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旅者的斗篷
这至高无上的巅峰位置,给了她一番振刷后宫的豪心,自信和勇气。
林氏永远被她压一头,就像陛下永远被母后压一头,永远要自称“儿臣”一样。
妾妃再得宠,她终究是陛下的正妻。唯有她生下的皇嗣才有资格成为太子,继承这泱泱大国。
她身为国母,自然不必和妾室争这一时长短。
林静照回宫静养,对外宣称因刺客受惊。
实则她心知肚明,根本没有什么刺客,刺客就是她自己。回宫静养,是他对她的一种惩罚,她再度陷入禁足的境地。
毕竟是弑君大罪,圣上饶了她和江家满门的性命绝非因为仁慈,而是留着她查出懿怀太子的下落。
他和她在玩捉迷藏的角斗游戏,她小幅度反抗的力道渺小,可以忽略不计,唯一的价值就是逗他会心一笑,给他平淡寡味的帝王生活增添一丝乐趣。
杀不杀她,都无所谓。
这件事根本不要紧,随意可以做。
林静照笼罩在皇宫的五指山下,困境却十分艰难。她孤身一人面对最直接的敌人是皇帝,除此之外还有太后、皇后等宫眷妇人,水深火热,个个对她虎视眈眈。
皇后与太后与先太子沾亲带故,在后宫豢养了一群贵妇嫔妃。皇帝刚剪除了前朝的势力,必定要对皇后和太后下手。
这过程不会太久。
林静照分不清谁好谁坏,只记得在群臣围攻她时,皇后和太后也曾参与其中,给过她许多羞辱。
她的宫殿起火时,皇后曾公然指责她是不祥之人,引上天惩罚;群臣情愿诛杀她时,太后更是直接下旨要求皇帝赐死她。
这些伤害如阴影笼罩,这辈子也无法铲除。
她恨她们。
她无差别憎恨所有伤害她的人,圣上,皇后,太后,代替了她的江杳,以及将她丢在深宫置之不问的爹爹和陆云铮。
宫中其他人也看出来了,皇后的宫殿比皇贵妃的雄浑富丽许多,这或许是皇贵妃连日来闷闷不乐的根源。
陛下宠溺贵妃,不会让她的心结滞塞太久。
……
入夜,秋气干燥。
凤仪宫不明原因起火,火势熏天,映亮了一大片天空。无数宫人和侍卫奔走灭火,才将奄奄一息的皇后抢救出来。
这场火及时被遏制住了,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可仪态万千的凤仪宫却烧得千疮百孔,犹如一位卖炭的老翁,处处透着狼藉。
太后匆匆赶到,心疼地将皇后抱在怀中,泪流簌簌。皇后脸颊和手臂被烧伤,浑身炭灰,怔忡着似失智,只会一味哭泣。
太后急道:“皇帝呢?他人在哪里?”
张全道:“陛下在诵经,奴才等已去通传了。”
太后大怒道:“岂有此理,皇后都成这样了,皇帝还有心思诵经!定然是林氏那妖妃蛊惑,来人,去把那妖妃擒了来!”
内侍们面面相觑,也不知这位老太后在命令谁。命令谁也无所谓,只要没有陛下圣谕,没人敢动皇贵妃娘娘。
“太后娘娘息怒,火势已经扑灭了,奴才这就传太医为皇后娘娘治疗烫伤,此事实在与皇贵妃娘娘无尤。”
“放肆!”
太后搂着哆哆嗦嗦近乎痴呆的皇后,悲愤至极,啪地赏了张全一个耳光。
苍天无眼,这群狗仗人势的阉人!
可怜她和皇后孤儿寡母的寄人篱下,事事看旁人脸色,莫名遭了火祸都无处伸冤!
若是她的泓儿还在,登基为帝,皇后嫁给泓儿为妻,杳杳为贵妃,前朝后宫将是多么祥和的一片景象,焉会有今日?
“是谁这么说的,皇帝说的?”
满庭宫人熄声跪下,黑压压一片,鸦默雀悄,无人再接这话茬儿。
太后恨然:“好,哀家便亲自找皇帝理论,看他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圣母。”
倒要问问皇帝,当初是谁扶持他一介湘王世子登基的,又是谁认他为子,给予他合法的皇位继承身份的,在祖宗前起誓的?
