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走进了内间书房,并将门给关上,留下袁家兄妹在厅中。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袁瑶衣走到袁安与面前,低头看见他紧攥的拳头,指节泛白。

  “阿兄来京城逗留几日?”她问,还是那般清澈的嗓音,不让人察觉分毫伤感。

  袁安与笑笑,面对妹妹语气轻和:“需得早些回去,年底了课业忙,老师备了些题目,准备考验我们。”

  “这样啊,年底真是什么都忙。”袁瑶衣隔着茶桌,坐去椅子上,“今日见到兄长,我心中是真的欢喜。”

  “小丫头,到现在还哄我开心。”袁安与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个妹妹从小就懂事,大概是跟着祖母养大,性子温婉又聪慧。明明她都被父亲卖了,还在这里关心他。

  袁瑶衣端起茶盏给袁安与送去手里:“喝盏茶暖暖。”

  她哪里看不出兄长一身的仆仆风尘,当是等了她很久,嘴唇已经干得发白。

  “好。”袁安与点头,将手里的茶喝尽。

  瞬间,茶的苦涩蔓延至整个口腔,恰如心中对妹妹的心疼。

  见他喝了,袁瑶衣弯起唇角:“兄长不要挂记我,赶紧回书院吧。”

  “什么?”袁安与一脸不可置信,蹙眉盯着妹妹看,“为何不走?我能照顾好你,院子已经让人去找了。”

  袁瑶衣提起茶壶,将空了的水盏斟满:“因为当初,我自己想来京城的。”

  是她自己决定的,也一直按照自己心里想的一步步走。詹铎适才有句话说得很对,她若是跟着兄长离开,以后必然还是回到袁家。

  而那个家,已经将她赶了出来。

  若是那般,她宁愿继续按自己的意愿走下去。

  “瑶衣,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他逼你,不许你走?”袁安与想不通。

  袁瑶衣摇摇头:“公子没有逼我,他是个公正清明的人,当日之事是奸人所为。”

  “你就不想想以后?”袁安与耐心劝着,希望妹妹能听进去,“你在这里是他的妾侍,去到外面总归有个自在。”

  等他日后有了真正的功名,总能让她过得体面,找一个合适的郎君也不难。

  袁瑶衣也不急,把倒满的茶盏推去对面:“就因为我想了以后,才不会跟着阿兄离开。”

  袁安与越发不解,同时心中生出急躁:“那你待如何?”

  “一路来京,公子他没对我做过什么,”袁瑶衣先说了句安兄长心的话,然后顿了顿,“我来京城,其实是想投靠姨母。”

  这就是她的打算,是她的以后。会离开国公府,只是目前还有些事没处理好。

  姨母的下落也好,那份纳妾文书也好。她不愿意多说,想着不让袁安与挂心,毕竟他需静心读书,有了旁的挂念万万不行。

  袁安与半信半疑:“你找到了?”

  家里父亲并不许与姨母家来往,多年来,姨母偶尔会托人捎些东西给他们兄妹三人。既是给孩子的,父亲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姨母一家搬离故里后,他们便再不知对方具体住址。

  “快了,”袁瑶衣一笑,眼睛闪着亮光,“我知道她在京城开布庄,只要打听一下,便会找到。”

  她将事情往简单了说,心中觉得肯定会找到。

  袁安与心境稍稍平静,眼睛看去书房的门。一门之隔,詹铎就在里面。

  “他呢?会让你走?”

  若是平常人家,不至于这样麻烦,偏偏是高门士族,偏偏是朝廷新贵。

  袁瑶衣唇角一抿,然后轻轻道:“我知道他准备议亲了,应该很快会娶正妻进门。我现在就是他身旁的婢女,到时候说开了,相信没什么麻烦。”

  这样说着,心中同样也在寻思,找个时机与詹铎完全说清。问清聘银的多少,待想办法还上。

  别的都好说,就是银子有些难办,得想办法才是。

  见她这般说,袁安与的疑虑并未完全放下:“会有这么简单?”

  不知为何,虽然方才詹铎简简单单说话,看起来毫无意见,但他就是觉得对方不想放人。

  “阿兄,”袁瑶衣轻唤了声,嘴角印着浅浅的笑,“家里,我已经回不去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袁安与心底一沉。是了,父亲写下纳妾文书的时候,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妹妹。

  他嘴巴张了几张,终究说不出半个字。

  外面天色沉下来,阴霾了一天,临近傍晚的那点儿光线被吞噬了干净。

  袁家兄妹出了书房,沿着来时的路走着。

  “你真不走?”袁安与问,语气中掺杂着无奈。

  袁瑶衣点头,冲着他笑:“阿兄别担心我,你看我不是好好地?”

