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167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他慢慢,低头看去,一截赤红的匕首尖,从自己的胸前透出,血珠正从匕尖滴滴答答地落,很快,便在他的脚前聚成了一滩。

  "你……"

  他睁大眼睛,艰难转身,看见瑟瑟立在身后。

  她发间的一支步摇分毫未动,唇角还噙着笑意。

  “属于你的,原本就只有做梦。此刻,你连梦也没做了。”瑟瑟笑道。

  宇文敬的喉间发出"咯咯"的恨声,颤抖着,伸手要抓瑟瑟,只还没沾到她的衣角,人便往后倒去,将屏风压倒。

  那一幅星图掉落,盖在了他的脸上,遮住他一双充满不甘与愤怒的眼。

  瑟瑟看着他的躯体渐渐停止挣扎,面上笑容消失。

  她在原地立了片刻,转头,见李霓裳不知何时,停在身后。

  她慢慢走了过去,下跪。

  “你们很早之前便与他勾结在一起了,是吗?”李霓裳问。

  瑟瑟垂目:“是,长公主知他对公主怀有非分之心时,便命我私下与他结交。”

  李霓裳闭了闭目。

  “谢隐山呢?”

  “他已死了。”

  “长公主下令不能留他。昨夜他便被我杀死了,沉尸野河。”

  瑟瑟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对上李霓裳的双目,说道。

  ……

  天王身死的消息,震动天下。

  孟贺利、何尚义等人随后也收知消息,谢隐山死长公主手下,反应不一。

  孟贺利自是不会相信,悲恸之余,领兵杀回新城想探查究竟,半道却遭一支武节军拦截。

  何尚义起初原地观望,待确证天王已殁,再无任何顾忌,就近趁乱占领潼关,以此为根据,召旧日整合后,转头攻打孟贺利欲夺他地盘粮草,孟贺利被迫回兵自救。

  梁胄占据龙门一带,拥兵自立。

  从前因天王权威而扭结在一起多股军力,自此彻底肢解。

  与此同时,南方再次暗流涌动。

  而武节,因此惊天大变崛起,迅速扩张。

  ……

  渡口的一个茶棚里,醒木"啪"地砸在榆木桌上。

  说书人捋着山羊须,唾沫横飞:"列位,且听老朽道一桩奇事!话说某年某月某日,道上风雪漫卷,那会儿天子正被叛军追得紧呢,车驾陷在泥淖里,拉车的六匹龙驹都冻毙了三匹!天子正犯愁呢,忽见东北天裂开道金缝!您猜怎的?漫天飞雪,竟化作七彩罗缎,飘飘荡荡,罩住娘娘凤辇,辇中婴啼乍破九霄,只见霞光里,飞出百十只朱喙玄鸟,衔着那锦裳绕车三匝,原来是娘娘生出了个小公主——”

  这说书人虽满口胡言,偏伶牙俐齿,兼手舞足蹈,将那些等船的渡客、歇息的脚夫、挑担的贩子,蓬头垢面的乞儿,无不吸引得紧紧,附近围得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更奇的是!叛军追至三里坡,天空忽降霹雳火,烧得那叛帅紫金冠也化作铁水!潼关老兵亲眼见着,雪地里绽出斗大的金莲纹,正托着公主襁褓印儿呢!”

  说书人压低嗓子:“后来啊,天师解谶,说这小公主实乃天帝之女下凡所化。有童谣为证——”

  他开始击节,拖长嗓门唱道:"北斗柄,向西斜,枯河一夜神龙觉。降祥瑞,木子花,九重天外挂赤霞!”

  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喊道:“妙啊!木子花,木子化李,可不就是圣朝国姓吗?”

  说书人得意地重重击了一下木块:“您听听!这不正应在长公主鸾驾归洛,重光社稷么?”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是啊!说得好!”

