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萌尔
谢琅怔忪,恍惚间好似看见她朝这些人和善笑的模样。
她在他不知的地方发着光,照耀旁人。
他却……浑然不知。
她从未与他说过。
她为何不跟他说?
他猛然?想起他去?田庄寻她那回,应于诚在她左右,可是那时?
应于诚可否知晓?
就?听小沙弥感慨,“女子想做这事何其不易,好在夫人嫁了好人家,听闻那夫君性情?极好,一直随夫人行事,伴在身旁为夫人保驾护航。”
正由衷夸赞夫人,却不知怎的,见大人目光森然?,周身气势黑沉。
小沙弥闭上嘴。
小沙弥的话如洒在伤口上的盐粒。
她的夫君是他!
“那不是她的夫君。”
他哑声辩驳,又?快声问,“她从哪走了?”
快得好似生怕旁人再问什?么。
小沙弥懵懂不知,但知贵人不悦,噤声带路到门边指了指夫人离去?的方向。
顺着小沙弥指得方向,谢琅走在前头,目如鹰隼环顾四周。
山中水流湍急,黄土早就?成了吸脚的泥泞,还未至山谷便听到隆隆水声,吓人得很。
众人更加谨慎小心?。
“这能找到吗?水势这样大,我看前头都将树连根拔起冲下去?了,何况人呢?”
“凶多吉少,好生找找,一会儿天暗下来?,若人晕着,再找不到真不成了。”
“莫说了,你们没瞧见大人面色有多难看吗?也不知是哪个凶犯出逃,找得这样急。”
“就?是啊,应是罪大恶极吧,不然?怎会这个天气往这逃。没逃好再将自己的命搭里。”
谢伍从后头赶过来?寻大人时便听到这些,厉声凶道:“快将嘴闭上,去?干活!”
他到大人面前,见大人怔忪望着下头的洪流,雨水流过大人手上的伤口,红色水珠滴滴掉落。
谢伍嗫喏,低声劝他,“大人,夫人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您……您也关切着自己些。”
谢琅怎都没想到她如此决绝,吃了死遁药刚醒来?便不管不顾要逃离他身边,到如此地步!
他心?骤痛,他如何待她不好了?让她这般决然??
前面一阵嘈杂,有人捧着东西快步来?禀,原来?是寻到一只鞋子。
那鞋陷入泥中,被湿泥包裹,已看不清上头的花纹,腕口那有绳索印痕。谢琅骤然?红了眼,直接用手抹掉湿泥。
“大人!我来?吧!”
谢伍知晓大人最是喜洁,他忙要去?接,却被大人侧身躲开。谢伍茫然?一瞬,忙看向大人,却见大人眼尾好似红了,心?猛地一跳。
如玉的手指抹过脏污的鞋面终于露出了上面的纹路——是她惯爱穿的那双缂丝红纹锦鞋。
他紧紧攥住那鞋,随来?人去?往找到鞋的那处陡坡。
陡坡泥泞,下头便是滔滔洪流,护卫都是腰搒绳索两人一组才?敢下去?寻。
那她呢……
寻到鞋的护卫不知内情?,只以为是在奉命缉拿要犯,见此不由面带喜色,“大人!这般情?形那人应是跌进河流之中,以下头这激流,人落进去?便不可能活着出来?,早就?将人卷进水底,水性再好都难活着。”
谢琅闻言却后退一步扶住树干,手指紧扣才?堪堪稳住身形。眸光如利剑向人射去?,护卫立时面露惊惶,不知直接哪说错了话。
“去?去?去?,快去?再寻。”谢伍将人赶走。
“柳清卿”,
耳边那激流声扰得他心?难安,跳的厉害,谢琅艰涩低喃,“我究竟是如何对不起你了?”
背于身后的手正?在轻颤,他面无?表情?睨着山沟中的急流,
他不懂,他自觉对她不错,她为什?么连命都豁出去?要离开他?
时间漫长?,如割在身上的利刃将人凌迟。
谢琅孤身立于山崖之上,谢伍紧盯着大人。
适才?大人说信不过他人,飞身而下,惊得谢伍一身冷汗!若是大人出了事,他得提头去?见侯爷!
可惜饶是大人亲自寻找,不死心?寻了几个时辰,从天亮又?到天黑,却毫无?踪影。
“再寻。”
谢伍不由劝他:“夫人那般聪慧,做事有章程,定会平安无?事。”
正?此事有人来?报。
“禀大人,在鞋那处不远的一处树干上发现有锁链痕迹。想来?逃犯有可能借力逃脱。”
谢伍闻言不由猛松口气!
