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她握到手中,是一个小瓷瓶,凉凉的。待拿近来,鼻尖便嗅到了清爽的药味儿。
是药油,詹铎适才在内室时,与她说过这个。原来,他过来是把这个送来,应该是以为她睡了,所以没说话。
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她却在这儿瞎紧张。
詹铎为人处世公正,身上又带着官职,品性自然不会恶劣。
她心中笑了自己一通,而后真的放松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翌日,天气晴朗。
船正式启程回京,行进在宽阔的江面上。
袁瑶衣和耿芷蝶站在船侧避风处,欣赏着北岸的风景。江南与江北,只这一条水之隔,便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再往前一段就拐进运河了。”耿芷蝶包裹的严实,边上两个婆子仔细照顾着。
袁瑶衣顺着去看,只看到茫茫江水。
耿芷蝶抱着手炉嘟哝着:“还是外面有趣,回去后,还不知道下次出来是什么时候。”
“姑娘不想念家人吗?”袁瑶衣问。
不知是不是离闳州府越来越远,心境亦跟着产生变化。父亲虽然将她放弃,但是家中仍旧有她挂念的。
胆小的妹妹,不知情的兄长,一起长大的好友阿素,乃至过世的祖父母
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家乡,心底里藏着一份眷顾。
耿芷蝶听了,小嘴抿了抿:“明明他们整日数落我,可我还是想他们。”
看着小姑娘费解的样子,袁瑶衣笑了:“因为他们是为你好,真对你不闻不问,那是不要你了。”
“你说得对。”耿芷蝶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看去北方,“回家也好。我来的时候,记着江北有一处酒楼,做的草鱼极为好吃。等船停下,我带瑶衣姐姐你去吃。”
袁瑶衣笑了笑:“是你先前说的那家?”
两人正说着,站在船头甲板处的詹铎看过来。将舆图交给属下,他转身朝两个的位置走去。
见他走来,耿芷蝶有些心虚,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
“吃鱼?”几步外,詹铎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小姑娘,“又想擅自下船?”
耿芷蝶哪还有刚才的乐呵劲儿,低垂着小脑袋,嗫嚅:“我就说说嘛。”
“耿芷蝶,你若再淘气,我让人将你捆起来送回侯府。”詹铎道,并没有因为面前的是个八九岁小丫头,而放松口气。
“那,”耿芷蝶咽了咽口水,为自己辩白了声,“我是想让瑶衣尝尝嘛。”
詹铎视线稍移,看去边上的纤柔女子:“你想吃?”
“没有,”袁瑶衣不知道这话怎么就说到了自己身上,不假思索便摆了摆手,“我们只是闲着说话而已。”
什么吃鱼,她吃东西又不挑嘴儿。再说,她也没有让船随便停靠的权利。
詹铎重新看去耿芷蝶:“你在外面多少时候了?”
耿芷蝶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哦,我这就回去。”
“还有,给你的书,全抄完。”詹铎紧接着又道。
眼可见的,耿芷蝶苦了一张脸,可是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可怜兮兮的看着袁瑶衣,像一只受欺负了的小兔子。
袁瑶衣被看得心软:“我陪你写”
“让她自己去。”詹铎道,随后扫了眼耿芷蝶。
本还想磨蹭着拉上袁瑶衣的小丫头瞬间老实了,转身带着两个婆子回了舱房。
眼看耿芷蝶离开,袁瑶衣也想着回去
“药油涂了?”詹铎问。
袁瑶衣点头:“涂了,谢公子。”
“小蝶闯了那般大祸,我罚她是想让她长些记性,”詹铎又道,解释着自己刚才的做法,“不要因为她年纪小,就理所当然被原谅,有错便是有错。”
袁瑶衣是心疼耿芷蝶,却也认同詹铎的这些话。
错了就是错了。
“风大,别站这里。”詹铎道声,随之转身。
袁瑶衣看着人走出去的背影,想着那间舱房。早上起来,她问过连婶,要说能住的房间确实有,但是在船的下两层,那里是船工和军人住的地方,她一个女子真真不合适。
“瑶衣。”前面的人唤了一声。
袁瑶衣回神,看去甲板上的詹铎,他披着青色的斗篷,长身玉立。
他看着她:“你过来看。”
闻言,她迈步朝他走去。
“什么?”她在他身旁两步远站下,问道。
“那里,”詹铎伸手握上她的手腕,往自己身旁一带,“看见了吗?”
