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岛竹竹
梧清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随从。
那人被众目睽睽盯着,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靠近,压低声音道:“咳咳,大人,您看我也没用啊,小的......小的一时之间也调不出这么多银两......”
梧清沉默片刻,朝老鸨拱手一揖:“立字据,会尽快送至。”
“这位姑娘是要砸场子?”老鸨使个眼色,十几个打手从四面围来。
梧清未曾多言,抬手间,令牌便稳稳地落入老鸨手中:“到京中寻我便是。”
老鸨强笑着捧起令牌:“我倒要瞧瞧是哪位贵人......”
话语未落,二楼雅间珠帘微动。
方才还在同他人调笑的王大人,忽然脸色剧变,冷汗从额角流下。
墨玉令上一个“律”字,右下小篆署名梧清。
大江南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司法大人的威名?
当年长街飘满罪状黄纸,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尚书跪在邢台之上,喉间说不出半个字——
正是因为多嘴议论烨案一事,被这玉面罗刹用二十年前的田契旧账,生生断了三族生机。
谁也不知晓她是如何查到的,只知自那以后,若心中真的有鬼,便不要轻易招惹这位司法大人。
就如眼下,若她再执意纠缠,指不定还未等她去京城寻梧清拿银两,醉月楼
便先被她端了。
楼阁暗处,已有眼尖的龟奴察觉不对,立刻上前将谢衔腕间的镣铐解开,唯恐动作慢了半分,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二楼雅间,王大人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堆起笑容,拱手谦卑道:“既是大人青眼,下官自当成全。”
老鸨面色一僵,掌心里攥着那枚令牌,方才那点心思早已烟消云散,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讨好:“大人可知,他是罪臣之子?三年前谢家男丁本该流放岭南......”
梧清未作理会,只是提笔准备立字据。
老鸨见状,心下一慌:“奴家自然是信得过大......”
话音未落,手中便接过梧清递来的字据。
她强作镇定,笑呵呵地收下,连声道:“不急,不急......”
梧清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它轻轻覆在少年身上,随即俯身,将他拦腰抱起,策马而去。
途中,谢衔轻微挣动,氅衣里传来他低哑的声音:“纵使大人千金赎身......咳咳......谢家儿郎宁碎不折......”
“令堂戌夫人,可是泰宁九年的探花?”
梧清话语未落,便觉臂弯里的身躯猛地绷紧。
感受到怀中之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左手执缰未动,右手快他一步,将他欲自尽的匕首夺下。
好似知晓少年郎下一步的举动般,她指尖翻转,无名指和小指握住刃柄,反手一弯,将锋刃反朝谢衔,而那中指和拇指却扣住少年郎的下颌,食指探入他的唇中,重重抵住舌尖,拦住他咬舌。
片刻后,血腥味散开,可疼痛却未传来。
谢衔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咬住的并非舌尖,而是她的食指。
他松开牙关,喘息微乱,看着她指腹上的牙痕,微微移开视线,面色微红。
“姑娘何必......”他声音沙哑得厉害:“谢氏满门抄斩那日,我就该随诏狱的火......”
“坞银一案另有隐情。”梧清淡淡道:“你若真想死,等我找到戌夫人的青玉匣再死。”
谢衔猛地抬眸:“你......认识我娘亲?”
梧清摇了摇头:“泰宁九年,俞河决堤,戌夫人亲自调来三十船军粮,救下灾民。”她顿了顿,继续道:“这般清官,怎会贪坞银?”
雨丝斜斜,穿过长街,听到“清官”二字后,谢衔突然颤抖起来。
雨水顺着梧清下颌滴落,与他面上的水痕融在一处,分不清是雨是泪。
梧清微微垂眸,瞥见他咬破的唇角还残留着胭脂痕。
“若是想为谢氏正名,便活下去。”
怀中人的额头滚烫,贴着她颈侧。
谢衔轻轻闭上眼,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住她。
“谢谢......”
回到梧清住处时,谢衔微微一愣。
他原以为那些人对梧清如此忌惮,想来必是某个权势滔天的大官。可此地竟是如此偏僻,屋舍简陋,像是常年无人打理,甚至连多余的床榻都没有......
