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旅者的斗篷
“别胡说。”
陆云铮厉声责备程黎,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觊觎贵妃娘娘。他关心贵妃娘娘全为了自己的仕途,程黎一介纨绔小儿,哪里知道官场多艰。
程黎挑挑眉不以为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要我说,表姐夫你当什么官,莫如随我一同游山玩水,乐得自在。”
程家三代行医,偏偏到了程黎这一代不学无术,不考科举不学医术,嗜爱游山玩水,酷爱撰写地方志,结交了一堆狐朋狗友,数年来程京为这个儿子操碎了心。
跟程黎一比,陆云铮端端是人生赢家,纵横朝野,指点江山,年少有为,圣上面前炙手可热的权臣。
恭维之声四起,陆云铮酒意上头,听着十分受用,也深感自豪。
……
晚间浓云笼罩,江杳多喝了几杯酒,面如桃花,在娘家住下。
陆云铮作为夫婿,自然要陪着。
陆云铮将她打横抱起至闺房,洗漱完毕,见她正眯着眼对自己笑。当真是一枝桃花蘸春水,日月星辰黯然无光。
他怦然,“杳杳。”
才想起来他们已经是夫妻了,那日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洞房花烛夜。
江杳闪现着两个酒窝,眼角残余几丝女儿红的醉意,“陆郎,我好冷。”
陆云铮不冷,反而极度燥热。意识恍恍惚惚的,好似杳杳从前并没有酒窝。
“我抱着你,这样还冷吗?”他笑着将她抱住,两副身体一同陷在了柔软的榻上。
江杳温润的眼眸盯着他,“不冷了。”
明亮的龙凤花烛此刻恰好啪啦爆出一声响,气氛烘托到了暖处,郎有情妻有意,双方如同磁铁互相吸引。
“可以吗?”陆云铮哑声问。
江杳红了脸,“嗯。”
陆云铮缓缓褪了她的衣衫,补回错过的洞房花烛夜。
好事不怕晚。
帐外,两双鞋子凌乱地摆放,衣衫杂七杂八地丢在地上,拔步床在剧烈晃动。
花烛越烧越旺,室内温暖至极。
半夜迎春花开了,散发阵阵幽香,透过梨帐,钻入鼻窦之中。
花好月圆。
第26章
程京领着太医院一干太医诊疗贵妃娘娘,所幸经过数日的努力,林静照的高烧褪了,气色也慢慢恢复了。
程京松了一口气,贵妃娘娘的安好与他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贵妃娘娘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九族也跟着陪葬。
皇家庄重,在深不见底的内闱礼教更是森严。程京作为医生,这些日一直隔着纱幔跪着为贵妃娘娘请脉,形同奴仆,从未有机会一睹贵妃娘娘的芳容。
据说贵妃娘娘是从龙虎山上下来的神仙,专摄斋醮,不与凡人同流合污,遮住面孔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林静照披着衣裳,坐在窗边凝望着飞掠的鸟影,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夏日浅淡的斜阳头射进殿内,正好和暖,她却宁愿枯坐在阴影中。
程京使命已毕,隔着青纱给她磕了个头,请求出宫归家。
林静照琼脂清水般的眼波冻了冻,认出来这是程家伯父。
很小很小的时候,程京曾抱过她。那时候她、陆云铮和程家表弟程黎一道上树抓鸟、下水网鱼,顽劣打闹,程京经常替他们遮掩,免得挨受其他大人的责罚。
望着眼前这个将近花甲之年的老人,林静照万般心绪涌上心头。再见,亲情已被皇权割为碎片。
她喉咙说不出话,唯有挥手赏赐。
程京喜出望外,千恩万谢。
林静照回光返照般的病态,阳光无法晒透脸上的苍白。
有时候就是这样命运弄人。
又数日,昭华宫尘封的大门终于被缓缓推开,皇贵妃册封大典。
礼官将吉服和凤冠珠宝鱼贯送入,光彩逼人,无上奢华,映得昏暗的昭华宫满堂生辉,皇恩浩荡于整座宫殿之间。
芳儿和坠儿忙前忙后,为新任皇贵妃娘娘进行复杂繁琐的梳妆打扮。
林静照把玩着阳光下粼粼的玛瑙,一身素服,漫不经心的,颊上惨淡得可怕,与人间富贵格格不入。
这一层层吉服似枷锁,熠熠的珠宝似刀,千刀万剐着她的余生。
天下之事无大小皆裁决于君父,皇贵妃名分不过给暴力上镀一层优雅的外衣罢了。
册封典礼已准备就绪,奢华高调,陛下毫不避讳地展示对贵妃极度的偏宠,排场力压皇后,近日来贵妃娘娘失宠的传闻烟消云散。
场面虽豪华,人烟稀少。文武百官因请愿之事系在狱中,三司六部缺了不少人,显得宏大的场面空荡荡。
太后娘娘请求朱缙赦免众臣,促成大礼。
朱缙却置若罔闻,一改平日淡薄无为的仙人作风,以严酷的法家形象重惩那些敢于犯上请愿的臣子,请出祖宗法宝——
廷杖。