他的另只手伸出去,手指指着一个方向。
袁瑶衣没想到他会突然拉上自己,这一带着实突然,一侧的肩头撞上了他。不由抬头去看他,正看见他落下来的视线,嘴边带着浅淡的笑。
她站好,抽着自己的手,下一刻,对方手一松。
抬起头,她顺着詹铎指的方向看去,见到远处矗立着一座山峰,不算高,峰顶是一块巨石。
“像不像鳌台?”詹铎问,侧过脸看着她。
阳光好,他半垂着眼帘,眼角微弯,少了以往的疏淡,进多了些柔和。这双眼,竟有些桃花眼的意思。
袁瑶衣点头,下颌微扬:“像。”
真的像,尤其这样明亮的日光下,那块巨石俨然像只巨龟趴在那儿。比巨峰山的大,但形状极像。
詹铎薄唇弯着,望去那座山峰:“还未跟你道谢,巨峰山的事很顺利,你画的路线起了关键作用。”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刚好知道。”袁瑶衣回了声。
看来,詹铎真的是按照她画的路上了巨峰寨,不然他不会看到鳌台,现在也不会指给她看前面的山峰。
“不能这么说,你的确帮了很多,”詹铎道,“没有你指的路,怕是现在还留在闳州。”
这一次,官军这边的伤亡极少,给了匪寨一个措手不及。
袁瑶衣很少听詹铎说这样多,以前别说这些重要事,就是平常,也只是淡淡看一眼就过去了:“我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也清楚一方安定。”
詹铎点头肯定:“若是军中,你这便是又立了一大功。”
这话让袁瑶衣发笑,遂抬手挡在唇边:“若是男儿,理当冲去最前方。”
“胡闹,”詹铎道声,视线中是女子姣好面容,“女子家的,有什么可冲的地方?”
袁瑶衣没再说什么,见副将走过来,便顺势退开,先回了舱房。
因为耿芷蝶被罚抄书,她不好过去打搅,只能回到詹铎的那间房。没什么事做,便拿出自己的小册子看。
晌午的时候,船停下了。
重五过来敲响了门:“瑶衣娘子,安通镇到了,你想不想下去看看?”
袁瑶衣放下册子,笑笑:“不是不能下船吗?再说,我也没什么要去的地方。”
“不能下船,那是单指耿家的蝶姑娘,你自然可以下船,”重五笑道,接着介绍起来,“你恐怕不知道着安通镇是什么地方吧?这里可盛产各种药材,比你小册上记得多多了。”
听他这样一说,袁瑶衣稍稍来了兴趣:“即便这样,我也不能耽误行程。”
“镇子就在岸边,靠江搞漕运,药材运进运出的可不就是方便。”重五道,“至于行程,明日早上才会启程。公子说了,娘子你可以下船。”
袁瑶从窗口往外看,果然见着一座临江镇子。
既如此,下去看看也无妨。药材的事,她能碰到就瞧瞧,主要想买点儿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给耿芷蝶。小姑娘被罚,捞不着下船,定然无聊。
打定主意,她便收拾了下,叠好一个包袱出了房间。
和重五一起,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船。
才站到岸上来,便看见詹铎站在前面,正和副将说着什么。他一路而来,也是时刻关注着沿途水路的情况。
当今朝廷重文轻武,很少有这样年轻的世家子弟愿意投身军中。当日在周家,曾听说过他中过榜眼,最终却没走文臣的路。
“往哪边走?”袁瑶衣问。
重五在旁边引着路,出口的话全是自信:“我来过,你跟着我绝对不会走丢。”
如此,瑶衣跟着他走出渡头,上了街道。
虽然是冬日,但是街上还算热闹,马车、推车,总有那满满当当的货物往渡头这边送。
看得出这一代比较安定,没有闳州府的那般惨淡。
“要说药材各地都有,同样的一味黄连,偏就这里产的效用大。”重五讲着自己知道,“所以,大都会送去京里。”
袁瑶衣了然点头:“难怪这般繁忙。”
“就今年春,营里发生一件大事,”重五小声道,“朝廷给咱水师营送了药材,结果被发现以次充好。那时船队正要从海路北上,阻截南下的北诏人,出了这事儿军心开始不稳。”
袁瑶衣认真听着,要说这药是用来救命的,以次充好、以假当真,简直就是不拿人名当回事儿,更何况是国家抗敌这种大事。
她从小看着祖父行医,知道这些道理。
就听重五继续道:“好在公子当机立断,查出一干人等就地正法,后面通过他自己的关系,找到了药材。”
说着,就走到一处岔道口。
“往哪边走?”袁瑶衣问。
重五往两边看看,然后抓抓脑袋,遂指着一条路:“这边。”
两人正待往那条道上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等等。”
两人回头,见是詹铎走了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一身利落的冬日便装,行走间带着属于士族的矜贵气。
“公子,你怎么来了?”重五往回几步,到了人跟前。
詹铎扫了眼自己的随从:“我不跟来,你打算把她带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