若真撕破脸,她不妨就撕碎这层浅薄的母子关系,不承认朱缙是她儿子,过继的也不是,她唯有朱泓一个儿子。
到时名不正言不顺,江山风雨飘摇,朱缙这龙椅必定坐不稳了。
……
凤仪宫乃中宫,莫名失火,殃及甚广。圣上为给咄咄逼人的太后一个交代,下谕旨彻查起火的根由,限期三日之内。
内阁与礼部联合负责此事。
这着实是件难办的差事,凤仪宫断壁残垣,起火的源头无从查起。
说木料偷工减料,恐怕得罪了工部营建的高官。说皇后的下人失手打坏了烛台,将祸事归结为一场意外,又怕太后那边不满意。
正当棘手之际,礼部尚书江浔站出来,挑起大梁。
江浔月余前挨了廷杖,伤未痊愈,此为带病当值,赢得一众同僚的钦佩。
反观,内阁首辅陆云铮依旧托病不见人,缠绵病榻,连陛下的口谕也置若罔闻,只怕在蓄意躲避这烫手的山芋,没半点担当。
他作为首辅,有些事必须肩扛,躲是躲不了,这叫在其位谋其政。
次辅郭阳等人见此可乘之机,气势磅礴地写了一篇弹章弹劾陆云铮,向圣上表达忠心,意欲夺取首辅之位。
锦衣卫及东西厂特工亦对陆宅进行日夜侦探,陆云铮卧病多日来的种种不恭行径,已被写成厚厚一摞奏折,呈在御案,上达天听。
一时间,陆云铮的处境十分危机。
第36章
凤仪宫失火,惊起不小的波澜。
圣上为此祭天告祖,诏令六部及文武臣僚和自己一道“痛加休省”,闭关三日。
朝中聪明人嗅出隐晦之义,陛下此举相当于变相指责皇后有罪,遭了天谴。
当年皇贵妃在行宫遭雷火焚殿时,太后皇后及一众文渊阁大学士影射贵妃失德,大做文章,刻薄谴责,将贵妃打为妖妃,逼陛下放弃的“皇”字封号。
如今风水轮流转,皇后遭此火厄,陛下自然要报复回去,故意大张其事,给足皇后和太后羞辱。
郭阳及钦天监臣工揣摩圣心,合时宜地发起攻势,言皇后失德引上天震怒,降下灾火,不宜再为中宫。
钦天监则说秋,日色赤,女主昌,恐后宫不吉——这话当初是指责贵妃的,字字句句扎回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被文武臣宫群起而攻。
皇后引以为傲的富丽宫殿也付之一炬,正宫之位岌岌可危。
她曾因宫殿上压皇贵妃一头而沾沾自喜,如今所有倨傲的资本都失去了。
有人在背后搞她。
她虽知道,却不能说。
那人天威在上,弹指间就能将她们这孤儿寡母打入地狱,挫骨扬灰。
凤仪宫被轻度烧毁,修缮需要时间,皇后只好暂时搬去其它宫殿。
本欲搬去太后的寿康宫,陛下以不合祖制为由驳回,只赐了仁慧殿。
仁慧殿是历代帝后最后停灵之所,凄凉萧索,多年来被认为不祥,形同冷宫。
皇后忍气吞声地蜗居其间,寂寞荒僻,烫伤非但没好还一日日严重起来,常常高烧半夜呓语,容颜衰毁。
宫中奴仆惯是势利鬼,见皇后不得圣心,做事愈加倨傲,有什么好东西先让昭华宫挑,将边角料丢给皇后。
曾经的中宫皇后落魄至极,丢尽尊严。
后宫其余嫔妃再次意识到了皇贵妃的厉害,这就是得罪皇贵妃的下场。
哪怕正宫皇后,也不能幸免。
……
凤仪宫,一片黢黑焦炭。
木质梁柱七零八落地摧折在地,空气中飘荡着焦糊味。重檐歇山的彩绘大殿失了往日的色泽,到处断壁残垣,衰败破废,仿佛刹那间沧桑了一百年。
官员忙前忙后地勘探着,打扫废墟,揪出酿成这场火事的蛛丝马迹。徒劳无功,所有证据皆被烧毁在了熊熊火舌中。
忽而太监一阵嘹亮的号声,圣上亲至,身畔陪同着皇贵妃,闲杂人等回避。
林静照老远就嗅到了空气中焦炭味,亲眼目睹更觉震撼,往日庄严的凤仪宫像一只焚得只剩骨架得黑色巨兽,在萧瑟秋风中飘零着炭灰,任料峭的寒凉肆意欺凌。
朱缙清邃幽净的身姿伫立于废墟之前,静静地看着这一片荒凉的风景。天际缥缈着淡紫色,泛起晚霞与初月。
“皇贵妃这回满意了吗?”
他侧过头,清癯冷峻的目光盘落在她身上,如雪后明净的天空。
“后宫已唯你独尊。”
皇后被朝臣斗倒,凤仪宫已焚,后宫之中唯皇贵妃位份最高。
林静照一惊,陷入莫名不祥的情绪中,仿佛这场火事为她量身订做的。
如此满目疮痍的衰景中,皇后险些惨死,他竟不显山不露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饶有兴致地问询她。
她故作姿态地嗫嚅着唇,以问代答:“那陛下呢,陛下满意了吗?”
朱缙微淡一笑,说不清的意味,“皇贵妃满意朕便满意。”
她谨慎而小心,回答他方才的问题:“臣妾是陛下的人,从来都死心塌地。”
他见她似不解情状,解释道:“贵妃说过憎恨皇后和太后以及所有辱骂过你的前朝官员,定然要铲除他们,朕说过会帮你。今日实现了,当然要问皇贵妃满不满意。”
林静照恍然,原来是为自己当初一句言不由衷的奉承之言。
她被迫伏在他的怀中,浑身僵硬,呼吸几乎滞涩,挤出一个笑,道:“高兴,臣妾自然高兴,除去了眼中钉。”
朱缙端详她的笑容,评价:“笑得不诚。”
林静照心脏咚咚跳,脸部僵硬,却挤不出更诚恳的笑容了。
“臣妾……属实被这些废墟吓到了。”
他拨了下她额前发丝,轻描淡写,“贵妃是有胆量自己纵火的人,还能被废墟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