午门前,近三百人黑压压地被绳索固定在长条凳上,剥去臀部衣裳,用七尺长挂倒刺的栗木廷杖狠打,噼里啪啦,骨碎肉烂,惨烈之状难以名状。
那日凡参与请愿的臣子,无一幸免。
廷杖有秘诀,普通人七杖昏厥,二十杖残废,四十杖基本就去见阎王了。文武百官皆系罪臣,锦衣卫自然毫不留情,重笞之下十八个身弱气衰的文臣咽了气。
余下咬牙坚持者,精神遭到了极大羞辱。风骨清高的文人赤身于大庭广众面前,杖责臀部,羞赧耻辱,贻笑大方,宛若一场盛大的精神凌迟。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皇帝乾纲独断,明镜在天,拥有教化臣民的天然权力,是君,更是父,生养万物,粉碎一切。
无情的铁棒残酷地击碎了臣子之痴,个人气节在廷杖前不堪一击。任你是内阁大员,六部首脑,忠君之心回肠荡气感动了天地,感动不了狞笑持棒的锦衣酷吏。
重刑拷打下,群臣那与妖妃势不两立的豪迈气概被荡涤一空,化为无尽悲愤。
而那些谄君媚上只会诵皇帝功德的小人陆云铮、江浔、郭阳之流,扶摇直上,爵位和银币捞得盆满钵满,春风得意。
这是场服从性试炼,妖妃只是噱头。妖妃身后站的是新君,反对妖妃就是反对新君。新君以此肃清朝堂,排除异己,划出一条忠与奸的线——只有忠于他的才是臣。
这是皇贵妃之争的全部意义。
绝不仅仅是一个封号之争。
朝臣该明白旧日的游戏规则已悄然改变,服从新君者,才能继续在宦海中存活下去。
在群臣一片沥血哀嚎中,林静照在观德殿行册封大礼典,并上宝册,晋皇贵妃,万千华贵地走向后宫荣耀之巅,上玉牒,获得日后葬入帝陵的资格。
灿烈的阳光普照宫阙,肃穆的韶乐飘飘,眼前巍巍然不敢仰视的宝座。林静照垂了垂眼皮,感到极为不适。
数日来的禁足生活不见天日,再出来时她居然受荣宠至极的册封。
命运的大起大落,阴晴不定。
观德殿高大的汉白玉基上,朱缙似神仙在洞天,青衫磊落灌满了飒飒的东风,站在重檐庑殿的阴影下,遥远地眺望着午门外按品秩次序排列廷杖的文武百官。
他头戴白桃香叶冠,从头到脚一尘不染,萧疏的风神,如高洁的隐士,干净得仿佛完全不染指世间权力。
龙椅之下,濡满了鲜血。
林静照被身上沉甸甸的珠玉首饰坠得走不动路,时刻保持着最庄严的姿态,拖着吉服在他面前跪下,行礼,领旨,谢恩。
朱缙抬手允起,与她并肩。
睽别多日,她和他陌生得仿佛从未认识。
她侧头望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视未曾看她。
太后、皇后等人在旁观礼,对她恨之入骨,嫉妒癫狂。
这实是一场盛大的典礼,典礼的每一处细节皆是君王根据古礼亲自设计的,极为精心。
这一身皇贵妃服饰,是踩着大臣的鲜血和骨肉上一针一线缝就的。
阖宫上下林氏一枝独秀,风光无人能匹敌。如此好的运气,倒真像神仙下凡。
林静照望着远处行刑的重臣,飘起的面纱模糊了她的视线,仙气飘飘。在任何公开场合,她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外界人对她恨之入骨,实则她也身不由己,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傀儡木偶,过着暗无天日的禁足生活。
朱缙没有握她的手,即便是这样专门为她举办的盛宴。
他利用她封皇贵妃的名头挑起争端,大做文章,铲除旧辅老臣而已。
前几日,他还差点下旨葬送了她。
高大的丹墀之下,贵妃党众臣面带笑容地享受着这场胜利。
陆云铮作为最先支持贵妃的大臣,获得了比旁人丰厚十倍的赏赐,俨然有文官首领之势。
江杳也在,挽着陆云铮的手臂,二人含笑望向高台之上的贵妃娘娘,不约而同泛着幸福的笑容,喜气洋洋的新婚夫妇。
这次林静照看清了,陆云铮身旁那个女子确实和自己生得一般无二,酷肖程度甚至称得上诡异。
可她再没有机会发声,唯有陪着帝王站在至高的位置,享受巅峰的尊荣。
……
昭华宫,红光满殿。
林静照一身凤冠霞帔坐在红帐中,累了整日,大病初愈的身体不堪重负。
蜡烛明亮灼热地燃着,殿内被各种珠玉宝器堆满,冰冷而华丽,处处彰显皇贵妃身份。甚至破天荒地贴上了“囍”字,民间只有迎娶正妻时才会贴的。
今夜,便算她的新婚之夜了。
没有新郎,没亲人的祝福,没有喜乐和酒席,有的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疲惫,和旁人怨怼憎恨的咒骂。
夜深了。
莲花似的轻云拢着明月,缓缓飘逸,淅淅沥沥的月光淋在孤寂的窗棂上。
林静照还不能入睡,今日是皇贵妃的册封礼,按惯例陛下都会额外赏赐雨露,而不会召其他嫔妃侍寝。
芳儿和坠儿陪林静照一同等着,蜡炬熔成了热泪,月色墨蓝,直至后半夜司礼监的太监张全才过来传达圣上旨意。
“陛下要修持斋戒,今夜便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