钢筋铁骨的人也耐不住几日不眠,谢琅这时踉跄两步被谢伍扶住,谢伍这才?发觉大人身上竟这样烫!
“快回府中,大人身体无?碍,才?能继续寻夫人啊!”
谢伍苦言相劝,“夫人应是已平安离开。”
谢琅眼前昏昏暗暗,恍惚间仿佛看见她的身影,正?驻足回眸朝他笑。
他朝她伸手,再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帷帐。
高热一场,浑身疲乏。
他忽然?想到她之前也曾发热过几次,也是这般感觉吗?
掀开锦被便要下床,转眸却瞧见祖母正?在床榻边的矮墩上坐着,不由动作顿住。
“出何事了?”
老?夫人淡声:“近来?府里热闹得很,却无?人跟我这老?婆子说一声。”
谢琅拧眉:“祖母,这边……无?事。”
老?夫人闻言轻笑一声:“无?事?那我的孙媳去?哪了?怎不来?见我?”
谢琅敛眉沉默,整个人好似被浓雾包裹。
见他这副模样,老?夫人不由叹口气,她这孙儿还与幼时似的,一根筋总绕不过来?。
“琅儿,你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毛病几时能改掉?当初你与魏明昭那样要好,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那时魏家落难,你为了魏明昭不受牵连将他打晕绑着藏起来?,他连家人流放最后一眼都没瞧见。后来?他母亲与侄女路上丧命,自此你俩分崩离析。你可想过魏明昭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孙媳想要的是什?么?”
谢琅不解,他现在仍未觉自己做错。
“可魏家受人构陷,只有留有星火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难不成再让他意气用事也搭进去?,那魏家断无?起复可能,何谈报仇雪恨。”
自魏明昭入了锦衣卫后,与谢琅联手,以雷霆之势为魏家翻案。但他们却回不到从前。
谢琅却不悔,那时若放魏明昭出去?,以他的性格,说不上一道被绑去?流放,还不若被他绑呢。
“琅儿,祖母没说你不对,可旁人也是人,也有感情?。他们无?法做到你这般理智,你做事之前总得问问他们怎么想。那时祖母与你谈过,以为你长?了记性,怎想还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回呢?”
谢琅沉默,双手撑在床榻上,垂着头露出的后颈,在祖母面前难得露出些许茫然?和难得一见的脆弱一面。
“幼时你就?与其他孩子不同,你凡事都有考量。这些年祖母以为你改了,没想到你是伪装得好。”
老?夫人叹口气,“那与卿卿的婚事也是如此吗?你打算着拨出自己的时间给她两年为她遮风避雨,又?觉不值当在她身上搭上一辈子,便准备三年和离吗?”
“孙儿何时说过要与她和离!”
谢琅立时站起震声反驳,身形摇晃堪堪稳住。
他何时说过,他从未说过!
祖孙二人对视。
“现在这般大声有何用?卿卿又?听不到。”
老?夫人摆手让他坐下,他却未动。
老?夫人目光淡淡回忆道:“你若没说过那卿卿为何那般伤心??难道是她臆想不成?想来?那是个雨天,卿卿说她那日淋了雨,烧得浑浑噩噩时想了许多。不如你想想,何时说过这话。”
谢琅闻声脑中急转,哪个雨天?
忽地想起那一日柳氏父子来?府那天好像雨格外大,那之后她便病了。那时他说什?么来?着?
谢琅记忆极好,当日说过的话只一想便回耳边!
那日谢琬琰来?府,质问他若是和离卿卿无?处可去?。
他反问——她怎知他无?处可去??
在这之前是什?么……
柳许试探他柳清滢可有机会入摄政王府。
他说——清卿温婉娴雅,逊于清滢。
他的夫人入侯府,柳清滢比夫人好,那自然?有希望入王府。
一切便说得通了,那之后她推拒同房,她的心?如死灰。
忽然?一声惊雷,直劈谢琅心?头,他跌坐在椅子上。他瞬时想起她红肿的眼圈,她落寞的神?情?,还有她身上的掐痕……
“我不是……”
他想辩驳说我不是那意思,又?怨她怎不问问他?
他待她难道不好吗?
秋雨落在屋顶,又?沿着屋檐落下,雨柱一般。像谁的悔恨,又?像谁的眼泪。
一阵风来?,潮湿的水汽吹到了谢琅惊愕的脸上,似有一滴正?入眼中,令他红了眼。
“你好好想想,你总觉情?谊单薄,你看不上为情?所困的人,也觉这小情?小爱与你无?关。那卿卿已遂你的意离去?,你还找她做什?么?”