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刘环娘把往她怀里拱的孩子递给丹穗,问:“你有奶了吗?孩子饿了。要是还?没?奶,我替你喂一两顿。”
丹穗看韩乙一眼,说:“你先出去。”
韩乙摸着鼻子低头快步离开。
丹穗这?才说:“胸口涨涨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奶。”
“我给你看看。”刘环娘走到?床边坐下,她扶丹穗坐起来,说:“我头一次生平安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喂奶,怎么?抱都不得劲……有奶了,你这?样抱着孩子。”
丹穗在三个嫂子的指点下,完成人生头一次哺乳,大冷的天,她还?紧张得出一脑门的汗。
待丹穗躺下,郭飞燕她们离开,韩乙就在外面等着,他跟她们道过谢,推门走进去。
“孩子睡了?”他小声问。
丹穗让他自己看,韩乙拎着椅子坐到?床边,离近了,他闻到?淡淡的奶味,他看她一眼。
“好?累啊。”没?有外人在,丹穗才表露真实的情绪,她往被下瞥一眼,小声说:“也好?疼,疼得我睡不着。”
“我去找辜大夫问问,看能?不能?给你抓两剂汤药吃?”韩乙说。
“算了,我问过刘嫂子,我要是吃药就不能?喂奶,她说熬个五六天就不咋疼了。”丹穗摇头,“我再熬几天吧。”
韩乙想了想,他下楼拎桶热水上楼,把自己收拾干净,他脱掉外衣坐进被窝里,让丹穗枕在他腿上。他拿着牛角梳替她梳发,他之前?无意中发现他给她梳头的时候,她会?舒服得想睡觉。
男人体热,有他在被窝里捂着,丹穗发凉的身子渐渐有了暖和气,她听着头发在梳齿里穿梭的窸窣声,沉重的眼皮慢慢垂拉下去。
韩乙听到?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他的动作?也没?停,捏着牛角梳一下又?一下在乌黑的长发中穿梭。直到?她彻底睡熟,他才放下梳子,用指腹给她按按头皮。
门敞着一个缝,外面的人一推就开了,飞雁探头进来。
“有事?”韩乙压着声音问。
“我怕你把门关严实了,上来看看。”飞雁同样压着声音说,她走进来,问:“我侄女儿?吃了吗?噢,吃了。我抱出去给她五叔看看,他看过就回去。”
韩乙点头。
魏丁在外面等着,飞雁抱着孩子出来,他一个箭步飞过去,探着头看闭着眼睡觉的女娃娃。
“咦!她还?在吸嘴唇。”他很惊讶。
“做梦在吃奶。”飞雁告诉他,“后天洗三,你后天再来。”
魏丁点头,“我知道,我跟寨子里的老人打听了,我大侄女洗三,我这?个当五叔的还?要送礼呢。”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对银手镯,献宝似的说:“你看,我已经准备好?了。”
“好?看。”飞雁点头。
“你准备了吗?要不分你一个?”魏丁递过去一个。
飞雁扭过身没?收,“我也准备了,我准备了两身小衣裳,在我屋里箱子里,你来的时候带过来。”
魏丁朝门内看一眼,他古怪地哼一声,说:“晓得了,我这?就走。”
飞雁觉得莫名其妙,“我又?没?赶你,你吃过饭再走。”
魏丁朝门内指一下,他转身就走。
门后,韩乙赶忙踮起脚离开。飞雁推门进去,就见他拎着脏尿布站在桌边放梳子,她又?朝门后看一眼,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她压下没来由的猜测。
“你昨夜也没?怎么?睡,不困啊?你也躺床上去睡一会?儿?。我去给你找个空屋子,你今晚搬过去住。”韩乙若无其事地说。
“我跟李黎嫂子说好?了,我睡她那儿?,跟她们母女俩睡一间屋。”飞雁说。
韩乙摆手,长住的话,还?是自己有间屋要自在些。
“你二?嫂怕冷,你去床上陪她睡。”他说罢拎着脏尿布提着水桶出门。
魏丁还?没?走,一见到?他,他阴阳怪气地说:“窃听墙脚的小人怎么?下来了?要盯着我走啊?”
“胡扯什么??”韩乙装傻。
魏丁挥出拳朝他比划两下子,“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定打得你跪地认错。”
韩乙不屑,“就你?”
