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鲨手
李兄是孟驰坚曾经一个军帐的战友,如今是百户。
见他毫无大志,沉溺与女子的温柔乡中,不由得冷冷道:“你当我想来跑这趟苦差?!是将军提了一嘴你的名字……你是难得的即符合条件,又能做军匠之人!步军司指挥使亲令,让你一定要去初试。你自己掂量掂量,是想荣华富贵,还是家破人亡吧!”
李兄说着说着就看了一眼阿绵。
按理说,这时识大体的娘子,就该出来好言相劝,或是打些圆场。
总归是件好事情,也是夫君的前程,如果真能选上了,孟驰坚每月往家寄钱,那日子不好过吗?
李兄自己都还在军中,一年也见不上一回家小。
男子汉大丈夫,本就不该拘泥于这一家一室之中。况且对大多数家中妇人来说,恐怕只要按时寄银子,人回不回来确实都不打紧。
阿绵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那张纸,一言不发地进屋去了。
李兄讪讪道:“这……实在不行,到时候安顿下来后把家小接到京城去,不过一两年的事,到时候一家人也能团圆……”
孟驰坚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我们商量两日再说,不急这几天。”
李兄说:“急得很!通过了初次考校,赶去京城得一个多月,你后日就得快快把行囊收拾好。”
孟驰坚此刻也没工夫与他周旋敷衍,硬邦邦留下“你自便”三个字也跟着进屋了。
屋中,阿绵将此前孟驰坚说不准乱动的宝贝枕头放在床榻中间,用鸡毛掸子在上面狠狠地打。
“我没说我要去,到了洲城我故意不通过考校,更不可能会去京城。”
阿绵说:“为何要五尺八寸才能参选?这对个子小的人不公平,我也只比你矮一点点。”
孟驰坚把她转过来,拿走鸡毛掸子,用指腹擦她的眼脸,“哦,原来阿绵卿卿是因为自己不能去当禁军,才伤心的。陆阿绵才不会因为我要离开几天去洲城,就哭成这样,对不对?”
阿绵被他抱在怀里,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就算你不伤心,我也放心不下,最多七日就赶回来。”孟驰坚说:“我知道你害怕的,不可能不陪着你。”
他知道阿绵刚刚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每每有她心底里害怕的事出现,她就故意的打岔掉。
就好像鸵鸟似的,只要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就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我不想要去京城,京城那么远,我不可能带宝宝过去的。”阿绵仰起小脸看着他,神色中的倔强,依旧是那个十五岁独自进城卖豆腐的少女,“不只有宝宝,还有我的石磨、我的驴子、我的生意……都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无论你回不回来,我都不会去找你的。”
不是阿绵不信孟驰坚,天高路远,这一去,路上会有多少波折,谁也预料不到。
况且真当上了禁军护卫,在农人们看来是吃上了“皇粮”,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要知道像阿绵这样的平民百姓,连县令在她看来都已经是大得不得了的官了!
孟驰坚心口像钝刀子割肉那般,无意间死死地抓着阿绵的手腕,阿绵受了痛费力挣开,“你放开!”
