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嗞咚
冷硬的眉眼松动处怜爱,只是这一点松动,还不足以让他就这么揭了宋吟柔犯的错。
他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要绝了两人的念头,就干脆一些。
“歇一会儿,陪我去见客人。”
吟柔才醒转过些许思绪,怔怔抬起脸,“我也要去吗?”
“会不会不好。”
“没什么不好。”陈宴清手抚过她的脸庞,意味不明道:“带上面纱就是。”
*
吟柔收拾过身上又歇息了一会儿,随着陈宴清往待客的舱房去,双腿还是软的厉害,走得也慢。
“可以靠着我。”陈宴清在她耳边说。
吟柔看着近在咫尺的舱房,想了想还是摇头,虽然三公子不在意,可总是不好。
陈宴清也没有勉强,眼尾略微扬了扬。
书砚候在舱房外,见两人过来,面色紧张的推开门。
舱房内裴玄霖早已经等得焦躁,看到人进来,开口道:“陈公子来了。”
吟柔垂着眸跟在陈宴清身旁,只觉得说话那人的声音极为耳熟,不确定抬眸望去,那张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印进眼中,吟柔如同雷电击中,浑身僵震住。
是玄霖哥哥,吟柔不敢置信的圆睁眼睛,鼻端猛地一酸,狂喜过后是无法言说的窘促与隔世之感。
裴玄霖似有所感的朝她看来,四目相对,吟柔看到撞入他眼里的全是震惊。
自己现在的样子……陡然升起的慌乱让吟柔当即想逃,却无所遁形。
陈宴清揽住她的腰,偏头斜睨向她逐渐褪去血色苍白眉眼,似笑非笑的吐字,“走不动了?不是说了可以靠着我。”
第35章 喜欢他,要跟他走
画舫外雕镂精美,里面更是装点的考究,珠帘悬在窗下,月影照进来粼粼闪烁,烛光透过琉璃灯罩,又是另一种美色。
这些光影落在陈宴清脸上,融蔼隽美,然而却丝毫照不亮他寡凉漆黑的瞳仁。
掌中的柳腰绷得竟比方才还要紧上一些,不住迭颤着,那么激动?
吟柔不敢相信自己见到了谁,其实过去不久,不到一年,她却恍如隔世。
眼眶绪泪发烫,泪珠聚在眼眶里模糊了视线。
一年前她还在玄霖哥哥与兄长下棋时捣蛋胡闹,兄长训斥她,是玄霖哥哥护着,他会记得给她买她最爱吃的点心,特意转几条街来府上,送到她手里时还是热的,会宠溺的照顾她,也会局促问她愿不愿意嫁她。
数不清的回忆涌进脑海,玄霖哥哥与那时没有太多不同,眉眼都是她熟悉的,星眉剑目,少年风雅,那么她呢?
吟柔从裴玄霖惊痛、震怒、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木然回过神,腰上紧覆的掌温提醒着她,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一切都已经和过去不同。
她骇然想逃,她觉得难堪,惭愧,觉得无法面对,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心里如同嚯开一道口子,拉着她直坠到深渊。
陈宴清仍是一派雍容闲雅,“裴大人久等了。”
一句话把两人都拉回了神,裴玄霖双眼布着红色血丝,用力吞咽下喉咙里的惊痛,垂在身侧的双手却遏制不住发抖。
哪怕蒙着面,他也能一眼就认出他的柔儿。
他设想过千万种再见的场面,每一种他都做好的准备,可他从未想过是如此,方才那被压在桌上的人,是她。
剜心的痛也不过如此。
她不是被陈老爷收了,怎么又会和陈家的公子……
裴玄霖牙关紧咬,眼里几乎滴出血,这一刻更是不敢去想吟柔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误了些时候,裴大人莫见怪。”陈宴清睇看向吟柔,双眸被她泛红的眼眶刺痛。
故人再见,当真是比他想的还要精彩。
他从经管陈家产业那天起,做的就从不是舍己为人的买卖,除去持筹握算,对付那帮倚老卖老的东家,各路衙署上下打点,难道真靠与人为善四个字就可以了?
从他这里经的账就没有折损的道理,同样,宋吟柔既然招惹了他,引他堕局,那便得由他说了算。
然而,此刻他竟没有感觉多痛快。
“还不见过裴大人。”陈宴清声音泛冷。
吟柔垂低着睫羽,手心里一片冰凉,“……见过裴大人。”
一开口眼泪几乎滚出眼眶,她死死掐攥着手心,直疼的发了麻才逼自己把泪咽回去。
跟在裴玄霖身后的五芒本就觉得这个蒙面的女子眉眼有些熟悉,原还不敢确定,听到她开口,眼睛霎时惊睁大,“公子,她。”
裴玄霖抓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噤声,而他的手却抖的极为厉害,牙关咬出了血味。
五芒只得咽了话,眼里却是盖不住的震惊。
裴玄霖深呼吸,忍着想要杀人的愤怒,笑语道:“陈公子事忙,不妨。”
陈宴清亦笑笑,揽着吟柔入座,吟柔浑浑噩噩的随着他坐下,整个人像被抽了魂魄。
除了躯壳还在,里面已经是空荡荡,一阵阵的卷着冷风。
“怎么了?”陈宴清握住她冰凉的手:“还不舒服?”