魏丁哑声,他的确打不过,不过他会?告状:“等我见到?大哥,让大哥来修理你,你个丧良心的,亲兄弟的话你都不信。”
韩乙心想不怪他不信,他实在是看不明白魏丁的想法。不过他看出魏丁是真不高兴了,他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说:“晓得了。”
魏丁憋着的气一下就散了,他顿时不生气了,“那我走了,我大侄女洗三的时候我再来。”
“天冷,洗三就算了,白折腾孩子。你的银镯子等孩子满月再送,到?时候我置两桌席面。”韩乙下来就为通知这?个事。
魏丁想了想,说:“那满月的时候我再来。”
“行。”韩乙乐见其成。
魏丁离开后,韩乙把尿布搓洗干净拿上去搭在晾衣绳上,见飞雁也睡在床上,他就没?进去,转头下来去找楼下住的寨民,找了好?几家,才有人愿意腾出一间放杂物的房子。
韩乙耗半天把杂乱的屋子收拾干净,抱来干净的被褥,换上新锁,晚上飞雁就住下来了。
夜里,丹穗睡不着,韩乙跟她说起白天发生的事,还?问她知不知道飞雁怎么?突然想明白了。
丹穗垂眼看向?他怀里抱的孩子,孩子跟她一样,白天睡多了,夜里睡不着,这?会?儿?睁着狭长的眼睛看人说话。
“可能?是因为你女儿?吧,飞雁见到?新生的孩子,想到?自己夭折的孩子,想再生个自己的孩子。”丹穗说。
“还?真有可能?。”韩乙点一下孩子的下巴,说:“也不知道飞雁到?底是不是我亲妹子……”
丹穗“咂”一声,她不高兴道:“你怎么?回事?飞雁能?想明白不是件好?事?我怎么?发觉你还?挺遗憾的?”
“没?有遗憾……”
“我早就发现了,你这?个人有问题。”丹穗再次打断他的话,她捏着他下巴强行让他对上她的眼睛,她认真地问:“飞雁有九成的可能?跟你们是同一个爹的,她跟魏丁之间有说不清的心思,你这?个当兄长的竟然不膈应不反对?”
“他们又?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行?有那个心思就很恶心啊!”丹穗吐露她真实的想法,她激动地说:“明知道很可能?是亲兄妹,怎么?还?能?错下去?”
韩乙诧异地看着她,“原来你一直看不惯他俩?”
丹穗没?回答,她自顾自说:“我要是跟你有一样的看法,在平江府,我就背着老东西跟他儿?子女婿勾搭在一起了。我要是你,我早把魏丁打好?了,他明知道飞雁的心思,也清楚她的身份,他还?任由两个人住在一起。”
韩乙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她似乎对他挺失望,他赶忙解释:“我对魏丁和飞雁之间的事没?有支持的意思,没?有管束是因为大家都是大人了,各有各的想法,不会?因为我几句话或是打几架就能?改变的。再一个,我凭什么?去插手去教训他们,飞雁是我妹子,但没?吃过我一颗米,我这?个兄长的名头是虚的,别说我俩很可能?有血缘关系,就算真正是亲兄妹,她也能?不认我。她就是不承认,我也不能?勉强。”
丹穗听他说得在理,她平静了些,“那现在飞雁想明白了,想过上正常的日子,你还?在纠结什么??替你兄弟遗憾?”
“怎么?说得我像个畜牲。”韩乙嘀咕,他也不恼,沉默片刻后,他坦诚地说:“我的确不觉得膈应,其一是因为飞雁和魏丁都是我亲人,在分对错之前?要先谈感情,我考虑的先是人,再是这?件事。其二?,生活在亡国的乱世,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什么?礼义廉耻,那是能?吃饱穿暖之后才讲究的,我们能?活到?哪一天都不知道,能?痛快一天是一天。他俩只要守住底线,相?互陪伴着过日子也不错。就像老五盼望的,日后回潮州了,我们兄妹四?个住在一起,日子久了,不是兄妹也成兄妹了。”
丹穗只想到?一句话,礼崩乐坏,在这?吃人的乱世,礼法已经约束不了人了。
“你……”韩乙还?想说什么?,又?觉得没?必要说,最后改口说:“好?在飞雁想明白了,我看魏丁也不是糊涂的人,我也不信他会?爱上一个跟他爹长得差不多的女人。估计他是把飞雁当做他娘了,飞雁把他照顾得太好?,似姐似母,他不想再有变动。”
丹穗拧眉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你也不用膈应了。”韩乙抬手揉揉她的头,好?笑地说:“你也太能?装了,我压根没?看出来你对他俩有意见。”
“我是对你有意见。”丹穗不满,她拉着被子躺下,说:“等我出月子,我要教跟我一起上课的人学《童蒙学》和《小学》,学礼义廉耻和人伦、治家,不再单教珠算。”