“我一定会回来,绝不会去当那劳什子护卫。”
第154章 豆花摊篇(二十一)
“就当是我出去‘走乡’了一趟,不伤心了。”孟驰坚穿着一件旧短打,领口处露出锁子骨,这一片是麦色的肌肤,在衣服遮盖到的地方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阿绵摸了摸他肩头的那块褐色补丁,刚刚的那位李兄穿圆领袍、脚蹬长靴,浑身上下一个补丁都没有。
“那、你去洲城的时候,给自己买点好衣裳吧。穷家富路,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孟驰坚说:“你别看我那个战友,好像衣裳是新的,脱下靴子能臭倒一头牛。这帮人的衣裳看着新,是因为从来不洗,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洗澡。”
这就是绸缎看上去闪亮的秘诀。
而阿绵贴身的小衣裳是绸缎做的,中衣或者花裙是棉布,早就洗脱了色,是旧旧的白色。他们的衣服虽然看上去没那么鲜亮,可是洁净、柔软,阿绵穿在身上一点儿也不会将皮肤磨得红红的,而且越穿越舒服。
“那我还是给你拿之前的衣裳,收拾一个行囊吧。”
孟驰坚见她心情渐渐平复,揉了揉她的手腕,“上次去洲城时间太紧,没有好好逛。这次正好给你带礼物回来。”
“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要买什么,定下了孟驰坚明日下午动身,快去快回的计划。
阿绵按照之前“走乡”时那样,拿了三套换洗的衣裳,打好包袱。
将半条腊肉切成片,放在罐子里做路菜,另有一罐此前就做好了的萝卜干,配着二十个光饼,用油纸包好。
出远门前,要吃一顿很好的饭才行,这是他们一家刻在骨子里的想法。
第二日孟驰坚从铺子里带回来二三十根铁签,提着的菜篮里有一条新鲜的五花肉、一个猪心、一篓只手掌那么长的小杂鱼;素菜则是葵菜、菠菜和土豆。
“我来把土豆切成片!”阿绵自告奋勇,“做炙肉吃,果木的树枝会有香气,等我去再找些树枝来。”
她从前是用一棵村中梨木的树枝,削尖了后再串些捞的小鱼小虾,还没有正经吃过炙肉。
“我哥原本还想着说买些酪浆(奶酒)的,不过说嫂子你不能喝酒,所以买了这一大壶梅浆回来——里头还加了冰!”这就有些贵了,不过由于是饯行饭,所以谁也没有说这不该买。
孟驰坚负责将肉腌制、切肉、串成肉串,小婧在院中临时搭了个炉子,底下放阿绵特意找回来的果木枝。
“嚯!”
肉串被烤得滋滋冒油,让火苗陡然变旺。阿绵在家中左找右找没找到合适的刷子,一拍脑门,在书房里拿出一根洗好了的毛笔。
“没事的,这样子吃进肚子里最多只会有一点点墨水而已……总不能叫我去拿给阿豆刷毛的刷子吧?”
孟驰坚左眼皮一跳,“先不用这个,厨房里有一把专门刷酱料的,很久没用了,我去找找。”
阿绵在碗中放入豉酱、葱、姜、番椒和一点醋,用筷子搅拌混合好,这是她自创的酱料。等人找到刷子后,就一遍遍刷在肉串和烤鱼上。
“我感觉熟了,我要先尝尝味道如何。”阿绵捏住铁签,下一秒立刻松手,“烫烫烫。”
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全心全意的是眼前这顿炙肉,也不问孟驰坚究竟会不会回来了。
蔬菜烤得快,阿绵吃了几串,终于等到肉串表面略有焦色。
她赶忙用帕子捏着一端,“呼呼呼”的吹了吹,这才咬住:“——好吃,汁水丰富,肉串的味道好极了!”
“咦,没刷酱料的,也挺好吃……”
阿绵在一旁大快朵颐,孟母却不怎么吃得下。
孟驰坚一边烤肉,时不时擦了擦额角的汗,小院里弥漫着肉香。他抬眼一看,阿绵吃烤串太专注,连脸上印了两道签子的印子也没察觉,像只馋嘴狸奴的胡须似的。
“烤鱼还要不要?”
“我要我要。”阿绵与小婧纷纷递出自己的盘子
怕吃不饱,孟驰坚想着待会儿还得再炒个饭才行。
“再倒一碗梅浆,解腻爽口,真是痛快!”