  这一年的八月,在乞儿和总角童子满街吟唱的童谣声中,前朝长临长公主领先帝太子李珑,在武节李长寿大军的护送之下,浩浩荡荡,一路南下,抵达洛都,一起抵达的,自然还有公主李霓裳。

  净街鼓三响,七十二面龙旗自地平线漫卷而来,金吾卫金甲映日,陌刀林立。九鸾金舆碾过青石大街,鲛绡帷幔之上,点缀明珠。长公主、公主和太子各端坐车中,护驾的帅旗后,跟着三十二驾朱轮香车,每车八名宫婢手捧鎏金礼器,道路两旁,跪满民众,排场之煊赫,无可比拟。

  洛都这座古都,短短几年里,历经孙荣、天王宇文纵之后,又一次变幻大旗,迎来新主。

  入城后的第一个黄道吉日,李珑登基为帝,长公主升摄政大长公主,李霓裳封长公主,接下来制礼作乐,昭明律度,加封百官,更有众多自诩前朝遗忠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或涕泪交加表忠,或到处找门路求官,礼部衙门前的石狮都几乎被蹭得油亮。

  李霓裳自归来后,因需继续调养身体,独自在城外护国寺内住了一段时日。这一日瑟瑟来迎,新帝李珑大婚在即,立李长寿孙女为后,这也是对从前初到武节时所立的婚约的履结。大长公主让她回城,商议婚事。

  宫车驶过永兴坊,一阵嘈杂声传来。

  李霓裳转脸,透过卷帘望出,见前方便是新赐给胡德永的宅邸。却见大门前,乌泱泱跪着十来个穿旧朝服的人。有个白须老翁正以头抢地,嘴里嚷说自己元和七年曾为先帝挡过箭,如今境况艰难,恳求赐官。

  另个穿破衣的青年赶忙膝行而前,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揭开,最后现出半块斑驳发黄的玉笏:"求老宰相看在先祖父曾同朝为官的情面上,多加提携!"

  旁边又一个胖商人也高举一条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镶玉腰带,称是家人从前立功,乃先帝亲赐。金镶玉的扣头在日光下晃眼,却分明露着新凿的錾痕。

  那门房被众多人围住,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满头大汗。

  如此丑态百出,几乎日日发生。这还只是胡德永的家门前,礼部衙署据说每日天不亮就跪满了人,全是各种自称遗忠的求官之人。

  瑟瑟瞥一眼李霓裳,见她已闭目靠在座背之上,忙伸手,将卷帘轻轻放了下去,低声催促车夫快些入宫。

第162章

  椒殿内, 赤金螭兽熏炉吐着龙涎香雾,十二扇琉璃屏风折射着满室的珠光。

  大长公主命婢女将正在逗弄的红头鹦鹉提走,斜倚在一张紫檀嵌宝榻上, 身着的百鸟羽纹宫装散落在地面之上。她叫李霓裳坐到自己身边, 关心地询问她的状况,得知她一切安好,点头:“这就好。你缺什么,尽管和姑母说。”

  李霓裳应是。

  大长公主环顾四周,叹息了声。

  "当年在青州, 我也曾封过此号, 直到今日,才算是实至名归。”

  她倾身向前,牵住了李霓裳的手:"说起来,姑母能实现心愿, 你的阿弟能有今日,阿娇你功不可没。"

  “我何来功劳,因姑母之功, 才能有今日。”

  大长公主被勾出心事,切齿道:“说起来我还是恨!宇文纵那个老贼, 便如此死了, 太过便宜他了!”

  李霓裳未应。

  “罢了,咱们娘儿俩见面,不说这些扫兴的了, 说些高兴的好事。”大长公主摆了摆手, 和李霓裳谈论李珑大婚的安排。

  大长公主命人取来礼单与用度簿,一一展给李霓裳看,口里道:"皇后母族助复国有功, 这立后大典,咱们自然不能委屈了他们,少不得要三百驾鸾车。”她放下礼单。

  “除去这一块,咱们广向天下延揽人才,封赏百官,到处都要用钱!偏又才进城不久,加税也是不妥。"

  大长公主倾身靠向李霓裳:"阿娇,你可还记得姑母从前和你提过的裴家藏宝一事?"