“行行行。”韩乙都依她,他暗叹一声,又?笑一声,她跟他印象中的读书人有几分重合了。
第79章 坏了根子 明了
丹穗越琢磨越觉得教学生读圣贤书是条长远的正道, 眼下是乱世,人为了生存无所不用其极, 人性中?的恶暴露无遗,等生活安定下来,必定要生乱子,那?个时候就需要纲常伦理来教化众人。
这?么想着,她眯眼盯着身侧的男人,韩乙被她盯得浑身发?毛,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赶在她开口之前?先声明:“我都?当爹了,是多年的榆木, 听不懂教化, 也开窍不了, 你别让我去听你念经。”
“你才是念经。”丹穗憋着笑剜他一眼,她不理他的话,强迫道:“以后夜里睡不着,我就教你读童蒙学,这?是小孩能学的,你一定听得懂。”
“我不学, 我睡得着。”韩乙不肯。
丹穗不吭声。
韩乙躺下拉上被子盖住半张脸佯装睡觉,丹穗就趴他胸膛上盯着他,他被盯得受不了,只得睁开眼。
“睡觉,你需要休息。”他说?。
“我不困。”
“不困也闭上眼。”
丹穗闭上眼,但两只手在被子下不老实,她拧着他的皮肉说?:“你祖上的根不好,我担心我闺女会跟你学坏。”
“你教她就行。”韩乙忍着痛就是不肯松口, 他才不想变成一个被书上的条条框框限制住的人。他又没?靠诗书和史书吃饭,书上的话跟他有屁的关系,他才不听书上狗屁倒灶的话,那?些写书的鸟人也不见得多高尚。
丹穗松开他,她躺回去,闭眼开始背书,背一句解释一句,她心想她念多了,身边就是躺着只狗也能听懂几句。
韩乙无力地笑,“真有你的。”
丹穗得意地翘起?嘴角。
“哎!你说?咱闺女会不会随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韩乙打岔。
丹穗念经的声音一顿,她接话说?:“随不随都?无碍,她跟着你能学武,跟着我能学文,只要她肯学,文武能兼备,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我倒希望她没?这?个本?事,当个普普通通的小孩,不惹人眼也不招人嫉恨。”
“有我这?个爹,不提大胡子他们,她还有亲伯亲叔,有我们护着,她再惹眼我们也护得住。”韩乙很自信。
丹穗暗中?撇嘴,得了吧,以杜甲的作?风,万一以后有人张罗着复国,他疯起?来不定能干出什么事。
“之前?在上海镇,你还怕他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掳我去当奸细呢。”她忍不住说?。
“那?不一样,晏平是他亲侄女,他再疯也做不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韩乙反驳。
“对对对,你们是亲的了不起?,不祸害亲人能祸害旁人。呸!什么义?士好汉,沽名钓誉。”丹穗又动?了火气。
韩乙反省一下,反省过后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他心想这?不是人之常情?不过他没?去跟丹穗争个是非对错,他发?觉她的情绪不对劲,失了以前?的淡定和稳当,容易生气。
恰好孩子醒了,韩乙赶忙爬起?来,“孩子是饿了还是拉了?尿布湿了,我下去给?她换尿布,你别起?来,别冻着了。”
韩乙动?作?僵硬地抱起?孩子,孩子扯着大嗓门哭,他下意识夹着声音哄,他哄一声,孩子声音大一声,闹得他总怀疑是他动?作?重捏疼她或是她哪里压到了,慌得他扯个尿布都?弄出八个动?作?。
丹穗静静望着,心里的怒气不自觉又消了,在他夹着眉头看过来时,她冲他笑一下。
韩乙瞪她一眼,也跟着笑了。他跪在床沿,举着哭累了还坚持哼哼唧唧的小娃娃递给?她,“曲夫子,赏我们一口吃的吧,要饿哑了。”
丹穗被逗得笑开了,她解开小袄喂孩子。
韩乙看到一眼,他忙挪开眼,盯着被子上晃动?的光晕仔细研究。
丹穗本?来没?什么想法,见他这?扭捏的样子,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却嘀咕道:“又不是没?看过,装模作?样。”
“不是你今天上午喂奶让我回避的,我哪知道能不能看。”韩乙又看回来,他直接在床边躺下,听着孩子吞咽的咕噜咕噜声,他疑惑道:“很好吃?”
丹穗垂着眼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