  袁安与扯开唇角笑了下:“那你好好地,有什么事给我捎信儿。”

  妹妹是温婉懂事,可有时候上来也是有点儿犟,拿她没办法。

  “好,”袁瑶衣应下,“等找到姨母,我就去墨水书院探望你。你好好读书,将来高中金榜。”

  袁安与被逗笑,像小时候那样摸着她的发顶:“我今晚宿在大安街的客栈,明日回去,你若改变主意,便去那里找我。”

  前面就是公府大门,袁瑶衣不好再送,只对着兄长笑了又笑。

  。

  书房的开了一扇窗,外头的寒气从这里进了屋,冲淡了里头的暖意。

  詹铎站在窗前,从这里能看见一片湖,也能看见往书房来的那条路。天暗了,家仆们开始四处掌灯。

  昏暗乍现,他见着走在路上女子,正往书房这边来。

  相处的时日,他不知不觉已经记下她的身形,走路的轻巧姿态。

  他知道她不会跟袁安与走,她会留下。或许将来袁安与会有一番作为,但现在还只是书院的学子。

  而袁瑶衣,若真想去找兄长,早在出事的时候便去了,而不是选择跟着他。

  “公子,我阿兄走了。”

  外面,女子站在门前,朝着窗口这边说着,清澈的嗓音中多了丝伤感。

  “以后还会再见的。”詹铎道了声,接着看见外面的她微微垂下头去。

  他亦从窗前离开,而后经过外厅,最后走出门去。

  “瑶衣,”他叫着她的名字,然后踱步下阶去,“你去常宁坊,是不是想找什么人?”

  袁瑶衣微微一愣,看着三步外的男人:“嗯,想找我姨母。”

  既然他问,也便就此说出来吧。

  詹铎颔首,并不意外:“我帮你找。”

  “嗯?”袁瑶衣不禁发出轻轻地疑惑声,心中一时猜不出詹铎的意思。

  詹铎往前了一步,离着她更近,即便如此昏暗,也能清楚看清那张恬静美好的脸。

  “将她说与我听听。”他道。

  既然她没有走,那他便为她做些什么,找她的姨母也好,别的也好。

  如此,她会更安心的留下来。

第34章

  冷风稍歇,这下黑的时候,反而让人没觉得太冷。

  “来京城,原就是想着找我姨母,”袁瑶衣说着,声音细细柔柔,“姨丈一家是今年才来的京城,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的住址。只知道家里开了间布庄,听玉莲提起过常宁坊,便想过去找找看。”

  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只是不知道如何对他说而已。

  詹铎听着,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你当日离家的那封信,便是你姨母的?”

  那团被袁僖撕碎的纸片,后面她一点点拼凑起来。是否,她那日回门便只是为了信?

  袁瑶衣点头:“她对我很好。”

  心中还想着离开的阿兄,这厢又说着姨母,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因为她会帮你。”詹铎道,看得出她信任姨母,要不然也不会一再打听。

  袁瑶衣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颤了两颤。要说姨母帮她,应该会的,但她并不想就此依赖上,到后面还是要靠自己,只是有时候身旁有个信任的人,会觉得心安。

  见她不说话,詹铎又问:“你说说,想让她帮你什么?”

  “想,投靠她,”袁瑶衣微低着头,视线中不大的地方,有男子的袍摆,“我还想问下公子,当初的聘银是多少?”

  她这样小声说着,詹铎已经很清楚她的意思。她是想走,想离开国公府。

  “我确实不曾注意聘银有多少,”他淡淡道,语气中没有喜怒,“你去投靠姨母,便是不想留下吗?”

  袁瑶衣没想到他这般直白问出,抬眼去看他,便对上了那双古井无波的深眸。见他也看着自己,好似在等着她的回答。

  “当初的事是意外,公子与我都知道,”她低下头,抿了抿唇,“如今公子进了枢密院,以后大好前途,府中又要为公子议亲,我”

  “你什么?”詹铎打断她的话,不禁笑出了声,“一个女子家的,担忧这些做什么?”

  进了枢密院如何?议亲又如何?怎么还养不了她一个小女子了?

  瞧她这支支吾吾的样子,莫不是那日纪氏对她说了什么吧?如此想着,不由脸色一凛。

  袁瑶衣话没说完,唇角半张着,有些不明白詹铎话的意思。他这是明白了她话的意思吗?

  “瑶衣,”詹铎唤了她一声,“我问你,若是你姨母不在京城,你会不会跟着我来京城?”

  “会。”袁瑶衣想也不想的颔首。

  她当然会跟着来京城,家里没有路给她走,她只能离开,不管姨母在不在京城。

  詹铎的唇角勾出浅淡的弧度,眸中亦是柔和了些:“好了,我会帮着打听你姨母的消息,所以不必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

  要说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想找个信任的亲人实属正常。一个人到了新地方,难免会有这种情绪。

  就如在军营里,那些刚入伍的毛头小子会想家,甚至还有想逃离的。更何况是一个小女子?

  袁瑶衣眨了下眼睛,好像是听明白了詹铎的话,可是又觉得事情并没有理清顺。

  比方他没说聘银的事儿,也不问她怎么离开

上一篇:姣姣岁欢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