等再吃了半碗雪菜鸡蛋炒饭后,阿绵心满意足,靠着孟驰坚伸了个懒腰。这顿午食吃了好久,都吃到了她平日里午睡的时间呢。
咔哒。
孟母放下碗,心中叹了口气,“三儿,阿绵,我有话与你们说。”
阿绵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坐起身,紧急回忆了一下最近有没有犯什么事,孟驰坚搂住她的肩膀,“娘,你说。”
“三儿,我这话主要是说给你听的。你爹还活着的时候,就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他开铺子这么久,看到过两种夫妻,一种夫妻能共苦、不能同甘;一种夫妻能同甘,不能共苦。”
阿绵听了,暗暗点头称是,觉得这是有一定阅历的人才会说出的话。
说起来,她的阿爹阿娘就是,能共苦却不能同甘。曾经日子那么苦,两人拼命的干活时,感情反而还不错。
“可是我不这样想。三儿,你爹走的时候,我差点儿想跟他一块去了,要不是小婧还小,我……”孟母语气哽咽,“罢了罢了,不提这些过去的伤心事。你只记着,这次出去,无论许诺你什么,你都得回来。我只告诉你,世上是有第三种夫妻的,如果不能在对方身边,甘苦都没有半分滋味。”
孟驰坚怔怔点头,看向阿绵,她圆溜溜的眼睛也好奇地打量着自己,“阿娘,我知道的。”
“你不仅要想办法,也不能连累家里。三儿……”孟母摸索着他们二人的手,将其握在一起,默然良久。
孟母回了屋里,孟驰坚这才与阿绵说:“原来我们家很穷,我爹在人家铺子里做学徒,又苦又得逢年过节的孝敬师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与我娘一起,把日子过起来了,可他又走了。”
阿绵想,这世上能甘苦与共、度过一生的夫妇,是多么的少啊。
多少人在没有遇到诱惑之前,说自己经得起考验。
她与孟驰坚会是哪种呢?
孟驰坚思索间,忽然看到怀中的狭促鬼用一种难以形容的——
“搞不好你是个负心汉”的复杂眼神,狐疑地盯着自己。
第155章 豆花摊篇(二十二)
“孟三跑了!孟三要去做官了!”
“哭鼻子羞羞羞!”
“孟老三不要阿绵娘子了!”
在村口送别完,阿绵刚回到村里,大头就带着一伙人起哄。
他们是故意的,谁叫阿绵上次故意说那些故事是假的,害得小孩子们回去哭了一晚上。眼下刚捕风捉影地听了家中父母的闲话,就跑出来“回击”阿绵。
阿绵根本一眼也不看他们,径直回家去了。
“你们再乱说,以后我们再也不跟你们玩了!”孟婧跟在后面,凶巴巴地扔出几团泥巴,“以后连书上的故事也不给你们念了!”
大头这伙人一哄而散,“不好,阿绵娘子真的生气了!大家快跑!”
阿绵回了屋,家中在孟驰坚离开前就收拾好了,她躺在竹椅上摇摇晃晃的,不知想着什么。
“呦,在家呢,”隔壁王婶提前上工,拿着铺盖卷,“你家夫君跟我说了,让我来陪陪你。”
二哥一家这次来不了,因为二嫂刚又生了一个小孩,百日吹不得风。他家里现在有三个小孩,年纪又小,实在是负累太重,没法过来。
于是这次是跟邻居王家说好,王婶白日晚上的先住在孟家,王家有三个男丁在隔壁,有什么事嚎一嗓子就是了。
阿绵说:“哪有那么夸张,我又不是小孩,哪里还需要人陪。王婶你烧饭就好,有什么事我会喊你的。”
王婶受人之托,笑呵呵地与阿绵闲聊了一会儿,见她与平日差不多,心情尚可的样子,这才去厨房做饭了。
“哎,我说吧,孟三就是瞎担心,阿绵好着呢……”王婶到了厨房里,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天阿绵坐着驴车,走走停停,就这么着去城中的茶馆里玩了!
孟婧与她一道来的,见阿绵一边吃茶点一边听说书,便与她约定一个时辰后再见。
“去吧去吧,我不会乱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