吟柔四散的神识霍然回笼,低头看向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掌,从方才开始,她竟都忘了三公子。
另一道目光也在远远凝着她,吟柔心脏猛然一跳,甚至分不清楚,是怕玄霖哥哥的目光更多一点,还是怕三公子知道他们的关系更多一点。
颤抬起眼帘,对上陈宴清不显山水的眉目,心里猜测他应是还不知道。
若等他知晓,会如何呢。
吟柔心里从未像现在这么乱过,像被用力揉成团的乱麻,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咬住唇瓣,垂下头。
陈宴清不带笑意的牵了下嘴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柔着掌下的柔荑,似在思量什么,须臾,开口道:“去歇息吧。”
吟柔浑浑噩噩的起身离开,身后裴玄霖的目光紧随,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裴大人有事找陈某,不妨直说。”陈宴清漫不经心的提起手边的茶壶斟茶。
见到自己牵肠挂肚的人,裴玄霖已经无法忍耐,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管,也不管到底发生过什么,唯一想的就是要把人带走。
“五芒。”他示意五芒拿出东西。
五芒立即把早就准备好的水路批文递上。
“我知道三公子早前就去往两江,想打通那一段的商路,只不过那里有张吴两大家族垄断了商路,陈家的货物不能直接过去,但若经过乌兰,再走水路过去,便不会有影响。”
陈宴清悠悠执起杯盏,“朝廷严管水运,裴大人能拿来这批文不容易,条件呢。”
裴玄霖按下胸膛里灼烧翻涌的怒火,凝眉看向他,“我听闻陈家有一名为宋吟柔的奴籍,裴家与宋家是故交,宋家已经无人,本官亦要照顾好宋家唯一的血脉,望三公子成全。”
纵然已经认出方才的人就是柔儿,他仍装作不知,只要面上不挑明,加上这份文书,他相信陈宴清不会不答应。
陈宴清饮过一口茶,不紧不慢的搁下茶盏,盏底磕在案面,发出极轻的一声响,“陈某还以为,裴大人看过方才,就已经知道答案。”
裴玄霖脸色骤然一变,陈宴清岿然不动,懒掀起眼帘,透骨的凌厉射了过去。
裴玄霖瞳孔震缩,方才那幕,竟是陈宴清有意所为,他早就知道他来的目的!
枉他以为他是陈家唯一称得上品行端正之人,想不到竟是一丘之貉!
他无法想像吟柔在陈家到底是被怎么对待的,陈老爷死后,竟又落入他儿子手中!
“外界都传陈三公子行止有方,清融高沽,看来是妄传。”裴玄霖从牙缝里挤出的话,带着被血腥味缭绕的冷厉。
陈宴清语笑从容,“太过正经,岂不显得格格不入。”
言罢,话锋一转,“想来我的答案裴大人已经知道,不送。”
陈宴清轻掸了掸衣袍站起,裴玄霖一个箭步冲上前,青锋带着人从舱房外涌入。
裴玄霖的理智早就崩塌,便是夺也要把人夺走,他挥拳便要冲上去,五芒大惊,紧抓住他的手臂,“公子冷静,不可!”
裴玄霖眉宇痛跳,冷静?要他如何冷静?
五芒不敢松手,神情紧张。他当然也想救出二姑娘,他的名字还在二姑娘给起的,他是五月生的,正是芒种时候……可眼下决不能就这么上去抢人。
“公子,二姑娘的奴契在陈家,你带了人走也没用啊。”
甚至不用陈家做什么,官服都会帮着捉拿,到时候公子可就成了私放犯人。
裴玄霖像是被狠厉挥了一拳,清醒也绝望,胸口粗喘着,像一头困兽,他带不走吟柔。
陈宴清回身扫了他一眼,“送客。”
*
吟柔僵坐在舱房内,听到推门声,仓皇抬眸。
“三公子。”她声音发紧,想知道裴玄霖是不是走了,却又不敢问。
陈宴清站在门边看了她许久,长久的缄默让吟柔越感到不安。
“他问我讨要你。”
吟柔心尖一缩,就看到陈宴清微微笑开,“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即是旧识,怎么装得不认识呢。”
无形袭来的压迫感缠住了吟柔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三公子已经都知晓了,玄霖哥哥也真的是为救她而来。
搁在腿上的双手紧握,那他答应了吗,吟柔忽然不敢想。
陈宴清目光逼视着她,问:“我要答应么?”
吟柔怔怔看着他,他是在问她的意见吗?若她点头,他是不是真的就会让她离开,心口无端泛起一股没有着落的萧索。
“怎么不说话。”陈宴清迈步走向她,“若你说喜欢他,要跟他走,我可以成全。”
明明声音平和,甚至噙着些大度的姿态,吟柔却感觉到暗藏在声线下,一触即破的危险,缓慢迈来的步伐也像踩在她心上。
喉咙被堵着答不上话,亦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与玄霖哥哥自幼一起长大,一起玩闹,他说喜欢她,她觉得她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对她而言,这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可似乎现在想来,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吟柔思绪缠乱如麻,碎弱的神经很快失了镇定,“我与玄霖哥哥……”
陈宴清眸光骤然一沉,跨步上前,攥着她的手腕拉至身前,似笑非笑的重复:“玄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