怒指云府叛逆不容饶恕,有人却开始迟疑低语:“说不定,其中真的有何隐情。”
“你别说......我刚才细看,大人......与先太上皇,竟有几分神似。”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那眼角,那神情......与先皇年轻时画像中,简直一模一样......”
“对啊,这么一对比,先皇反而......”
“嘘!慎言!”
“咳咳......留口德。”
而在另一端战线上,乌云密布。
大掌门目光阴鸷如刃,面色深沉。许久,他冷声问道:“小公子呢?”
一旁随侍之人脸色一变,磕磕绊绊道:“小公子方才传话,说......说他还有要紧之事在身,晚些......晚些便至。”
听罢,大掌门眉宇间杀意顿起,声音一寒,忍不住大骂出口:“废物!如今局势已至临界,还有何事比此更紧要?当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他袖袍一甩,眸中杀机隐隐。待日后将南疆之力榨尽,不妨连他们也一并除去。
“可......可能是在引南疆兵力,赶往西岭罢......”那人硬着头皮补上一句。
而大掌门口中的“小公子”,此刻却身在皇陵处。
皇陵之地,本应香火冷清,今日却张灯结彩、锣鼓隐隐,宫墙之上,竟贴满红绸贺喜联。
他许久未忙到额间流下薄汗,好看的凤眸中满是喜悦。如今见时辰将至,宋玉便扬声催促道:“你们快些,再磨蹭误了时辰,我先去换身衣裳。”
他要美美地去见妻主!
“......”阿一至阿十,莲花、常傅,在自家阁主离开后,这才面面相觑,低声嘀咕起来。
“阁主是不是疯了?”阿三一脸难以置信。
莲花却不以为意,撇了撇唇,轻哼道:“我不觉得杀了那个坏男人是疯,那人本就该死。”说着,她还举起双手作势欢呼:“阁主威武!”
“可万一梧清再杀阁主一次呢?”阿七嘟囔着。
莲花想了想,回道:“那就死咯。”
“......”常傅闻言,只觉额角跳动,轻轻点了点莲花的头。
莲花抱头,不满道:“干嘛!我们本来就是阁主的人,阁主真想做的事,谁劝得动?与其苦苦挣扎,不如早早认命,好歹还能快些用膳!”
常傅无奈地叹了口气:“贴罢,别误了吉时。”
风自岭上起,西岭处,战鼓将擂未擂之时,远处尘烟滚滚,铁骑如潮,旌旗招展。
“是......是月霞姬大将军!!”
“将军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十年了......将军已有十载未归,这一次回来,定是为平乱而来!我们有救了!”
百姓眼见那英姿飒飒的将当先而来,顿时沸腾,山呼海啸般的呼声汇作一处。
月霞姬执缰,银盔铁甲,腰悬长剑,自带威严。她眸光一沉,缓缓将手举起,只一举,全场寂静,万众屏息。
大掌门见那突如其来的身影,脸色一僵,眉
头紧蹙,眼神阴鸷。他咬牙看向梧清,冷冷开口:“原来你早就为自己留好了退路。”
梧清并未理会他。
她微微侧首,眼眸清冷无波,看向月霞姬后,方才点了点头。
而她的视线,很快便越过月霞姬的肩后,停在了一道带着面具的身影之上。
那是一名白衣男子,面容隐于面具之下,唯有一双眼眸,似春水映雪,温润干净。
同她对视的一瞬,谢衔牵住马绳的手紧了几分。
是大人。
即便时光几经辗转,那道身影,依旧留在心底,挥之不去。
她还是如记忆中那般,冷静、风骨傲然。
就是这样,从不多言,也不低头的大人。
月霞姬冷声开口:“你是何人?面生得紧。又凭何断定云府藏有反贼?更遑论刺杀先皇?”
大掌门闻言不见慌张,反倒面色恭敬地朝她躬身一礼:“见过大将军。鄙人是先皇亲提官臣,昔日伴驾有年,自是识得那刺杀陛下的人。此女原是随侍左右的贴身侍卫。此事朝中多有耳闻,众目睽睽之下,岂容狡辩?”
在他低首那一刹,眼底闪过冷光。
就算月霞姬回来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