正思索间,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还能动吗?自己上药,还是我帮你?”梧清问道。
听得这句话后,谢衔的耳尖微微泛红:“我......我自己来就好,谢谢大人。”
他略微垂眸,手指攥紧衣摆,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大人......可,可有浴房?我......我想沐浴。”
梧清抬眼看了他一眼,未作多言,随后轻松将他抱起,走向浴房。
谢衔愣住,耳根瞬间烧红,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女子拦腰抱起的时候......
待落地后,他尚未回神,就见梧清随手拿了一件衣裳递给他。
“将就一下,明日再去给你买。”她语气淡淡。
谢衔低头看了一眼那衣裳,布料轻薄柔软,颜色素雅,甚至还带着她独有的清冷气息......
他本想开口拒绝,可看着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终是没能开口。
他的衣裳满是泥土,浑身湿透,若是不尽快换下,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
更何况,他如今囊中羞涩,根本无力承担治病的银钱。
他抿了抿唇,终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衣物,垂下眼帘:“有......有劳大人。谢谢......”
“药放在衣裳旁边,你沐浴完时可以上药。”梧清将药瓶放在一旁,替他拉好屏风后,离开浴房。
浴房内,蒸汽氤氲,谢衔缓缓坐入水中,热意包裹全身时,他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完全静下来时,他能听到极轻的翻书声。
谢衔心跳微乱,仅仅隔着一墙,她的翻书声都如此清晰,且安然自若,好似屋中无人沐浴。
那他沐浴的水流......
想到此处,谢衔面色红润更甚,只得更加小心翼翼动作,不敢弄出声音。
许是泡得久了,全身的力气都被温热的水意带走,谢衔微微放松,身子竟有些酥麻。
待他伸手去拿一旁的衣物时,脚下一滑,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
“砰——”
浴房内传来一声极大的响动,水花四溅,撞击声在夜色中格外突兀。
隔着一墙之隔,梧清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翻书的手指仍旧停留在书页之上:“需要帮忙吗?”
谢衔狼狈地趴在地上,闻言,下意识地抬高声音道:“不......不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后悔了。
方才从低楼跳下时,身上早已带了伤,此刻又猛地摔倒,连骨节都像是错位了一般,手脚酸麻无力,竟连半点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浴房的热气渐渐散去,冷意自发梢缓缓蔓延,他此刻身无寸缕,狼狈不堪。
本想强撑着站起,可膝盖一软,他险些再次摔倒。
谢衔微微仰头,心中莫名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会不会再问一遍?
按理来说,他摔得这般响,她应该会在问一遍罢?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内仍是安静的,唯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传来,好似对方根本不在意浴房中发生了什么。
谢衔心头一滞。
她真的不问了?
许久后,他终是同那作祟的清白心认输,轻轻开口恳求道:“大,大人,可,可否......帮帮我。”
声音很低,带着羞耻。
话音刚落,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梧清走了进来,毫不费力地将他扶起,掌心贴着他的腰侧,带着清冷的温度。
谢衔被她半扶半搀,脸已红得近乎滴血。
目光交汇间,梧清眉毛微挑,眸光落下,甚至......多停留了一秒。
谢衔的呼吸猛地一窒,浑身僵硬得连指尖都在颤抖。
她......她在看什么?!
他的心跳乱得厉害,耳根烧得通红,甚至不敢去揣测这位大人此刻的想法。
起初看这位大人,不像是会做那等事的人,可她竟然......
他呼吸急促,甚至忍不住抬手,倔强地遮住了那处,脑海中生出荒唐的念头——
若她真敢对他做什么,他......他便咬舌自尽!
可那道视线只停留片刻,便倏地移开,毫无留恋。
比起蓄意窥探,更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片刻后,梧清手指松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径直走到他身后,淡声道:“别乱动。”
指腹轻触伤口,她熟练地替他上药,动作沉稳,不带一丝暧昧。
谢衔的脸已经红透了。
他的心跳急促,耳边回响着方才她那一秒的审视。
她是真的......毫无兴趣?
谢衔缓缓垂下眸,胸口微微起伏,一种奇怪的感觉爬上心头。
明明,他被卖到醉月楼时,都说说他是天生的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