  李霓裳道:“此事我不知晓。我出裴家也多年了,何来法子。”

  大长公主看着她,缓缓道:“我听闻你前次求医,所需药引,乃来自前朝昭德皇后陵。当时裴世瑛还遣人送来一张陵山图舆?那昭德皇后与裴家的关系,无须我多说。姑母在想,若无特殊缘由,你见过哪个帝后陵需特意绘制陵山图,还时代相传——”

  大长公主停下,看着她。

  李霓裳慢慢抬目:“姑母,我何妨实话与你讲,莫说我确实半分不知,我便是当真知晓,也不会助你此事。不但不会助你——”

  她看着大长公主:“我也绝不允许你对帝后陵有半点不敬。若是叫我晓得,我必先告知裴家!”

  大长公主脸色微变。

  "新朝初立,"李霓裳的目光掠过珠光宝气金碧辉煌的椒殿,"文帝着弋绨,太宗罢露台。今减一驾鸾车,省下的,便是一万流民半月口粮。"

  殿角的那鹦鹉突然扑翅:"口粮!口粮!"脚上的金链子扯得鎏金架乱晃。

  大长公主脸色愈发难看。

  瑟瑟急忙示意婢女将鹦鹉提走。

  "李长寿非不明理之人。就在前几日,我在城外,他便差人来说,深恐婚事太过奢靡,心内不安,他已心领,盼望从简为宜。"

  大长公主拳捏了捏,松开,重新笑道:“原来如此。既这样,那便听阿娇你的,此事日后不再提了!你留下,住宫里吧,有事也方便商议。”

  李霓裳应是离去。

  殿门方合,大长公主褪下腕间的九鸾金钏,猛地砸向案几。玛瑙葡萄盘应声碎裂。

  宫婢神色惊恐,跪着收拾残片,匆匆退了出去。宫人送来今日奏报。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依次翻看。当看到一道发自北方的信报时,出神片刻,提笔写了一道亲笔手书,盖上皇帝印,封以火漆,召亲信入内,吩咐将信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送出。

  “记住,此事不可叫人知道,尤其长公主!”

  大长公主附耳,一字一字地道。

  半个月后,洛阳收到一个消息,何尚义突然中止与孟贺利的征战,改而掉头北上,直奔潞州,显是要趁着裴家在北线大战的机会,攻打南面。

  这与当年的境况,如出一辙。

  李长寿与李忠节为防备崔重晏,已在数日前领军出了洛阳,去往边线备战。

  五更梆子敲过,案烛凝成烛瀑。

  李霓裳推开窗,晨风扑在她的脸上,她眼底的血丝如蛛网密结。

  瑟瑟踏着露水,进院亲自为她送药,见她模样,急忙扶她坐下。

  “公主昨夜是又没睡好吗?你身子尚需调养——”瑟瑟低声劝。

  虽然李霓裳的封号已改数月,但在人后,她总还是习惯性地以从前的称呼叫她。

  “谢隐山呢?”一道沙哑的声音,截断了瑟瑟的话。

  她慢慢转面,对上李霓裳的目光,道:“前次不是和公主说了吗,我那夜已奉长公主之命将他杀死了。”她说完,走去端来药,催促李霓裳喝药。

  李霓裳看着她,忽然改口道:“听闻你在城北的别院里,养了个面首,好像叫柳四郎?听闻色艺俱全,极会伺候人,我今日无事,想去见见。”

  瑟瑟端药的手微滞。

  "公主说笑。"她笑了起来,"不过是个消遣玩意儿罢了,公主怎可能会看的上这些?公主还是先喝药吧,仔细凉了。"

  “瑟瑟!”李霓裳第一次以名字直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李珑,应有极大的关系吧?”

  她盯着瑟瑟,慢慢说道。

  瑟瑟的指一抖,那药碗从她手中滑落,砰的一声,砸碎在地。

  瑟瑟的脸色骤然惨白,定定看着李霓裳,慢慢地,从牙齿到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碎碗的声音引来了在外的几个婢女,走了进来张望。瑟瑟此时蓦然清醒过来,她强行抑制着颤抖,转身走去,将婢女驱走,关闭全部门窗,走了回来,白着脸看着李霓裳,慢慢跪在了她的脚前,一言不发。

  李霓裳不再提方才那话,只道:“天王意外身死,而今天下真正将要大乱。裴家若是力不如人,灭门也是天意,但我不会容许,在他们对抗外敌之时,有人在背后捅刀!天王留下的这个残局,如今只有谢隐山能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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